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友並──！」

小郁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用力地向我們揮手，臉上的純真笑容就像王水般把我的皮肉骨都融化，連工作一整天後附著在身上的強力頑垢與疲倦都清除得乾乾淨淨。

我小跑步上前，抓了抓頭髮，飄下片片雪花，故作青春颯爽地問道。

「等很久了嗎？」

小郁搖搖頭，「我也才剛下課。」

同樣在Ｔ大校園裡，彷彿一切又回到那清澀甜美的時光，只要沒有電燈炮存在的話──

「友並，這位是？」

「這位是之前跟你提過的雷劭宇檢察官，今天要到我們家作客。」

「夏教授，您好。」雷檢察官露齒微笑，不用過多矯飾就是個正港的陽光好青年。

「雷檢察官，久仰大名！哇──你本人長得好高喔！」小郁努力墊起腳尖仍不及雷檢察官肩膀。

他搔了搔短髮，羞澀地笑道，「我一百八十六公分。」

「哇哇──你說不定用手就打得到我們學校的芒果呢！每次我跟友並都只能拿雨傘打。」

「Ｔ大校區裡有芒果樹啊！好懷念喔，我小時候也跟我哥哥們去打過。」

前方兩人因為芒果的話題迅速地熱絡起來，但我是個成熟的大人，絕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吃醋。

再加上雷檢察官聽了那件事後，有義氣地兩肋插刀自願到我家一探究竟，我當然不可能恩將仇報啦。

不過，有時候人的良知思考回路跟行為是兩條平行線，在不可挽回的事件發生後才產生交集。

「打芒果的技巧就是──唔，怎麼了？倪法醫。」

我狠狠地插進中間，硬生生地打斷他們的對話。

「呃，我想要問你們……要不要買晚餐回家吃啊？」

█　█　█　

結果，我們帶了三大袋麥當當速食回家，若要深究原因的話，大概是『訪鬼』之前，想從麥當當叔叔那裡汲取一些熱鬧歡樂的氣氛吧。

「哇，你們家好大喔！獨幢獨院耶！」雷檢察官讚嘆道，「這隻是大麥町嗎？！好乖好乖。」

我們家的淑女似乎對第一次見面的雷檢察官有好感，樂不可支地尾巴晃個不停，就連他要進屋裡了，還咬著褲管不放，小郁也說第一次看到牠這麼熱情。

好不容易讓小條紋冷靜下來，我們在客廳邊聊天邊吃晚餐。

「雷檢察官相信鬼魂的存在嗎？」小郁好奇地問道。

「相信啊，雖然沒真的看過就是了，」雷檢察管乾笑道，「聽說當祂們出現的時候，室內溫度會急降，四周氣氛也變得陰森森的，昨天也是相同的情況嗎？」

「昨天的事我不太清楚……因為我睡得很熟。」

「睡得很熟？」雷檢座不解地看著我，「我記得倪法醫你說你們整晚都沒睡覺不是嗎？」

不愧是檢察官，馬上就抓到語病，為了不讓事情變得複雜，這件事本來想晚點再解釋的……

我輕咳了一聲，「小郁昨天的確睡著了，而我整晚沒睡，還有另一個人也跟我一樣。」

「另一個人？」

「這說明起來有點複雜，不過我相信以雷檢察官你的聰明才智一定很快就能理解的！」我推了推眼鏡，正色道，「你聽過多重人格嗎？」

看著他的表情，我確信雷檢察官知道『多重人格』是什麼意思，只是他那猶如我們家金魚般一張一闔的嘴，沒發出任何聲音，實在無從得知他的個人意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等到雷檢察官回應，倒是等到了超自然現象。

電視機上的貓頭鷹擺飾物無預警地掉落，發出鏗鏘聲響，著實嚇了我們一大跳。

「啊！」

「怎麼會掉下來？」

「我好怕喔，雷檢察官──」

一回頭，就看到Friday像隻無尾熊又像隻章魚，掛在雷檢察官精壯的身體上，用強力吸盤黏得死死的，拚命吸取青春的肉體能量，反正我就是人老珠黃了啦。

「呃，夏、夏教授？！」

「雷檢察官──好恐怖好恐怖喔──」

「Friday，最恐怖的是你吧，嚇到客人了啦。」

█　█　█　

還是要多虧Friday出現，向雷檢察官解釋的時候，他不消幾分鐘就完全了解情況了，把Friday跟小郁當成不同人對待。

「雷檢察官，別坐那麼遠嘛，坐我旁邊呀──」

「我、我坐這邊就好了！」雷檢座邊說還邊移動身子靠近我，尋求庇護。

「Friday，他好心來幫我們，你不要捉弄他了啦。」

Friday聞言撇撇嘴略顯不悅，但隨即又揚起嘴角像是想到什麼惡作劇的點子，這麼多年下來，我以為我搞懂他了，其實我還是摸不透他。

「所以，雷檢察官是來捉鬼的嗎？那你晚上要睡這邊嗎？」

我猜，後者才是他真正想問的問題。

雷檢座歪著頭道，「呃，與其說是『捉鬼』，不如說是來看看祂有什麼需求，我可以幫上忙的。」

「你一定可以幫上忙啊！我晚上好害怕都睡不著耶──如果今天住下來的話我就安心多了。」

雷檢察官聽了這番話尷尬地看著我，我只能聳聳肩苦笑，「雷檢察官你就住下來吧，我們家有很大間的客房。」

因為雷劭宇檢察官是個好人，被半強迫地住下也沒有怨言或不悅。放心，他洗澡的時候我牢牢地抓住Friday，用預防勝於治療的名言曉以大義，沒讓他長針眼。

三個人都沐浴後，我們聚在客廳繼續聊天，雷檢察官認真地發表他的搜查結果，表示剛剛的貓頭鷹事件並非不可解釋的超自然現象，而是方才窗戶未關緊，北風吹進的巧合惡作劇。

Friday聽了似乎有點失望，八成是他想借題發揮，讓雷檢察官陪睡的美夢破滅了。

我們一直聊到牆上的布穀鐘報時，午夜十二點整。

「哎，哈倪，你會不會覺得有點冷啊？」

「唔？還好吧，都十二點了氣溫也該降了。」

「我也覺得突然變冷了。」

我雖然沒什麼感覺，還是提議道，「那大家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Friday難得聽話乖乖地點了點頭。

當我站起身，想要帶雷檢座去客房時，耳邊響起嗡嗡的聲音，不是風聲，我們剛剛把窗戶全關了。

緊接著，如同昨夜場景重演，四周傢具開始搖晃震動，而且比昨天還要強烈。

「哈倪！」

我跨了幾步抱住Friday，轉頭看向雷檢察官時，只來得及喊一句。

「小心！」

幸好雷檢察官反應夠快，才沒被倒下的掛衣桿打到。

整間客廳像遭遇七級地震一樣，東西或掉落或倒地，連放了好幾百本書的大書櫃都開始鬆動。

我有點生氣了，我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必須受到這樣的懲罰呢？而且，如果是懲罰的話，針對我就夠了吧！

我一手拍按住欲凌空浮起的茶几，吼道，「住手！快停止！」

懷中的Friday瞪大眼看著我，他大概第一次聽到我這麼大聲說話吧。

「有什麼事要說就對我來吧！不要讓我的家人跟朋友受傷！」

倏地，像是時間暫停般，一切靜止，我們三人互看著對方，但誰都不敢妄動。

過了半晌，忽有陣微風吹來，把散落在地的舊報紙捲起，只有其中一張。

它輕盈地飄落在桌上，版面上最注目的新聞是一則自殺案件。

－－

老倪老樣子話好多，總算進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