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民生東路路口，下站請小心後方來車。」公車司機提醒著要下車的民眾。

「司機叔叔，謝謝。」要下車的小女孩開心地對司機道謝。

司機也報以微笑，「不客氣，小心後面的車喔。」

他是四零八號公車的司機，每天來往於板橋與台北市之間，他是乘客們口中的好司機，除了不抽煙、不吃檳榔外，平常開車絕不超速，在要轉彎或剎車時還會細心地提醒乘客們要注意，若是不小心有交通摩擦發生，他也絕不惡言相向，深信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原則。

曾有乘客回憶道，「有一次旁邊一台計程車存心要找碴，司機拉下窗想好好談，怎知那個品性不良的計程車司機一開口就罵XX娘，車上的乘客全都被計程車司機惡狠狠的話嚇到，可是他卻還微笑的說『你說什麼？』，計程車司機更惱了，『我在問候你老媽啦，死外省仔。』，他的回答更妙了，『喔，原來是在問候我媽啊，謝謝啊。』，車上的乘客們差點沒暈倒，幸好那計程車司機自討沒趣就這麼加速駛離。」

正因為司機人這麼和氣，所以大家若有幸坐到他的車都很高興。

■■■

梅雨的季節，擁滿人群的公車上瀰漫著各種味道，有雨味、汗味、泥土味，甚至還有雞排的味道，在這個的時候，人們都會想說如果自己開車就好了…下雨天擠公車真的不好受。

此時的司機也不好受，下雨的話視線範圍變小，突發狀況也很多，他必需比平常更專心開車。

停靠下一站的時候，一個拿著黑色方型大袋子的男子上車，車上的乘客都露出不悅的表情，心裡八成都想著，車上已經夠擠了，還拿這麼大的東西上來，司機有點關心那位男子，頻頻看著後照鏡，男子左卡右擠好不容易才上了車，這時司機才放心地開車。

隨著越接近終點站，車上的人群也越來越少，那名拿著黑色方型大袋子的男子是在倒數第二站下車的，但司機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勁，直到回到總站後，他才發現原來是他忘記拿他的袋子。

司機觀察著袋子，沒看到有任何名字或是聯絡方式，他只好先將袋子拿至公車失物招領處，並由衷地祈禱著失物能回到失主身邊。

在那之後經過三個月，司機幾乎都要忘了這件事的時候，他下班時經過櫃台旁，那個大袋子依然靜靜地躺在那裡，他急忙的問櫃台小姐。

「那個黑色大袋子都沒人認領嗎？」

櫃台小姐們正忙著聊天，只是揮揮手。

「妳們有打開看看裡面的東西嗎？說不定有遺失者的聯絡方式…」

櫃台小姐不耐煩地皺眉道，「先生，公車上每天乘客掉的東西那麼多，要是一樣一樣確認的話，我們都不用做事啦？反正他要的話就會來拿啦。」

櫃台小姐說得也有道理，原本摸摸鼻子想離開的司機，回頭看一眼那個袋子，決定還是把它打開來看看，畢竟是掉在自己車上的東西，自己也該負點責任啊。

把方型的黑色袋子打開來後，才發現這是一個作品袋，裡面大概放了四、五張畫作，把它們拿出來，司機見到畫作後久久不能把視線移開，自稱沒什麼藝術細胞也沒什麼感受力的他，看到這幾幅畫卻非常感動。

每一張都很有特色，分別用色鉛筆、粉彩、水彩、彩色墨水繪製而成，主題有風景畫也有人物畫，共通點是背景都是這個城市，色調都很溫暖，讓人不禁想伸手進入畫中的世界。

司機最喜歡的是這張公車站牌旁等著公車的小女孩，在畫面盡頭的公車閃爍著五彩的光芒，車頂上不知為何還種植著各式各樣的植物，集幻想與真實在一個畫面中。

司機不知道看了多久，才驚覺要找這個人的聯絡方式，只是他把畫看了又看，沒發現任何名字，連個筆名也沒有，司機失望地把畫再看一次，然後放回黑袋子裡，再放回失物招領處。

■■■

之後，司機跟朋友閒聊的中，提到這件事情。

「會不會是失主不知道自己把東西忘在車上了？可能以為掉在別的地方，然後拚命找著。」司機朋友說。

「我也在想應該是這樣，可是上面沒有名字，想幫他送回去也無從送起啊。」

兩人暫停對話開始思考著，過了一會兒朋友輕拍著桌子。

「有了，把畫放在你的公車上不就行了？對方既然是坐四零八時弄丟的，有可能他平常也常坐四零八喔！」

「對耶！這個方法說不定行得通！」

司機決定把畫放在車上，但由於畫很大張，又怕弄壞或弄髒，所以換個方式，他把畫作拍起來洗成照片貼在公車上比較醒目的地方。

這些畫作乘客們看到都非常喜愛，還問司機是誰畫的，司機也只能笑道，「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雖然效果不錯，但始終沒有出現畫的主人或認識畫這幅畫的人，司機還為了能繼續開四零八這個路線，不願意定期輪調，一直開著四零八，每天期待著下個乘客就是那名畫家。

這天，有一名女性上車，也被車上的畫作給吸引住，趕緊跑到車前問司機是誰畫的。

「不好意思，我也正在找這名畫家…」這句話司機不知道說了幾遍。

「原來是遺失物啊…」

這位小姐失望地要下車時，突然又轉過身來，「是遺失物也沒關係！請讓我使用這個畫作！！」

原來這位小姐是廣告公司的工作人員，最近接了公車形象廣告的案子，但苦無靈感，直到看到那幅小女孩等公車的畫後，靈感湧現，說什麼也要用那幅畫做廣告。

司機原先覺得不妥，畢竟這是別人的作品，所有權也不在他，可是廣告公司小姐一直苦苦哀求，最後提一項建議。

「這個廣告會在全國播放，也會做成海報，我會在旁邊註上聯絡電話，要是畫者看到的話，一定會打電話過來的，到時我們公司絕對會給予優渥的版權費！」

司機最後與朋友討論過後，決定接受這個提案，畢竟廣告的傳播效力比公車大上太多了，要是作者在外縣市也能看得到！

■■■

廣告被製作成動畫放映，載著各式植物的奇妙公車與可愛的小女孩都栩栩如生地動著，再搭配上美妙的管樂曲，得到當時大家的一致好評，畫作也被製作成海報，貼在四零八號公車上好一陣子。

但，作者始終沒有出現。

司機常常有這種經驗，就是當你找一樣東西，怎麼找也找不到，正要放棄的時候，它就會在你眼前出現，這次也不例外。

四零八號公車依舊行駛在相同的路線上，下一個停靠站有許多乘客，於是司機前後門都打開，讓乘客們方便上車，全部都上車後，司機繼續開動公車。

司機看後照鏡，想確認後方來車的距離時，就在那倒數第三排的座位，他看到一個熟悉又朦朧的身影，拿著大大的黑色方型袋子。

他緊急地將公車暫停在路邊。

「各位乘客，抱歉！」

語畢趕緊離開駕駛座，飛奔向他，也不管人家正在打著盹，司機緊緊抱著對方，像多年不見的好友，又像相隔二地又重逢的戀人。

「我終於找到你了！」

對方驚醒，搞不清楚狀況地看著司機，全車的乘客也都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有人還開始鼓掌。

■■■

找到畫家之後，司機總算能把他的畫作雙手奉還給他。

「你真的不知道你的作品放在我的車上嗎？」司機問。

畫家害羞地摸摸掉至頰邊的過長瀏海，露出梨渦跟虎牙說，「我不知道耶，因為我有嗜睡症…只要不是在畫畫的話，一不小心就會睡著，所以常常掉東掉西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掉在哪，這是我第一次找回失物呢！謝謝你！」

被問及怎麼沒看到電視廣告時，畫家說他很窮，連買顏料的錢都快見底，家裡哪還會有電視，而路上的海報，他則說要集中精神走路不睡著就很累了，也沒別的心力看其它東西。

司機跟其它人都嘖嘖稱奇，因為他真的有嗜睡症，講上面這些話的途中，他就曾不小心睡著三次，更奇妙的是只要他開始畫圖就會全神貫注，到畫完之前都不會闔眼呢。

公車司機不但幫他找回失物，還幫他找到工作，帶著他去領該他得的版稅時，廣告小姐幫他引見一名編輯，說希望能幫他出版畫冊，畫家高興得像個小孩子般跳上跳下。

「你的畫這麼棒，從來都沒有人發現嗎？」

「我不太會推銷自己，又有嗜睡症，跟人家講話時…會就…這…樣…」畫家話還沒說完就往司機懷裡倒去，然後真的睡著了。

當下司機就決定，要讓這個人無後顧之憂地創作，讓更多人能看到他的作品。

■■■

有人說司機是發現千里馬的伯樂，司機則常笑著說，『與其當伯樂，我還比較願意當服侍千里馬的馬僮呢！』

「因為馬僮可以一直待在千里馬身旁。」司機看著對方吃麵吃到一半睡著的睡顏說。

先是喜歡上你的圖，然後喜歡上你，現在則喜歡看著你熟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