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電話線路是三方通話的設計,拿起來就可以聽到另一支正在講電話的聲音,只要不說話,就可以偷聽,陳宏睿幾乎忘了這件事。

而且,他完全沒想過父親會偷聽自己講電話。

若是別的事情,陳宏睿說不定還會暗暗竊喜,自己終於得到父親一點多餘的關注。父愛對他來說就像是沙漠中的毒藥水,即使知道有毒,也甘之如飴。

但卻是這件事情,跟母親有關的事。

陳宏睿看著沒等到回答的父親站起身走到自己面前,當了他的兒子十六年了,知道他各種生活習慣,理解他分析案件的脈絡,卻始終讀不懂那厚重鏡片底下的眼神。

「是你媽媽那邊的人嗎?」

所謂一秒理智斷線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吧。

陳宏睿從沒聽過爸爸講那兩個字,結果今天卻被他拿來質疑自己。

「為什麼你都不說媽媽的事?為什麼我得這樣偷偷摸摸地,才能知道她的事情?」

他不顧父親難看的表情,豁了出去,把壓在心底許久的話全倒出來,沒有一吐為快的清爽感,只有父子間多年問題越醃越深沉難解的餘味。

「就算是單親家庭,我也應該有資格知道我媽是誰吧?」

「宏睿,你——」

「爸,我不知道你們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這都不應該轉嫁到我身上。」

陳宏睿早就明白,如果父親不從母親打的結走出來,那他們的關係就永遠不可能有轉變。

可是,這句話就像按下了某個開關,陳行舜揚起了右手。

在那一個逆光的瞬間,陳宏睿看到的是父親怒不可遏的神情,但是,怒氣所指的對象並不是他。

雖然,那一掌最終還是沒有打下來,但陳宏睿仍失望難過地,轉身離開了家。


陳宏睿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大哭一場之類的,但卻連滴眼淚也沒有,只有茫然與無奈。

爸爸總是逃避這個問題,逃避著他。

他收集零星故事、甚至還去翻報紙,問相關的人,光從這些片面資訊,就能了解母親的事情帶給父親很大的打擊,毀滅性的,幾乎把父親的人格摧毀,再重建。

即使如此,他在心中仍有個盼望,想著父子哪天能好好坐下來,把這件事講開,而不是讓傷口越爛越大。

然而,從剛剛父親的表情就知道,兩人的思路仍是平行線,母親仍是個禁忌的話題。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走進了大安森林公園。

小時候爸爸常帶他來這裡,大概是不知道要帶小孩子去哪玩,只好帶來離家不遠,又夠大的公園散步吧。

散步的時候,即使他走路還不太穩,爸爸也很少牽他的手,總是任他在身後跟隨。

對小孩來說,這公園就跟無邊無際的森林一樣大,他總是拚了命地跟在爸爸身後,爸爸走一步,他得走三、四步才能跟上,他打從心底害怕,怕就像糖果屋的故事一樣,他就這樣被獨自留在森林裡。

唯有他跌倒哭泣時,爸爸才會停下腳步,回過頭莫可奈何地低頭察看他的傷勢。如果沒有受傷,爸爸只會在原地等他哭完,反正公園夠大,也不會吵到人,若是受傷破皮了,爸爸會吹吹傷口,把他抱回家。

陳宏睿很喜歡爸爸為自己吹撫傷口的那一刻,這個動作讓他認定了自己絕對是爸爸的孩子。

只是,越長越大後,爸爸就不再吹他的傷口了,他也越來越弄不清自己渴求的父愛到底是什麼。

陳宏睿穿過了公園,繼續往前走,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聞到各種小吃混合的味道,才發現自己走到了補習街附近。

摸了摸口袋,連個銅板也沒有,他只得在路邊找了長椅坐下,自嘲地想著,聞香味總不用花錢吧。

過沒多久,陳宏睿隨即發現,原來飢餓可以戰勝一切煩惱,肚子拚命打鼓的時候,腦袋還裡還真的只想著吃。

當天放棄似地想走去莎莎家討點吃的或借個錢的時候,有輛眼熟的摩托車停在自己眼前。

溫翊嵐拿下帥氣的全罩式安全帽,劈頭問道,「你在這邊幹嘛?」

「那你在這邊幹嘛?」

「我剛送我女朋友回家,等等要去Roker練鼓啊。她今天又跟我說打鼓的男生都超帥的,幹。」

陳宏睿用盡力氣扯了一個還不算難看的笑容,「是喔,那拜拜。」

溫翊嵐看了他一眼,戴上安全帽欲離開時,皺眉嘖了一聲,把車停好,從後座拿出另一頂帽子。

「上車吧。」

「啊?」

「你一副我不理你你就會去自殺的樣子好嗎?快上車啦。」

陳宏睿覺得好氣又好笑,「我才不會去自殺咧。」

「資優生不是動不動就想自殺嗎?」

「這哪來的偏見啊,我還要蟬聯明年臉盆冰王的寶座好嗎。」

「喔喔!你下次挑戰的時候一定要叫我去看喔。」

「那當然,我現在就可以吃個什麼給你看。」

「你肚子餓啦?早說嘛,快上車,我們去吃東西,剛剛吃了什麼鬆餅根本吃不飽。」

陳宏睿笑著接過安全帽,跨上了溫翊嵐的機車。戴上安全帽時,還聞得到那個女生的淡淡髮香,他在腦中描繪了一個長髮少女的輪廓。

「你女朋友應該很漂亮吧?」

「那當然,改天介紹給你認識。抓好,要走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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