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長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掌握消費者心理就等於掌握錢。』

 

「阿聿,鹹味的爆米花還有嗎?」店長轉頭對著剛打卡上班、正穿著店裡制服背心的林默道。

 

他隨即走到微波爐的上方翻看著,「還有。」

 

「好,然後這片幫我放到第二排的第二層架上大概中間的位置。」店長接著遞給他一片DVD

 

瞥一眼封面,是部叫『魂斷威尼斯』的片子,他雖然沒看過,但光看封面就知道這是年代有點久遠的老片。

 

這麼老的片子……放在架上會有人租嗎?他心底不禁疑問道。

 

店長見他懷疑皺眉的模樣,用鼻子發出『哼哼』的聲音說,「等著看吧,掌握消費者心理就等於掌握錢!」

 

「是──」

 

他沒好氣地回答著,店長這句話,從他第一天打工到現在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不過也不得不佩服店長,光看這家影片出租店的位置就知道他的確對研究消費者心理學下了一番工夫。

 

地處商業圈與住宅圈的交界,左鄰是便利超商,右邊是這附近最好吃的鹹酥雞店,對面還有連鎖的飲料店,來買消夜的客人會順便帶個片回去是常有的事,再加上這間店是這附近唯一營業到半夜二點的影片出租店,當時剛實行這個方案時,同業都笑說怎麼會有人半夜還出來租片子的,事實擺在眼前,因為這附近的居民大多是夜貓子的緣故,半夜的業績比甚至比店長預測的還要好很多。

 

店長的觀察力與前瞻的眼光是讓這間店在經濟不景氣下,仍能屹力不搖的原因之一。

 

「喔!再幫我看看神鬼交鋒有沒有在架上。」

 

「好,神鬼交鋒……神鬼交鋒……」默聿快速地掃瞄著架上的片名,接著馬上就發現它在最右側。

 

「有,店長……你該不會是猜他還會再來租一次吧?」

 

店長點點頭,「正是,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總算也學會一點皮毛啦!」

 

也不算是學會什麼皮毛,同一片被同一個人租過五、六次,再怎樣都會有印象吧!他還記得那個人總是穿著白衣白褲,開著白色的Mazda來租片。

 

「……世界上真是什麼人都有。」那麼喜歡的話,不會去買一片回來收藏嗎?

 

「這句話要改一下,應該要說這世界上真是怎樣的消費者都有。」店長訂正道,「反正有生意,管他要來租幾次,記得,你可別多嘴說『這片您租過囉!』」

 

「我知道。」

 

店長對於員工的教育也很有一套,像是他教導店員,若是客人問這部片好不好看,就算看過,也絕對不可以主觀地說出『好看』或『不好看』,他說『每個人喜好要是都一樣的話,這世界上就沒有爛片了。』

 

因此,店員只能客觀地說,『這部片的演員有誰誰誰』或是『這是什麼類型的片』、『有得過什麼獎』。

 

其它像是新片的海報掛上後,舊片的海報也一定要拿下來,店門口不可以太雜亂,地板要乾淨,強片一定要放在架子上的第一、二層……等都是在這家店當店員的基本常識。

 

「嗯!應該都交代好了。」店長滿意地環視店內,接著他口袋裡的手機大響,接起就是一陣連默聿都聽得一清二楚的河東獅吼。

 

「是是!好好,我在路上了,真的,我再五分鐘就到了,不不,一定一定……」店長邊說邊做手勢表示他不走不行,默聿則是報以同情的眼光。

 

店長雖然對消費者的心理瞭若指掌,但對女人的心理可是完全沒有辦法,聽說店長夫人可是把他吃得死死地。

 

■■■

 

一個禮拜三天,晚上九點到夜半二點影片出租店店員的班對正職是大學生的默聿來說其實很輕鬆。

 

沒有客人的話可以放店內的影片來看、或是做自己的事也沒關係,平常默聿就看看DVD、期中考前就拿課本來翻翻。

 

打工的這段期間,店內的片子他也看了一半以上,自稱是沒什麼想像力及感性的工學院學生的他,並不擅長發表感想,倒是很會猜劇情,彷彿腦子裡自有一套電影公式,只要把前情提要代入進去,結局就會跟解答一樣被計算出來,很少有他沒猜中的電影結局。

 

像是他正在看的間諜片,機上顯示的時間還不到總長度的一半,他的腦中就大致上有結局了。

 

「您好。」跟著開門聲同時響起的是一句如長笛響亮的女聲。

 

默聿連忙按下暫停鍵,「您好。」她是這家店的常客,默聿原以為他是女大學生,可是有一次看她帶小朋友來租片子才知道她已經是三個小孩的媽,而現在肚子裡還有一個。

 

「你在看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這部啊……是一部諜報片。」

 

「好看嗎?」

 

「我還沒看完……不過它有得過……」默聿連忙拿起DVD空殼,「有得過金鯨獎。」

 

「這樣啊……」她說完便往恐怖片的那區走去,默聿不意外,恐怖片跟鬼片似乎是這位年輕媽媽的喜好。

 

面不改色地挑部封套血肉模糊看不出哪裡是鼻子哪裡是嘴巴的片子後,又拿了鹹味爆米花結帳,這是默聿今天接待的第一個客人。

 

陸續又有好幾組客人上門,這家店是越晚人越多,默聿忙了一陣子,接著那片『魂斷威尼斯』又躍然出現在他眼前,抬起頭後,才發現這個客人也是常客,戴著老氣的粗框眼鏡,穿輕便的運動服,店長曾說過他很像某個年輕立委,但默聿怎麼看就是不覺得像。

 

「我要借這片。」他臉上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好的。」默聿熟稔地刷完條碼,確認裡面片子的狀況。

 

「店長不在嗎?」這位客人突然問道。

 

「他不在,有什麼事嗎?」

 

「這部片應該是他特地幫我調來的,我想跟他道謝,店長真是厲害……真的很像,特別是側臉的部分。」

 

「很像?」

 

「是這樣的,我之前曾帶一個小朋友來租片子,店長見到他就說他跟很久以前一部片裡的外國美少年很像,我便想看看,沒想到他真的幫忙找到了。」

 

掌握消費者心理就等於掌握錢,這句話又浮現在默聿腦中。

 

■■■

 

在這家店打工久了,基本上只要觀察過一陣子,就可以了解那個客人的喜好與習性,細心一點又健談的話還可以知道客人是從事什麼工作、家裡住哪,聽說有工讀生因此交到個興趣相投的女友。

 

默聿雖然沒有這種桃花,不過也算是跟客人間相處融洽。

 

但,他怎樣都無法理解的客人有一位。

 

都在半夜一點到二點間來租還片子,他常看影片類型五花八門不說,更讓人覺得詭異的是他的穿著打扮,總是把全身包緊緊的,不是大外套就是把帽子戴上的帽T,即便是大熱天也是一樣。

 

而且他進來店裡時都混雜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默聿聞過好幾次都說不上這是什麼味道。

 

今天也一樣,帶著奇怪的味道走進,此時的他身旁還纏繞著一股白煙,默聿揉揉眼,心想應該是錯覺吧。

 

那位客人很快就挑好片子,只是手續結束後他的眼睛直盯著默聿看,讓他感到一陣不快,想出聲時客人卻快步離去,他恍惚地看著他的背影。

 

待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剛剛還的片子他並沒有看過,叫做『明月清風』,封套上是高掛的圓月,與在月光下的中國京城,應該是古裝片吧?他心想。

 

雖然快打烊了,但一股好奇心還是驅使他把片子放進播放機中。

 

一陣絲絲入扣的淒涼二胡聲從揚聲器裡發出,不知是演奏得太勾魂還是夜已深,默聿竟覺得從腳底直發寒起來……

 

■■■

 

暗夜的樹林裡,刀光劍影交錯,雙方都是武林高手交手好幾回合仍是不分軒輊。

 

突然這藍衣男子輕功一使,躍然於上空,往北方奔去,白衣男子也趕緊跟上,兩人在皎潔的彎月下,一路追趕到河邊。

 

藍衣男子速度慢了下來,他站在河邊,長髮與衣擺飄盪在南風中,回頭看著追上來的白衣男子表情一派淡然。

 

「師弟,你功夫卓然進步不少。」藍衣男子沈聲笑道。

 

「呂清風,你不配叫我師弟!」白衣男子接著往旁邊呸了一口水,「嘖,我怎麼還叫你的名字,應該叫你弒師奪笈的王八蛋狗子才是。」

 

白衣男子說完對著名叫呂清風的男子又是一陣猛攻,只是這次呂清風只是防禦,並沒有出招。

 

「師弟,我想對你說……」

 

「說什麼?我跟你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今天我一定要替師父報仇!」

 

白衣男子一劍刺來,呂清風往左一閃。

 

「……那幾年在虎南山練功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呂清風這句話讓他一愣,但已經出手的招式卻收不回,刀劍無眼,直直地往他的左胸刺去,穿入他皮肉的感覺透過劍傳回到自己手上,就像是他的手直接穿入他的心臟似的。

 

「師……」差點就要叫出昔日叫喚他的名號,白衣男子搖搖頭「你……你怎麼不閃?」

 

「……你的殺父仇人……其實是……」因巨大的疼痛,呂清風表情扭曲地跪下。

 

「我的殺父仇人?!你給我說清楚啊!」白衣男子衝上前扶住他。

 

「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這件事你還是要知道,但聽過就要把他鎖在心裡……」

 

白衣男子不解地看著他。

 

「你的殺父仇人……其實是,白灝。」

 

「師、師傅?!」白衣男子瞪大雙眼,「你、你在胡說什麼,對我恩重如山的師傅怎麼可……」

 

「聽我說……我真的查到了真相,但我尚有一絲存疑……所以那夜我獨自上山想找師傅問個清楚時,他馬上就開口承認那是他年輕氣盛時做的愚事,之後不管是撫養你還是做多少善事都無法填平這個破洞,後來他就拿起長劍自我了斷……但他死前仍對我說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

 

「所、所以我那天看到的是……」白衣男子像是被抽乾似地,眼神空洞看著他,「師兄!你為什麼!」

 

「這、這樣也好……師父在世上仍保有他清廉的名號,我這個弒師的王八蛋就這樣被遺忘吧……但是,能死在最愛的人手下,也算是了卻我的心願。」

 

「最、最愛的人?!師兄你在胡說什麼,你不會死的!」白衣男子抱著他,想把他攙扶起來。

 

沒想到呂清風輕笑,「……是啊這劍刺得還不夠深,我還不會死,所以……」他右手握住劍,再用力地往內一刺。

 

「師兄──」白衣男子見狀大叫!原本呂清風胸前染血的部分染得更廣了。

 

「……聿月,我愛你。」

 

■■■

 

默聿雙眼突然張開,覺得頰上有兩道涼涼的感覺,伸手一摸才知道是淚。

 

「這……是怎麼回事?」他環看四周,是他的小套房沒錯。

 

但是剛剛他整個人就像變成聿月,在樹林裡打鬥,在河邊抱著屍體嚎啕大哭。

 

而且那個名叫呂清風的男子,竟與那個奇怪的客人有相同的相貌。

 

他起身倒了杯水給自己,開始回想昨晚,自播放那片『明月清風』,他就像是跳進劇中化身成裡面的白衣男子聿月,奇怪的客人就是呂清風,關於劇情小細節的部分他記得一清二楚,就如同真的經歷過般,可是自己到底是怎麼從店裡回到房間裡的他一概沒有記憶。

 

最奇怪的是從未看電影看到流淚的他,竟流下二行清淚,不是為劇中角色而流,而是為自己而流,因為他自己就是聿月啊!

 

「難不成這是夢嗎……」

 

他不禁開始懷疑昨晚其實他沒有去打工,這一切都是在夢中,才會真實地這麼嚇人。

 

■■■

 

默聿又到影片出租店打工時,特地確認他上次是不是真的有來上班,卡片上確實地記錄上班時間是晚上九點,下班時間是凌晨二點,分秒不差。

 

『不是做夢啊……』默聿歪著頭想道。

 

他接著查閱電腦,想再把那片『明月清風』拿出來播放,看看劇情是不是跟上次如同他身歷其境的經驗一樣,只可惜這片外借中。

 

不過這部片的結局是他意料之外的,沒想到師兄竟然喜歡師弟,同志片他看過很多……但還沒看過古裝的……

 

他思考到一半時有客人進來還片,他連忙處理,抬頭一看,這不是那個白衣白褲……

 

默聿不著聲色地觀察著他,在影片區繞了一、二圈,走到櫃台的時候手上是一部新的動作片,還有那部他已經租過六次的片子。

 

「新片三天還,舊片七天還,謝謝。」店長的教誨他銘記在心,他是不會多嘴說『你已經租過囉。』

 

默聿邊打工邊看完一部災難片後,時間又來到凌晨一點多。

 

今天那個客人不知道會不會光顧?他不禁心想,因為是接觸他、看了他還的片後才發生的,合理的猜想,原因應該就在那個客人身上。

 

「難不成他是催眠師?」默聿脫口驚呼,這麼想起來,上次在他離開的時候他直直地瞪著他看……

 

就在默聿胡亂猜想的時候,那個客人又來了,一樣是包裹全身的打扮,一樣有奇妙的味道。

 

『不能看他、不能看他……』默聿心裡這麼默唸著,一直低著頭幫他完成租還片手續,直到門上的鈴噹聲第二次響起,他才抬起頭。

 

「……真像個笨蛋,他怎麼可能是催眠師嘛……」輕呼一口氣後,默聿又吐槽著自己。

 

見手上他還的片,這次是洋片,依舊是默聿沒看過的片子,片名是『十三號集中營』,封面是好幾個人物的側臉,有的是德軍,有的是美軍、英軍。

 

「這次……應該沒問題吧?」不知道是好奇心還是不服輸,默聿再次把片子放入播放器中。

 

陣陣炮火聲拍打著揚聲器,默聿覺得自己的心跳隨著炮火的頻率跳動,震撼著自己的胸膛……

 

 

■■■

 

數十名負傷或疲憊不堪的軍人被擠在軍用貨車上,他們的目的地不是戰場後方的家園,而是在戰場更前方的敵軍營地,他們是戰俘。

 

顛簸的道路使得貨車上下震盪,身上負傷官兵有的發出淒慘的哀號聲。

 

「報告長官,巴斯傷口又開始出血了……」

 

被喚作長官的中尉移動身軀到巴斯身邊,被炸斷的左腳雖作了緊急的止血包紮,但仍不斷滲出暗紅的血液。

 

他們的醫護兵早就戰死,隨身攜帶的各種武器及用具,包含急救包也全被德軍沒收,中尉看著自己的弟兄受苦,卻也無能為力。

 

他咬著牙關說道,「止血帶再勒緊一點。」

 

中尉不得不無奈地期望,趕快抵達敵軍軍營吧。

 

又過了二十分鐘,抵達了德軍的戰俘營,他們把戰俘不管能不能動的都一個個趕下車,相較於他們身上的殘破衣物,德軍黑得發亮、代表鐵的紀律的軍服顯得非常耀眼,而其中之最就屬這個領口掛著代表戰勳的鐵十字徽章,正以軍人式的正踢步走到這群戰俘面前的德軍上校。

 

留著白色鬍子的德軍上校以戰勝者之姿俯視著這些戰俘,勝者即有優越感,在日耳曼這種自尊、自信極高種族身上更為顯著。

 

德軍上校彎著頭對身旁的副官說了一串德文,比上校還略高幾公分的副官點點頭,往前跨一步。

 

「你們這邊的最高長官是誰?」副官用流利的英文說道。

 

中尉走出幾步站出,「是我。」

 

上校皺起粗眉,又說了一串德文,而這次卻不用經副官轉述,中尉隨即用德文說道,「我是軍階是中尉。」

 

「你會說德文?那好,我就直接了當地說了,在這裡我們會共給你們生活所需,但,別想要逃出去。」

 

德軍上校把話說完後又踏正步離去,剩下的全權交給副官處理,他把戰俘分成負傷者與未負傷者,負傷者由德軍軍醫協助治療,未負傷者則直接送入戰俘營內集中管理。

 

正當中尉拖著沈重的腳步要走入戰俘營時,卻被德軍副官叫住了。

 

「中尉,請跟我來。」

 

中尉不明就裡地被帶到副官的辦公室,德軍副官背對著他,把帽子拿下。

 

「維斯,你忘了我嗎?看到你這副慘樣我還認得出來是你喔。」副官轉頭笑道。

 

副官的臉漸漸地與記憶中某個少年的臉龐重疊,奔跑在鄉間草原裡的清香味也隨之撲鼻而來。

 

「史、史畢格……?」中尉才剛說出口,對方就撲過來給了他一個熱烈的擁抱。

 

「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可是你怎麼會變成美軍呢?」

 

「我後來跟著母親去英國,我是自願從軍的。」

 

「原來是這樣,對了,你不能繼續待在這邊,要趕緊逃出去!」副官的神情變得非常緊張。

 

中尉不禁失笑,「這是當然的啊,戰俘的唯一使命就是要想盡辦法逃出去,讓你們不得不加派軍力看守我們。」

 

中尉說完才感覺到與昔日德國好友成為戰場上敵人的真實感。

 

「不,你必須逃出去的理由還有一個,因為你是猶太人。」

 

經他解說中尉才知道,目前德國納粹政府正瘋狂地屠殺、囚禁猶太人,比起對待猶太人,德軍對待戰俘還算是和藹可親的。

 

「被發現你是猶太人的話……很可能就是送去集中營或直接……」副官不忍繼續說下去。

 

中尉起先不接受這個昔日兒時玩伴的德軍副官的建議,他不願自己拋下兄弟們逃走,但副官一個月來多次私下勸他,並說德軍手上有個名單,很快就會查到他身上來,不過讓他做下決定的還是這句話。

 

「我不想再失去你。」緊握住中尉的雙手是如此冰冷。

 

後來他們決定利用一次副官出勤的機會潛逃,中尉躲在吉普車的後座下,離開戰俘營沒多久,就聽著副官與另一名同行的士兵說話聲。

 

「史畢格上尉,不要以為我們都沒發現。」士兵用德語說道,接連而來的是一聲槍響,中尉馬上站起,看到的是副官拿著槍,而那名士兵被擊中腹部,另一把槍掉在一旁,顯然是他先快了一步。

 

「快逃。」副官講這句話的同時身後也傳來追兵的聲音。

 

「一起走!」

 

「你先……唔!」副官的眼睛突然地睜大,接著倒在中尉懷中。

 

沒有戲劇化的遺言交待場景,因為中尉背部也連中好幾槍,但彼此瞳孔裡最後的倒映的影像,是對方。

 

■■■

 

這次是背部彷彿中槍似的劇烈刺痛把默聿痛醒的,他坐起身手往後撫著背,甚至以為會摸到從身體流出的液體。

 

「……不可能會有血啊……」他看著自己的手道。

 

醒來的地點依舊是在他的套房的床上,對於從影片出租店是怎麼回來的記憶這次也依舊沒有,只有真實到讓人以為現處的狀況才是夢境的夢境,莊周夢蝶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過了幾天默聿再度到影片出租店打工,看了卡片,上次也的確有來上班,然後繼續查閱那部『十三號集中營』,這次片子倒在還在店內,他有點緊張地放進機器再次收看。

 

只是這次什麼事都沒發生,而且影片中的劇情跟他上次夢到(經歷?)過的大相逕庭,雖然這是也部戰俘逃出戰俘營的片子,但這次收看卻是一群人挖地道要逃出去的故事,沒有同盟軍的中尉,也沒有那位奇怪的客人長得很像的德軍副官。

 

上一部古裝,他也覺得他像他,這次是洋片,他還是覺得他像他,這種感覺也很不可思議,死亡、悲劇、兩個主角的情誼都是這它們的共通點。

 

問題還是出在那個客人身上吧?默聿撐著下巴邊看著這部略嫌太冗長的逃亡片想道。

 

仔細回想他每次過來租片的時候,奇怪的打扮……奇妙的味道……

 

奇妙的味道?該不會他其實是個芳療師之類的,帶奇妙的味道來讓他產生幻覺,之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好像有類似的情節。

 

「最好是會產生幻覺啦……」默聿又推翻著自己的論點。

 

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但再見到那位夜半出現的奇怪客人,默聿卻連忙捏著自己的鼻子。

 

「歡迎光臨。」因為捏著鼻子,默聿的說話聲帶著奇怪的腔調,這位客人卻沒有注意到這麼奇怪的店員,依然快速地做完還片跟借片的動作。

 

待他離開後,默聿才放開自己的鼻子深呼吸,然後有點猶豫不決地望向桌上那部他剛還的影片。

 

■■■

 

開完起義統籌部的最後一次會議,他與他一同在夜半探勘著路線,腦中也演練著明天要如何攻入總督衙門。

 

直到魚肚白的明月也快要下山時,他們才走到城外的橋邊。

 

「培廣,你會怕嗎?明天的起義。」灰衣男子問著同行的他。

 

「開什麼玩笑,我們策劃這麼久,不就是為了這天嗎?我興奮都來不及了,民,難不成你……怕了?」藍衣男子詫異地問道。

 

「不……比起怕死,我更不希望他消失。」

 

「『它』?是指我們同盟會的精神嗎?」

 

灰衣男子看著他苦笑道,「是啊,對了,我寫了一封信給你,你過了後天再拿出來看吧,我放在你的書桌上。」

 

「你這麼確信我會捱過明天的起義?」藍衣男子擠眉弄眼地說。

 

灰衣男子笑而不語,直到後天,他才知道那一抹神秘的微笑是什麼意思,那天的起義他完全沒有參與,回家後喝下那杯他端過來的茶,他便昏睡了一天。

 

是民下的藥,把他弄昏,自己隻身赴戰場

 

這次起義失敗且死傷慘重,事後,大家設法收殮遺體,見到他的遺體,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拾起一把黃土撒在他身上。

 

過些陣子,他才把他留給他的信拿給他看,讀完忿怒與悲傷頓時擁上心頭,他奔至那晚的河邊嚎哭著。

 

■■■

 

半夜一點三十七分,門邊響起的鈴鐺聲讓他知道那位客人又光臨了。

 

走到櫃台前仍然是那不變的裝扮與撲鼻的奇妙味道,他把該還的片子放在櫃台上,馬上走進影片區拿了另一片出來,速度之快倒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隨便拿的。

 

默聿連看都沒看他租的片就開口說道。

 

「客人,您要不要考慮租片喜劇片?像是王牌天神、命運好好玩啊……」

 

推薦片子給客人是這家店的大忌,被店長知道的話大概會被唸個三小時吧,但他實在受不了了。

 

「如,如果你願意陪我看的話……」這個客人抓抓蓋著自己頭部的連帽外套邊緣,像是要遮住自己的臉般。

 

「咦?陪你看是可以啦,但我有一個疑問……」

 

不是催眠師也不是芳療師,為什麼每次只要看他看過的片子就會像是被帶入某個劇情中,而且身兼其中一角,而他是另一人?

 

默聿雙手撐著櫃台,圓眼杏睜地道,「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放下抓著帽緣的手,他說「我、我在當乩童。」

 

默聿現在才認出那奇妙的味道──是煙炮及燒金紙的味道。

 

來店的時間、穿著把全身包緊的衣物……都得到合理的解釋。

 

等一下。

 

「那也不要抓著我一起起乩啊!」

 

夜半的影片出租店發出了如此的咆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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