41%海風的甜度

不管我再怎麼躡手躡腳，還是騙不過老媽的耳朵。

「去哪啦？還知道要回家啊？」坐在客廳看鄉土劇重播的老媽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去圖書館借書啦，順便在那邊吹一下冷氣，沒想到時間過這麼快，一下子就過中午了……」其實我在圖書館根本待不到十分鐘，隨便抓了二本書就走了。

老媽輕哼了聲，「吃過了嗎？」

「還沒……」

「桌上有湯麵，看你要不要再熱一下。」

「喔，好好。我先回房間放個東西。」

回到房間後，我才鬆了口氣，把夾在兩本書中間的紙盒放在桌上打開。

是的，我買了人生中第一枝鋼筆。

雖然這枝Lamy鋼筆以鋼筆的價格來說並不算太貴，價格不到四位數，但以我目前的失業者身份，是不會被老媽允許花這筆錢的啊。

可是，買東西靠的就是一種感覺、一股衝動。

明明只是好奇走進鋼筆店的我，卻買了一枝鋼筆回家，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奇妙，也只能說是被那老闆對鋼筆的熱情所影響吧。

老闆對我這個初學者介紹鋼筆時很有耐心，也不像推銷員一樣舌燦蓮花讓你不得不掏錢出來。

他就像是要介紹個好東西給朋友一樣，既親切又引人入勝，帶領你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

急性子的我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把筆拿出。貼心的老闆在店內就教我怎麼把卡式墨水插入筆內，待墨水流至筆尖後就可以開始書寫。

我隨便拿了張紙試寫，滑順流暢的手感真的會讓人重新愛上書寫的感覺。

「你的字很漂亮，握筆姿勢也很正確，很適合拿這款鋼筆呢。」

在店裡試寫時，面對老闆直率地稱讚，我還得意揚揚了起來。

「小時候被爸爸逼著練字的關係啦，只要握筆姿勢不正確他就會叫我重寫，非常嚴格。可是現在大家都用電腦打字，履歷也用E-mail，哎，就算字寫得好看也不會加分啊。」

老闆笑了笑，「就算科技進步，有些東西還是無法被取代的，我覺得拿筆寫字就是其中一種，不然我早喝西北風囉。」

「說到這個，你們這邊的客人都蠻年輕的耶？」

「你是說剛剛的那組客人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常有年輕女生加入這個圈子，雖然她們看鋼筆的觀點跟我們不太一樣，不過，有新血總是好事，就跟先生你一樣。」

「咦？」我隨即啞然失笑，「我只是整理東西的時候看到舅舅留下來的鋼筆，今天又剛好看到這間店，就誤打誤撞地進來了。」

「我懂我懂，這也是一種『緣份』啊。那，這枝Lamy你就帶回去寫寫看吧，下次帶你舅舅的筆來修的時候，再跟我說寫得如何囉。」

回想到這裡，我才驚覺老闆並不是不想做生意，而是運用手段之高招啊……難怪我莫名奇妙就買了一枝筆。

「麵再不吃都要泡爛了啦！」

聽見外頭老媽的怒吼聲，我才停下筆來。

試寫的紙上，已寫滿了那家店的店名跟老闆的名字。

█　█　█

記得小時候讀過一篇課文，叫「一束鮮花」。

課文大綱是說有個邋塌的人在某天收到了一束鮮花，便想著要弄個乾淨的花瓶把花放進去，弄好了花瓶又覺得桌上太髒亂，便順手將桌面清理整潔，循序漸近地把整間房間都打掃了一次，他才突然發現自己邋塌的樣子跟環境不搭襯，最後終於變成一個整齊乾淨的人。

而我現在，正在進行「一枝鋼筆」的故事。

買了鋼筆後，覺得老在廢紙上寫字不甚爽快，便到了文具店買了本筆記本，偶後，我越寫越掌握到訣竅，又另外買了日記本，記錄每天的雜事與支出。比起之前在電腦上有一天沒一天地打日誌，紙本的日記本上書寫至今，無一日缺漏。

當然，拚命地寫字也有可能是我求職不順的心靈寄托。

把原本買筆附的卡式墨水寫完後，我照著老闆教的方法，到書房裡找出老爸以前用的藍墨水，用吸墨器吸墨，沒想到最近連那罐墨水都被我寫完了。

看見墨瓶裡再也吸不出什麼東西的時候，我非常有成就感，高興地抓了錢包要到店裡買墨水。

走到門口時才想起最開始的初衷，「啊，差點忘了要修舅舅的筆！」

我帶著舅舅的筆，二訪鋼筆店，這次造訪依然已有客人光顧，但氣氛卻跟上次截然不同。

這次的客人跟我心中刻板印象的鋼筆使用者極像，看起來五、六十歲的老先生，天氣仍熱，但他卻穿著整套西裝，黑色鏡框後的眼睛因年紀關係微垂，但眼神卻透露著執拗不願退讓。

老闆皺著眉，一臉為難的樣子看著客人，「劉先生，我這邊真的沒有筆了。」

「老闆，認識你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個性嗎？而且當初你自己也很喜歡這枝筆，說會多訂幾枝的啊。」

「你也知道這枝筆限量又搶手，還可以說是日本國寶級製筆師的最後作品，我也是用盡人脈關係才能拿到兩枝，而那兩枝也早就賣給先訂購的張先生跟林先生了。」

「我才不信呢！你自己一定留著一、二枝，這樣吧，我也知道市面上這枝筆已經漲價了，我就再貼你個二、三千，你就賣我吧。」

老闆萬分無奈地回答，「劉先生，沒有這個東西我是要怎麼賣你呢？」

他惱羞成怒地道，「哼，要是你爸還在的話他就會賣我！還會罵你不懂待客之道，近視短利！」

我看情況變得詭異，便上前開口，「呃，老闆，我想看墨水。」

老闆看著我面露感激之意，回頭對老先生道，「劉先生真的很不好意思，我還有客人……」

老先生瞥了老闆一眼，便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跟上次一樣，老闆重重地坐下，苦笑地向我道謝，「謝謝。」

「到底是什麼名貴高級又限量的筆，讓那個客人這麼想要啊？」我好奇地問道。

「他說的那枝筆的確限量又稀有，消息一流出就造成搶訂熱潮，也導致它在市場上的價格不斷哄抬……」老闆搖了搖頭，「雖然也有人覺得買鋼筆跟買藝術品或黃金一樣，是一種投資。可是，我實在不太喜歡這樣，因為筆的價格而買筆的話……好像失去買筆的原意了，不是嗎？」

老闆突然反問我，隨即又笑道，「不好意思，我自言自語。你說你要看墨水是吧，想買什麼顏色？有什麼特別需求嗎？」

「藍色就好，你說的『特別需求』是……？」

「有的墨水有燙金燙銀的、防水的、夜光的、有香氣的，如果是要寫重要文件的話，還有號稱百年不褪色的喔！」

見老闆賊笑了一下，害我不太相信他說的話，什麼夜光墨水啊，誰會用啊？

「呃……一般的墨水就好。」

「好的。我拿罐非常『一般』的墨水給你。」

我沒特別挑剔，也沒挑剔的本錢，老闆拿什麼我就買什麼。我付完錢，老闆裝袋，轉身就要離開時，這才想到好像還有一件事忘了做。

「啊啊，我還要修鋼筆呢！」

「你這次有把筆帶來啊，那就讓我拜見一下。」

我從包包裡抽出舅舅那枝老鋼筆放在桌墊上，什麼都沒說，就看到老闆的表情換了個樣。

「這、這枝筆－－」

「是很厲害的筆嗎？」

老闆沒理會我，逕自觀賞的鋼筆，要伸手試筆時，我還看到他的手微微顫抖著。

他小心翼翼地將筆蓋打開，右手輕握筆，微顫的筆尖觸碰紙面，雖然寫不出任何字跡，但從那微妙的摩擦觸感裡，老闆像是跟鋼筆進行了一段超越時間空間的對話，以一副悟道的面容，抬頭對我說。

「它壞了。」

「……所以我才拿來修啊。」

「說得也是。」

隨後，老闆看著筆，我看著老闆，靜默了一分鐘。

「呃……你不修筆嗎？」

「啊，你以為馬上就可以修好嗎？當然不可能啦，鋼筆這種東西得靜下心來才有辦法修理的。」老闆走出櫃台，一副要送客的樣子。

「那什麼時候會修好啊？」

「修好了之後我會電話通知你。」

面對老闆的壓迫，我不得不走向門外，臨去前仍忍不住再問了一次。

「那是枝很稀有的鋼筆嗎？」

老闆頓了一下才回道，「可能，世界上只有這麼一枝。」

當下我還沒反應過來，直到離開鋼筆店後才越想越不對勁。

如果數量稀少的鋼筆都搶成那樣了，那全世界只有一枝的鋼筆不就成了天價？

轉頭想再向老闆問事情時，鋼筆店的鐵門卻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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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真的有隱形的墨水…ＸＤ在特殊燈光下才會顯色

寫無字天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