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禮拜球賽的人都找好了嗎?」

 

「對了,廖檢察官跟我說有事不能去……」

 

「什麼?!我們沒板凳球員可以頂替耶,怎麼辦……沒有人可以來代打一下嗎?」

 

「我是有想到一個人選……可是他已經離職了……」

 

「誰啊……啊!是他啊!那好,就叫他來打!」

 

「可是……」

 

「棒球一定要九個人才能打啊!」

 

■■■

 

由南檢內愛好棒球的公務員所組成的業餘棒球隊因為成員們積極參與,每個月固定都有二場比賽,他們有個命中注定最大宿敵,那就是由南部律師公會的棒球同好組成的業餘棒球隊。

 

兩邊成員平日就常在法庭上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地較勁。可能是南部的太陽大,大家火氣也大,需要發洩,連到了棒球場上也不例外,常常是今天在法庭上吃了虧,隔天便加倍在球場上討回來。

 

拚著各自的專業、自尊與男人的體力(?),他們把每一場的勝負都看得非常重要,每一場都輸不得。

 

本季目前戰績雙方各五勝五敗,所以今天又是一場割喉戰。

 

「那傢伙真的會來嗎?呼--呼──」宋檢察官邊熱身邊道,「怎麼到現在還沒看到人影啊?」

 

「學弟答應我會過來的,可是……」雷檢察官難掩擔心地看著手機上的時間,方才撥了好幾次都沒人接。

 

雷檢察官口中的「學弟」,是在幾個月前離職的陳檢察官。剛好這禮拜他南下順道要來拜訪雷檢察官,因為隊上的廖檢察官請假,在職期間陳檢察官也隨隊打了幾場球,所以他便邀請他來代打。

 

陳前檢察官在電話中也爽快地答應了,可是,現在比賽都快開始,卻還遍尋不見人影。

 

當他們還急著找人時,對面南檢的朝律師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敵營。

 

他雖然是律師公會棒球隊的開國元老,卻從來不拿棒球也不拿球棒,自栩為總教練,只出一張嘴打球。

 

「喂,你們準備好了嗎?該開始了吧。」

 

宋檢察官急回道,「啊,時間到了嗎?裁判不是還沒來嗎?」

 

「他們來了啊,」朝律師指向本壘板後方的別隊成員,他們是今天這場比賽的裁判。

 

「噢噢,什麼時候來的啊,我怎麼沒看到,哈哈。」

 

檢察官跟律師對話都得小心翼翼,只消露出一點點破綻,馬上就會被抓住小辮子。

 

朝律師狐疑地來回看著宋檢察官,挑眉道,「你們還有人沒到嗎?」

 

宋檢察官擺出公堂上的姿勢,鎮定地道,「沒有啊,全都到了,有些人還在換衣服罷了。」

 

雖然只是業餘隊伍的比賽,但還是有「球員資格」的規定在,找非南檢職員當代打當然是違反規則。

 

「喔──」似乎看出一點端倪的朝律師也不說破,笑笑地說,「那開始比賽吧。」

 

待朝律師走回陣營後,宋檢察官才大叫道,「陳宏睿咧?他到底有沒有要來啊──?!」

 

「學弟的電話還是沒人接……還是我看看能不能再找人來代打?」雷檢察官提議道。

 

「也只能這樣了。還好我們今天是先攻,看第一局能不能把時間拖久一點。」

 

■■■

 

當陳前檢察官跳下計程車,氣喘噓噓地跑到休息區時,一局上已打了七個人次,比數四比零。目前一、二壘有人,一人出局,第八棒宋檢察官剛踏上打擊區。

 

「學、學長,對不起……昨天喝太多……哇哇,四比零──已經開始打了啊──」

 

現職是某樂團歌手的陳前檢察官,昨晚活動結束後就跟團員去慶功宴,壓根兒忘了今天還有事,喝過了頭、也睡過了頭。

 

差點開天窗得再次上場打擊的雷檢察官看見他總算趕來,鬆了一口氣。

 

「沒關係沒關係,學弟你來得正好……」

 

「對啊,我們為了你拖了快半小時喔──」拿著筆電記錄戰況的余事務官悠悠從陳前檢察官身後出現,把球衣塞給他,「你還有一個打席的更衣時間喔。」

 

陳前檢察官換好衣服準備上場時,第八棒的宋檢察官打出內野滾地球,拚了老命地站上一壘才沒造成雙殺,一、三壘有人,二人出局。

 

身為投手的雷檢察官在二人出局也開始準備熱身,走到三壘邊前,他順手把球棒跟打擊頭盔遞給陳前檢察官,拍拍他的屁股。

 

「學弟加油喔!」

 

「哈哈,看我的!我會多打幾分給學長花的──」

 

他甩了甩球棒,釘鞋抓住紅土,準備上場。

 

■■■

 

陳前檢察官雖有一百八的身高,但運動神經卻不出色,甚至可以說是協調性欠佳的類型。

 

但是,棒球有趣的地方就在於它不但可以用身體打棒球,也可以用頭腦打棒球。

 

對方派出的投手他之前見過,是個以變化球取勝的投手,而且投球後的姿勢極不穩定,守備也不佳。現在一、三壘有人,二人出局,所以對方的守備陣型從剛剛的縮小防圈更改為正常守備,如果現在突然短打的話,能上壘的勝算很大。

 

他回頭朝余事務官用嘴型打Pass,「短、打。」

 

余事務官點點頭,隨即不著痕跡地對壘上的跑者打暗號。當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時,朝律師在主審喊Play ball前急上前喊暫停。

 

「暫停,我們要換投!」

 

南檢隊的大家都一頭霧水,剛才被打得七零八落時不換投,現在看似回穩了才換,真搞不懂這隻胖老狐狸。

 

陳前檢察官暫退到一旁觀察從對手休息室裡走出來的新投手。

 

對方似乎刻意壓低帽子,讓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不過他長得不高,似乎不到一百七……

 

體型跟那傢伙還真像……雖然矮,但體格還蠻壯的……

 

他走到打擊區,投手也上丘準備,裁判喊「Play ball」後,兩人不經意地四目相接。

 

一切明瞭。

 

我是代打,你是後援。

 

■■■

 

後援投手站在投手丘上把玩著止滑粉,時而飄向打擊區的眼神帶有一絲猶豫,然而,當止滑粉掉落在紅土上冒出一陣白煙時,投手扯了一下嘴角,眼神轉為認真。

 

第一球,投出。

 

他緊握著球棒,不動。

 

Strike ──!」裁判用不輸給他學長音量叫喊著。

 

他像拿香拜拜似地,眼睜睜看好球入套。他退出打擊區看向投手丘,對方朝他一笑,似乎還記得他的習性。

 

他從不打第一球。

 

像是試水溫似地,不管第一球是好球、壞球,他總是會等待一球之後才行動。

 

連認識溫翊嵐的過程也是。

 

其實他很早就知道溫翊嵐這個名字。每次到中廊看期考排行榜時,旁邊總會貼著一張他又被記過的公告。

 

認識他的臉則是在某次補習班下課後,他回家前繞路去買宵夜時,看到一個步履維艱的身影從小巷裡走出。

 

他最先注意到嘴邊鮮紅的血漬,撫著側腹的左手,一拐一拐的右腳,最後才是制服左胸前三個繡字「溫翊嵐」。

 

擦身而過的時間不過短短數秒,那副影像卻在他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像隻鬥敗的狼,吃力孤獨地行走在荒原中,他不需要別人的幫忙,因為他的不服輸的眼神說,他總有一天會全部討回來的。

 

再回頭時,溫翊嵐的身影已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中。

 

至此,他像著了魔似地追逐著狼的足跡。

 

後來發現,溫翊嵐有時候會到舊校舍後面偷抽煙,所以他也跟著常到舊校舍後面偷偷練習吉他。

 

但是只要溫翊嵐先占領了那片地,他就不敢現身。直到某天他先來,他後到,他才鼓起勇氣向他攀談。

 

■■■

 

投手流暢地投出第二球時,他沒有全力揮擊,所以只打成界外球。

 

他的國中好友莎莎曾一針見血地對他說,「你不全力揮棒的話,怎麼可能打出全壘打!」

 

可是,他就是害怕被三振啊……

 

不管是棒球或是喜歡一個人,他都害怕被三振出局。

 

某次,莎莎跟溫翊嵐約好在速食店要討論功課,結果莎莎有事不能到,溫翊嵐便打電話給他。

 

『喂──我找陳宏睿。』

 

「翊嵐?」

 

『你現在有沒有空啊?』

 

「算有吧。」

 

『我在東和路上的麥當勞,快來教我數學。』

 

「莎莎咧?」

 

『他有事跑掉了。』

 

「所以我是代打?」

 

『對啊,快來──一、三壘有人,二人出局!』

 

「你請客嗎?」

 

『……好啦,你不要給我點太多就好。』

 

後來他只點了四份全餐加三份甜點二杯大杯飲料,真的沒有很多。

 

他們從下午一直待到速食店快打烊,原本十分專注在數學題上的溫翊嵐也因為體力耗盡而握著筆睡著了。

 

他托腮看著溫翊嵐的睡臉,雖然跟他當初逞兇鬥狠形象相去甚遠,但他還是很喜歡他。

 

溫翊嵐總是可以不顧別人的眼光,全身投入自己想要的事物中,不管是打架或是他不擅長讀書,他全力燃燒,綻放火花。

 

他沒辦法這麼做,他不能違背父親的期望,不能忽視別人的眼光。

 

所以,他也曾懷疑過自己其實是「羨慕他」,而不是「喜歡他」。

 

可是今天,看著他的睡臉他發現自己幾乎無法壓抑內心蠢蠢欲動的欲望,想碰觸他、想親吻他、想……

 

當他忍不住伸手觸摸他的臉頰時,莎莎的聲音倏地從空降下。

 

「你這個代打倒蠻稱職的嘛,連我本來想做的事也代替了。」

 

「莎莎……」

 

「宏睿,你也喜歡他吧?」

 

那時,他才知道,他們兩人同時都暗戀著溫翊嵐。

 

兩人默許和平競爭條約,可是,莎莎是積極的行動派,常常藉故要教他數學而約他出門。而他一來是顧慮莎莎,二來是害怕被拒絕,所以未曾主動過。

 

他一直以為莎莎會在畢業前跟溫翊嵐告白,結果還沒畢業前,莎莎就放棄了,他開始對溫翊嵐興趣缺缺,連教他數學都嫌麻煩。

 

畢業後的暑假,他在路上巧遇莎莎,兩人便順道去吃冰,他終於鼓起勇氣問。

 

「為什麼你不跟他告白……」

 

莎莎瞥了他一眼,拿著湯匙的手猛戳著芒果冰,把整碗芒果冰都戳成芒果湯才罷休。

 

「連打擊區都不敢站上去的人,為什麼我得跟他說剛剛投手投的是什麼球?」

 

■■■

 

Ball──!」裁判的音量越來越大,手中比著目前的球數,二好一壞。

 

投手喊暫停,捕手要走上投球丘前,投手卻下丘,直直地走向他。

 

「喂陳宏睿!你是沒吃飽嗎?就算是代打也要認真打啊!」

 

他噗嗤一笑,覺得全身緊繃的筋骨都因為他這句話而鬆開,像武俠小說中,打通了任督二脈似地。

 

「我是給你面子才保留實力的耶。」陳前檢察官笑道。

 

溫律師用鼻孔噴了二聲氣,「我才不需要咧!是男人就該認真對決啊!」

 

是啊,是男人就該正面對決。

 

球賽都打到九局下半,再不認真的話,比賽就結束了。

 

陳前檢察官露齒一笑,開始轉轉手臂,拉一拉袖子,擺出職棒明星鈴木一朗的打擊準備動作,最後還將球棒指著溫律師的鼻子。

 

「好,我會全力揮擊的!」

 

全力揮擊的話,即使是揮棒落空,那姿勢應該也很帥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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