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三零四號室。

 

住在這裡的前三年,我乖乖繳房租,不曾有一天拖延。

 

從第四年起,我仍住在這裡,但一毛錢都不用付,也不會被房東趕走,每天過著愜意的生活。

 

唯一的困擾是,我看不到終點,我將永遠會待在這裡。

 

然而,像這樣平靜、無聊的日子,卻在某天被那個突然搬進來的傢伙給打亂了。

 

「房間看起來不錯啊。」

 

長手長腳、臉上都是鬍渣的男人一進來就把窗戶窗簾全打開,暖和的陽光曬進,我只得趕緊躲到壁櫥裡,留了個小縫偷看。

 

另一個穿著整齊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卻只站在玄關探頭,有點畏縮不前的樣子。

 

「你真的決定要這間嗎?」

 

「這裡房間大又通風,地點也好,而且還超便宜!不租這裡要租哪!」長手長腳的男人完全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直接坐在窗臺邊,舒服地吹著風。

 

「唉,我不是跟你說了,前房客他……」

 

「放心啦,我這個人毫無靈感,看不到什麼東西的。」

 

「不是這個問題啊……」西裝男一臉無奈地續道,「四、五年前有個年輕女孩住在這裡,在河原町附近的高級料理亭上班。她後來認識了一位年輕實業家,兩人快速墜入愛河,但男方的父母反對他們來往,並另幫兒子安排婚姻。實業家深愛著女孩,便預謀要帶著她私奔,未料父母也有提防,日日安排眼線尾隨跟蹤。某天,他為了甩掉跟蹤的車輛,因而出了車禍,當場死亡。女孩得知消息後,無法忍受愛人離開自己獨活,便在三零四號室,就是這裡,上吊自殺。」

 

我邊聽邊想,謠言真是可怕啊,連這個素未謀面的人也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雖然與事實仍有些差距就是了。

 

「……從此,這間房間就沒辦法住人了。」

 

「哇,這個方向剛好看得到鴨川耶!」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啊!」

 

鬍渣男抓抓頭,露出呆模呆樣的笑容,「有啊,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嘛,房東自己也說這件房子沒問題啊。而且,我真的粗神經沒啥靈感啦。」

 

「這不是有沒有靈感的問題啊,我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才跟你講的,住在這種發生過事情的房子,運氣會慢慢變差,特別是死在這裡的是個女人,你的異性緣也會變差喔!」

 

鬍渣男大笑拍了拍西裝男的肩膀。

 

「放心啦!竹原,我的異性緣不會再變得更差了。」

 

就這樣,這名叫作新垣的男子在三零四號室住了下來,成為我的室友。

 

 

剛開始那幾個禮拜,我想盡辦法要把這不速之客趕走。

 

突然熄燈、物品移動、發出怪聲、露臉嚇他,各式方法都試過了,但這男人還是無動於衷,神經比水管還粗。

 

最終,反倒是我舉白旗投降,認分地接納這個新室友。

 

雖然外表看不太出來,但新垣是個廚師,興趣是賭馬、看少女偶像唱歌跳舞,還有研究素食料理。

 

他熱愛賭馬似乎也是為了籌措開店資金,常常看他失望地把沒中的馬券撕碎,邊撕邊唸著,「要是中了的話,就能開間素食料理店了。」

 

平常休假時,他會在家研究、試做料理,心血來潮時候還會準備兩個豐盛的便當帶去上班。

 

創作料理時,有時候失敗,有時候成功,成功的時候,他會開心地大叫。

 

「太好了!阿篤一定會喜歡這個豆腐漢堡排的!」

 

——阿篤。

 

他一個人待在家的時候,也常常不自覺地喚著這個名字。

 

不管怎麼想都覺得這是個男生的名字呢。

 

難怪他說他的異性緣不會再變得更差了。

 

 

又過了幾個月,這天新垣特別晚歸,回來時渾身酒味,手上還摟著一隻——充氣娃娃,有著金髮碧眼大胸部,應該是女生沒錯。

 

我被弄胡塗了,新垣喜歡的到底是男是女?

 

「將太郎他們真是的,生日竟然送我這個……」

 

喔,原來是別人送的啊,那就沒辦法了。

 

「嗯……叫妳阿篤好不好啊?」

 

……新垣先生,你是認真的嗎?

 

「哈哈哈,還是算了,看妳咪咪這麼大,就叫咪咪醬好了!」

 

咪咪醬就放在角落,新垣未曾與她同床共枕過,倒是常在睡夢中喃喃叫著『阿篤』。

 

我第一次看到會說夢話的人,而且跟他講話還會有回應。

 

我八卦地趁機問了很多阿篤的事,知道他們的關係與進展。

 

感覺阿篤不討厭他,卻也不想再與他跟加親近。

 

新垣說,他覺得阿篤心裡有條防線,只要他太過接近,就會警鈴大作。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與阿篤共事,甚至刻意用稱謂區分下上班的關係,只為了不要打破這個平衡。

 

我個人覺得他倒可以大膽地接近對方,直接跨過防線,問問他真正的想法。

 

雖然我每天半夜都拚命鼓勵著新垣要主動,但他隔天都像沒聽到一樣,正常上下班,沒有意外插曲。

 

不過,被鬼壓床這麼多天,還能神清氣爽,我真服了他了。

 

 

新垣搬來這裡也快一年了。

 

最近這幾天,他的生活發生劇烈的震盪。

 

前天他哭哭啼啼地回來,今天又笑得像個白痴,噢,不,還像個思春期少女,拉著咪咪醬在房裡跳舞。

 

像這樣的情緒除了『戀愛』及『神經病』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咪咪醬,阿篤說他會一直在我身邊耶!」

 

「果然不是我亂猜或誤會了,阿篤真的就是……啊啊,這世界上果然真的有神啊——」

 

是啊,還有鬼呢,我無奈地回道。原來看別人發花痴是這樣的感覺啊,還真想拿平底鍋打暈他。

 

新垣跟咪咪醬在房間裡跳了三圈舞後,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有一件毛衣是兔毛的,說如果不小心被阿篤看到,他一定會難過的,得把它找出來送給弟弟穿。

 

在我還沒搞清楚兔毛毛衣跟阿篤之間的關聯性前,新垣就為了找毛衣,把整個壁櫥裡的東西翻了出來,但搜尋工作在他發現一只舊棒球手套時停了下來。

 

「啊……阿篤該不會為這了件事,想要補償我,才對我這麼好、說要待在我身邊的吧?」

 

「可是我都說是我欠他的了……不不,阿篤一定不會這麼想,他一定打從心底覺得自己害了我……」

 

新垣看起來就像是花朵盛開後,轉瞬凋謝。

 

他整夜就坐在窗檯邊,看著遠方,不發一語。

 

我多想當面跟他說,不要臆測對方的想法,也不要自以為是地替對方想,有什麼事就當面說出口。不管是再怎麼難過、不堪的事,只要說出來,兩人一定可以找到繼續相處的方法。

 

但若不說出來,持續放在心中發芽,就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

 

就像我一樣。

 

 

這天,新垣帶了朋友回到三零四號室,毫無疑問地,那個人就是阿篤。

 

他長得眉清目秀、肌色偏白,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優雅從容,雖然身高不高,卻已經足以迷倒一票女孩,

 

不得不說,配上新垣真是太浪費了。

 

「這房間看起來還不錯嘛。」

 

「而且房租只要這樣……竹原當初還很不想讓我租咧。」

 

「這我有聽說,他說這裡出過事情,不過……地球上哪裡沒出過事情。」

 

「對吧!我住這麼久了,也沒發生什麼事!」

 

被小看的感覺不太好,雖然想展現一下我的存在感,但這是新垣第一次帶人來房間,我就好心地原諒他好了。

 

兩人閒聊一會兒,還喝了點小酒,這才開始把話題帶到核心。

 

「我前幾天去找野村。他說案件審理完後,他就要搬家了。」

 

原本還有說有笑的氣氛瞬間冷卻下來,阿篤放下杯子,表情嚴肅。

 

「阿篤,你該不會還在想報復他的事吧?我覺得他真的得到教訓了,也被公司辭退了,而且他也算是被——」

 

「別說了!」阿篤大喝,「我是因為你才放過他的。」

 

「你說的是……我替他承受了你的報復的事嗎?你果然還是很在意這件事。」

 

阿篤撇過頭,咬著牙說:「怎麼可能不介意……」

 

「野村要我轉達一件事,其實他那天晚上,看到你把投手丘的土填回,是他後來又去動了手腳。」

 

「是……是這樣的嗎?不,如果真的是這樣,野村怎麼可能對你說?這不就承認他自己才是兇手。」

 

「他說他是,還說了『當壞人就要當到底,和田那傢伙不適合』,我想他也是怕你一直自責吧。」

 

「不,不可能……」阿篤仍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關於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好嗎?」新垣淡然一笑,「不管是你或他,我都不恨。而且我早有了新的目標、新的理想了,你再揪結這件事的話,反而會讓我覺得自己還很可憐喔。」

 

「阿浩……」

 

身為一個無聲的觀眾,我仍忍不住想給新垣鼓鼓掌,沒想到他能處理得這麼漂亮。

 

而且,此時氣氛正佳,新垣似乎也知道這是絕佳的機會,喉結上下滑動,吞了一大口水。

 

「那個……阿篤,你知道嗎?人類是少數一年四季都在發情的動物耶。」

 

「……」

 

「聽說兔子也是!隨時隨地都在發情!」

 

這真的是我聽過最糟糕的調情了,顯然阿篤也英雄所見略同,起身就想要走人。

 

「啊,阿篤你要去哪啊?」

 

如果不幫新垣一下,我想他再過一百年也無法自行開竅。

 

我按了電燈開關,室內瞬間黑暗。

 

「呃,停電嗎?」

 

「我找一下手電筒噢,阿篤你等一下……」

 

「那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幽靈沒有夜視不佳的問題,我推了一下阿篤,讓他倒在新垣懷裡。

 

「阿篤你還好吧?怎麼跌倒了?」

 

「剛剛有人推我……」

 

「咦?!不是我喔!」

 

「我知道,因為方向不對。」

 

「那……」

 

「你……要不要暫時先搬來我家睡?」

 

雖然跟我預想的不太一樣,但這也算是一大進展。

 

聽說阻礙別人的戀情會有報應,那麼,幫助別人的戀情,是不是能升天呢?

 

希望我能早新垣一步搬離三零四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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