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醒來,陳宏睿有個感覺,自己愛賴床的毛病似乎不藥而癒了。

前幾天上學都乖乖起床不說,連星期六也在第一個鬧鐘響起前就醒了。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秒針移動,默默倒數,算準在聲音響起前一秒按下停止鍵。

走到浴室後,他邊刷牙邊胡思亂想著,聽說年紀大了就睡不久,難不成自己不賴床的原因是長大了嗎?還是因為不想再做夢了呢?

他刷到一半聽到樓下的開門聲,洗梳完下樓時便見陳行舜一身西裝筆挺,正在邊看報邊吃早餐,也在座位上放了他的份。在週末,陳家總是較早起的那個人去買早餐。

一份燒餅夾蛋,一杯米漿,看塑膠袋就知道是在學校後門那間早餐店買的。

陳宏睿拉開椅子默默地吃了起來,早餐的味道一樣,但氣氛卻與那天跟溫翊嵐在店裡吃飯時大相徑庭。

任憑沉默的浪潮淹沒兩人,他也不願主動開口,對於爸爸沒發現他食量變大的事也不太在乎了。

這是那天之後,他最大的改變。維持這樣的父子關係就好,不再奢求、不再主動,這就是所謂的不期不待,沒有傷害吧。

陳行舜吃完早餐才開口道,「我今天要回法院加班。」

「好,爸慢走。」

「快考試了吧?」

「嗯,不過我頭髮也長了,會先去剪頭髮,明天會跟同學討論功課。」

陳行舜輕點頭表示知道了,拿起公事包便出門上班去了。

父親離開後,陳宏睿這才活過來似地,大口三兩下解決塞不了牙縫的早餐,衝到二樓拿外出背包,把東西收拾一下,最後從書包裡的國文課本裡抽出一張泛黃的名片。

這張名片他總隨身攜帶,上學補習都夾在書裡,他看著名片默唸了一下地址跟電話,然後輕輕地放進皮夾裡。

不到十五分鐘,他也把門上鎖,離開了這個家。

陳宏睿搭公車到車站,投幣買了台北到中壢的來回車票,

陳宏睿的出生與母親的死亡擦身而過。

在遇到阿姨以前,他從來沒看過自己母親的模樣,包含照片或各種媒介,連過年回爺爺家吃團圓飯時,也都沒有人提起他的母親。

陳宏睿隱約記得在很小時候,他曾向爸爸問過這個問題,爸爸並沒有開口回應,只是看著他,默默地看。

那是個很可怕的眼神,像在看仇人、垃圾或是任何髒東西。

所以他很早熟地學會了察言觀色,知道什麼事情可以問,什麼事情不能說。

國小三年級以後,爸爸說學校很近,不要麻煩郭阿姨陪你了,陳宏睿便乖乖地自己走路上下學。

走了幾個禮拜後,他發現一個禮拜裡總會有一天,他並不是單獨一個人走路回家。

「阿姨妳為什麼要常常跟在我後面?」

某天陳宏睿鼓起勇氣,轉頭大聲詢問,躲在電線桿後面的陌生女子被他嚇得跌坐在地,直說自己不是壞人。

陳宏睿知道她不是壞人,因為他從玻璃窗的反射看到她看著自己的模樣。

那是個很溫柔的眼神,像在看親人、寶物或是任何珍惜的東西。

阿姨一個禮拜至少會陪他從學校走回家一次,只有短短十五分鐘路程,他們聊天、玩小遊戲,或只是牽手走路,但那些是陳宏睿的人生至今,用任何東西他都不會交換的寶貴回憶。

直至陳宏睿升國小五年級後,阿姨才向他坦白身分。

「睿睿,我是你媽媽的妹妹,所以你要叫我小阿姨喔。」

「阿姨,我本來就叫妳阿姨啊。」

「咦……說得也對耶,哈哈。」

關於母親已經不在的事情,小阿姨花了很多時間向他解釋、開導,陳宏睿認真地聽著,作出各種同年齡孩子該有的反應,讓阿姨安心,實際上,他早在還沒上小學的時候就理解『母親不在』是怎麼一回事。

後來,他常纏著小阿姨,要他講母親是怎樣的人、讀什麼學校、興趣是什麼,阿姨毫無系統、天南地北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他認真地聽,母親在陳宏睿心中終於不是一個禁忌的名詞。

但小阿姨唯一不說的事情,就是母親跟父親的事情。她每次總打哈哈地混過,或是問他想不想吃雞排或鹽酥雞。

升上國中後,小阿姨因為工作的關係搬到桃園,離去前,兩人約定每個月通一次電話,這便是十五號之約的由來。

陳宏睿緊接著發現,只要不是面對面,小阿姨似乎就會透露更多訊息。

他雖然藉此得到了更多資訊,但離事情的真相仍遠遠不夠,恰好此時,當法官的父親開始訓練他案件檢討能力,意外地派上了用場,這大概也是父親始料未及的吧。

陳宏睿知道怎麼去圖書館查法條、查過去新聞事件,也知道可以到現場詢問證人證詞,像個偵探似地拼湊出案件的全貌。

其實,故事並不複雜,複雜的是,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父母結婚後,母親外遇,外遇對象是父親的朋友。

同時間,母親正懷孕,在懷孕期間與父親協議離婚。

某次商談破裂後,父親的朋友開車帶母親離去,途中車禍,兩人死亡,八個月大的嬰兒活了下來。

陳宏睿每每想對父親生氣的時候,想問他有沒有把自己當兒子看的時候,總會想起這段過去。

他不知道爸爸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接過嬰兒,讓他姓陳,把他扶養長大。

復興號列車緩緩進站,「中壢」兩個大字映入眼簾,陳宏睿才從回憶中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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