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檢察官丟下一顆擾亂池水的石頭後,室內的氣氛高漲,任誰都可以感受到嫌犯此時的情緒波動。

 

雷檢察官來回看著陳檢察官與嫌犯,明明犯罪事實已經確立,但他還是覺得雙方正在進行角力。

 

陳檢察官不只是想將他上訴,他更想知道事件的全盤真相,嫌犯雖被陳檢察官打亂步調,但仍心傾牢籠,像水過無痕般,兩邊終究歸於平靜。

 

 

陳檢察官抿了抿嘴,再次問道,「不想說嗎?」

 

「檢察官,我偷了東西,事情就是這樣。」

 

「我知道你偷了東西,可是不弄清楚你為什麼而偷我就辦不下去,不說的話我們就繼續耗下去囉,不好意思,我的個性就是這樣。」

 

「……沒看過這麼奇怪的檢察官……」

 

陳檢察官嘿嘿地笑著說,「我是新人嘛。」

 

嫌犯不知是害怕陳檢察官會就此真耗下去,還是為了還陳檢察官那一拳,緩緩、沈重地開始自白。

 

「我那天去書局……是要買履歷表,因為上班的公司在上個月倒閉,只是沒想到……在那邊,看到我兒子……這兒子是跟前妻生的,在入獄前她跟我離婚,出獄後我也不敢去找他們,還好是從牆上的鏡子看到,他跟我小時候一樣,上了國中還是長不高……也跟我一樣……」

 

嫌犯把頭重重地埋在被手銬銬住的發抖雙掌中,嗚咽地道,「……偷東西。」

 

「所以……你怕他被抓到,就讓自己被抓……」陳檢察官握緊拳頭,難過地歎道,「這樣不是又做了一次錯誤示範嗎?」

 

「我那時候只想著不能讓他被抓、不能讓他跟我一樣有案底……檢察官你沒有小孩,不知道父母為了孩子是什麼都肯做的,當年也是為了他的醫藥費……」嫌犯撇撇頭,不願再想起往事,「檢察官不好意思,對不起,那天打了你一拳……因為你問我『是不是為了掩飾什麼才偷那些文具?』,我怕你再繼續問下去……所以就……真的很對不起,你要再加重我一條罪我也願意接受,可是千萬不要去找我兒子……他沒偷東西、他沒偷啊……」

 

倏地,嫌犯又再次衝向前,這次法警雖然拉住他,但他突如其來的爆發力驚人,在法警的拉扯下,仍抓著陳檢察官的手。

 

「我兒子他真的沒偷東西……他沒偷東西……嗚啊啊……」

 

雷檢察官不忍再看,轉身離開訊問室,留下陳檢察官也緊緊回握他的手。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偷東西,但我會還是會去查明白,還有,我還是會以竊盜罪起訴你。」

 

之後,陳檢察官繼續調查,發現嫌犯的兒子真的沒有偷東西,從監視器裡看到,他當天聽到店長大叫「小偷──」時,便匆匆把東西丟下逃走了。

 

他原本想偷拿的東西,是沒比橡皮擦與釘書針還貴上多少的三隻彩色原子筆。

 

■■■

 

「學長,我總算可以寫結案了。」

 

離開訊問室後,陳檢察官走到靠在長廊旁的雷檢察官身邊,他的表情沒有太大的波動,反倒是雷檢察官早已眼眶泛紅。

 

「學弟,我覺得……你,真的很適合當檢察官。」

 

不會因為是小案而不去探求真相,對案件堅持而固執,起訴時也不會同情對方,絕對依法行事。

 

只能說,這也是家學淵源嗎?

 

在經過方才的案子之後,雷檢察官覺得這句話格外諷刺。

 

陳檢察官聽了雷檢察官的話,臉卻垮了下來,「學長,我才不適合呢,我不像學長一樣有體力一個月內辦了近百案,光這件案子我就辦了快一個禮拜……對了,學長,現在幾點了?」

 

雷檢察官不明所以地抬手看錶,「快五點了,怎麼了嗎?」

 

「哇,完蛋了都五點了!余事務官肯定去跟法警借手銬腳銬了……好可怕,我都聽到遠方有金屬鏘鏘聲了!還是先下班再說!」

 

陳檢察官轉身想逃跑的時,手卻被人一把抓住,他忘了身邊的雷檢察官其實並不算是跟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他轉頭即看到雷檢察官朝他微微一笑,「學弟,把案子辦完才能下班喔,我很看好你呢!」

 

■■■

 

溫律師用力推開門,「碰!」一聲大響,簡律師與嚴律師聞聲都以為要多出一筆修繕玻璃門費用,過了三秒,幸好門框上的玻璃還在。

 

溫律師動作粗暴地走到兩人面前,揚眉怒道,「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你不說清楚我們哪知道你在說什麼?對吧,小伶。」

 

「是啊箴彥,」嚴律師與簡律師默契十足地一搭一唱,「你不是送人去警察局,怎麼氣呼呼地跑回來?先喝口茶嘛。」

 

一個招呼他喝茶,一個拿椅子給他坐,還拿衛生紙給他擦汗,平常被當小弟使喚的溫律師突然被老闆們殷勤招待,突然還反應不過來,差點忘記自己要做什麼事,喝了口茶後才乍然想起。

 

「對了!警察局!我們還沒走到警察局就又遇到那個男的!」

 

簡律師氣定神閒地回應,「然後呢?」

 

「然後男方跟女方又開始吵起來、打起來,我上前要勸架被退到一旁,跌坐在地上暈了幾分鐘後,再看向他們……竟然合好了!?」

 

簡律師與嚴律師非但不驚訝,還相視而笑。

 

「這次吵得算長的了。」

 

「是啊,不過最長的還是那女生纏著箴彥你的那次。」

 

「拜託別提了──」

 

「我還沒講完耶!」溫律師抗議道,「後來我就問他們為什麼突然又合好了?不是要告他強暴嗎?結果他們竟然說『誰強暴誰啊?』,我拉著他們叫他們非得把事情原委說清楚,而他們說他們要去約會,叫我回來問你們!你們大家都在耍我嗎──!」

 

 

簡律師輕咳一聲開口,「沒有人耍你啊,只是……你真的太容易相信人了。」

 

「……不過我個人是覺得能擁有這樣的人格特質很特別。」嚴律師補充道。

 

溫律師不明所以地來回看著二位老闆,又懣又怨,搞到後來都是自己的錯就是了!?

 

簡律師好心地開始解釋道,「那對情侶是我們這條街的名產,女方在街頭開服飾店,男方在街尾開小吃店,常常打打鬧鬧,大家都習以為常,別看那小姐弱不禁風,她有時候還把男生打得滿地找牙……所以搞不好你那天是被她的拳K到……總之,吵得比較嚴重的時候就會鬧到我們事務所裡來嚷嚷說誰要告誰,不過只要別跟他們認真,他們馬上就會合好……」

 

溫律師聽了無言以對,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

 

嚴律師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不覺得他們講得都很誇張不太像事實嗎……」

 

他默默地搖頭,簡律師看了也搖頭,「所以我真的覺得你不太適合走這行嘛……」

 

「簡箴彥,你還落井下石!」

 

「我會累積經驗、我會努力學的,我想當律師啊!」

 

「你不是很討厭段律師嗎?為什麼還那麼想當律師?」該不會是想當上律師後打倒他之類的……?不過,段叔叔都退休居幕後了……

 

「我到現在還是很恨段律師,我爸在我高中的時候被砂石車撞死,明明是駕駛的錯,但駕駛卻可以全身而退,沒有任何肇事責任……」

 

「……」

 

簡律師皺起眉,深知他與段律師關係的嚴律師則膽顫心驚看溫律師繼續說下去。

 

「我們家經濟來源是我爸,他也沒有保險,可是那陣子我媽還是拿得出錢付房租、繳學費、吃飯,我那時候還傻傻的以為是我媽有存錢,後來我媽才跟我說那些錢都是某個好心人捐助的……他每個月寄錢過來,總說是先借給我們,卻也沒留下他的地址或名字……」

 

聽到這裡,寄錢的好心人是誰……簡律師瞭然於心

 

那個人總是這樣,他會接這個案子是因為他知道沙石車工會不是好惹的,不管是誰來辯護勝訴機率都很大,所以他接下。後來當然贏了這場官司,只是,他沒賺到多少錢,還自掏腰包補貼那個破碎的家庭。

 

「我們很想當面向他道謝,但對他一無所知,只知道他好像也是個律師,同樣都是律師怎麼會差這麼多呢?」

 

簡律師當然不會對溫律師說出內情,況且就算說了他也不會相信吧,所以他裝作不以為然地笑答,「同樣是人也可以差很多啊……」

 

嚴律師瞪了簡律師一眼,急打圓場說,「所以你才想當律師啊……」

 

「是啊,我想那個律師一定是想告訴我『律師也不是全都是壞人的!』,後來我就以此為志向,沒想到我還真得考得上律師耶,聽說這屆只有我應屆考上喔。」溫律師非常得意地道。

 

「……」天公疼憨人?

 

「……」運氣好吧?那次用了十年的運氣之類的……

 

「簡律師、嚴律師,拜託讓我繼續在這邊學習吧,呃……我會試著……多懷疑別人一點?」

 

「你在說什麼,我們又沒打算把你辭退?」其實溫律師還蠻好用的,比一般新人還要吃苦耐勞,也不太抱怨,就真的是笨了點、直了點。

 

「對啊,簡箴彥還怕你打……」嚴律師話還沒說完,便正對上簡律師「危險的微笑」急忙噤口。

 

「打、打什麼?喔對了,我從剛剛就很在意一件事……」

 

「什麼事?」

 

「這根球棒哪裡來的?」

 

「……」

 

「……」

 

嚴律師忍俊不住笑出聲音,簡律師則冷靜地拿起腳邊的球棒。

 

「你……會不會打棒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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