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在櫻花滿開的三月天，MARU來到鈴木家，那天剛好也是鈴木家獨子升初中的日子。

MARU是隻有著黃金色毛髮的公柴犬，就牠的兄弟姐妹一樣，出生一個多月就得離開母親身邊，獨自來到陌生的環境。

舟車勞頓了半天，MARU被帶出籠外時頭暈腦脹，走沒幾步路差點要跌倒時，牠被一雙長滿粗繭的小手抱起。

「哈哈，你的頭好圓喔，跟棒球一樣圓耶！以後就叫你MARU好了。（註）」

從那天起，付予牠『MARU』這個名字的男孩就成了牠的全世界。

MARU的各種好習慣是男孩訓練的，而藉由這段過程，男孩也學會了獨立與負責任。

MARU的忠誠心與勇氣是男孩培養的，看著MARU的成長，男孩也覺得自己變得堅強了一點。

MARU的沉穩與耐心是與生俱來的，男孩想放棄自已選擇的道路時，MARU總會用眼神告訴他，『別氣餒，我就在你身邊陪伴著你啊。』

若用飼主與寵物的關係形容男孩和MARU太過偏頗，『伙伴』比較適合他們倆的羈絆。

從男孩在棒球隊裡沒有任何出場機會，只能每天一個人苦練揮棒開始，MARU就一直陪伴著他。

看著男孩第一次上場比賽，揮空棒被三振下場，看著男孩代打建功，揮出漂亮的安打贏得教練的信賴。

男孩順利升上高中，那是一間棒球傳統名校，他練球的時間越來越長，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MARU每天總會坐在門邊，期盼男孩回家給牠一個摸頭。

某天，男孩又跑又跳地衝回家，抱住MARU興奮地大叫。

「我們打進甲子園了！MARU！我們要去甲子園了！」

MARU不知道『甲子園』在哪裡，牠只知道，男孩是牠的全部，走到天涯海角牠都願意跟隨。

但是，牠無法告訴男孩自己的決心，只能讓別人決定牠的未來。

男孩的球隊在甲子園得到優勝，他優異的表現也受到各職業球團注目，在高中畢業後，隨即加入位於九州的福岡小雞隊，成為職棒選手。

男孩離開那天，帶那很多行李，跟牠講了很多話，講到淚流滿面，MARU看了不斷低嗚。

男孩到九州後，MARU依舊每天坐在門邊，期待他回家。

牠幾乎每天失望、落空，因為男孩一年只回來二次。

四年後，被稱為鈴木選手的男孩，準備到美國挑戰更高的棒球領域，鈴木家的爸爸也退休了，決定搬到鄉下養老，便把MARU輾轉送給一戶姓馬原的人家照顧。

「這隻狗不吵也不鬧，還會站在門口看家，很好照顧的。」

馬原聽了這段MARU的推銷詞後，就決定收養牠。

養了一陣子，馬原發現MARU的確不會亂吠吵鬧，也會在門口看家，但牠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

用食物或是玩具引誘，MARU都興奮不起來，就算出門散步，牠跟其他同類也不曾有任何互動。

牠抑鬱的眼神總望著遠方，無言地像在控訴什麼。

馬原帶MARU去看醫生，醫生只說牠可能有憂鬱症，給了一些制式的建議，但對MARU都無效。

馬原家眾人束手無策，只能看著MARU每天日漸憔悴。

直到──

「是鈴木選手耶！他總算登上大聯盟球場啦。」

「對了，聽說原本養MARU的鈴木先生的兒子，就是這位鈴木選手喔。」

「咦？！是喔，妳怎麼現在才說啊，MARU，你看，你認不認識鈴木選手啊？」

MARU順著馬原的手勢，往電視機一看。

那一瞬間，原本心若死灰的眼神忽然亮了起來，牠重新找回自己活在這世界上的意義。

翌日，馬原家的MARU失蹤了。

█　█　█

「不好意思，請問您有看過這隻柴犬嗎？」

小笠原上完大學的劍道課，在回家的路上停在十字路口時，看到一名男子正在發傳單，他也拿到一張。

彩色傳單上『你看過這隻柴犬嗎？』幾個大字下方，印著柴犬的照片，那是隻常見的黃色柴犬，若突然被問說有沒有看過牠，還真無法肯定地回答『有』或是『沒有』。

尋狗的主人也知道只放照片的話別人仍認不出來，特別在下方又加了幾行字。

『特徵：眼睛很圓，頭也很圓。』

不過，似乎沒有太大的幫助。

小笠原想起前幾個月自已也差點要做一樣的事情，他暗自為這個找狗的人祈禱，希望他能早日與他的愛犬重逢。

雖然小笠原有找到愛貓，但卻是以不同的姿態歸來，他也曾煩惱過好一陣子。

「師傅，你回來啦！」青木聽見拉門聲，便高興地跑到門口迎接

可是，看著迎向自己的笑臉，他心想，不管是什麼樣子都無所謂了。

「還沒吃午餐吧，要不要一起出門吃？」

█　█　█

「歡迎光臨白兔！」

小笠原聽見這宏亮的招呼聲頓時怔在門口，走在後面的青木還迎面撞上他的背。

「唔！怎麼了師傅？」青木捂著鼻子道。

「客人，怎麼了嗎？」

原本站在櫃台裡的服務生也匆匆跑出來察看，小笠原尷尬地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眼前的服務生留著短寸頭，臉上是爽朗明快的表情，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對圓圓的杏眼，小笠原總覺得似曾相識。

「小笠原師傅、青木，今天要吃什麼？」店長和田此時從廚房走出，對兩位常客打招呼，順便介紹新人，「對了，這位是我們店裡新來的服務生，名字叫川崎。」

「你們好，今天的午餐特餐有炸豬排喔。」川崎盡責地推薦。

「那我就吃特餐吧，青木你呢？」

「我也一樣！」

「了解！今日特餐兩份！」

川崎宏亮的聲音讓小笠原跟青木同時皺起了眉頭。

他們兩人在老位置坐下，等了幾分鐘，現炸的豬排特餐就上桌了。

「兩位請慢用。」

和田送完餐要離去時，小笠原冷不防地開口道，「他是誰？」

「他？你說川崎嗎？剛才不是介紹過了嗎，新來的服務生啊。」

「真的『只是』服務生？」

自從發生了一些事之後，和田在小笠原心中的形象完全洗牌，他現在對和田可是百分之百地戒備，那看似知性溫和的笑臉地下不知道藏著什麼東西。

說到底，他連和田是不是人類都無法肯定。

和田聞言失笑道，「你在懷疑什麼啊？當然只是服務生啊，我這裡又不是流浪動物收容所。」

「什麼流浪動物收容所？」青木歪著頭問道。

「噢，青木，我跟你說喔，小笠原師傅他──」

小笠原急忙站起身阻止和田說話，「不！什麼事都沒有，青木，吃你的飯！」

「喔、喔……」

青木乖乖地低頭扒飯時，小笠原拉著和田到角落說話。

「請你不要亂說話！如果讓他知道，我已經發現他的真實身分的話，他不是會消失離開嗎？」

「嘛，根據故事來說，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是，不試過怎麼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和田壞心地眨了眨眼。

小笠原揚起粗眉，微慍地道，「別拿我家的青木測試！」

和田見狀，一反先前惡作劇的表情，欣慰地點點頭，眼神飄向別處。

「小笠原，青木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如果我也……」

「和田……？」

小笠原正想再發問時，身後又傳來大嗓門川崎的聲音。

「店長，我可以看棒球比賽的重播嗎？鈴木選手會上場耶！」

「反正也只剩這桌熟客，你就看吧。」和田轉頭對小笠原跟青木說，「川崎是鈴木選手的頭號球迷，說存夠了錢要去美國看他的比賽。」

小笠原看著川崎，忽然道，「啊，是柴犬吧……」

「什麼？」

「突然覺得他長得很像我今天拿到的傳單上的柴犬，不過，人怎麼可能長得像狗……」小笠原說完內心一震，自己好像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和田回頭笑道，「很像啊，眼睛跟頭都圓圓嘛。」

註：MARU為日文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