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巨大的撞擊聲響後,他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清醒過來。
這個地方的奇妙景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讓他忘記疼痛地環視周圍。
巨大的玻璃罩把這一大片地方包圍住,形成一個半球體,但半球體的中央破了一個洞,應該是他剛剛掉落來的時候造成的吧。
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申請的話,總部應該會協助賠償的吧……但搞不好還是得從他微薄的薪水裡扣……
上方的玻璃罩擋掉了過強的紫外線,落在玻璃室內的光線變得柔和溫暖而不炙熱,讓人覺得似乎可以脫掉保護衣,沐浴在陽光下。
他跌落下來時,除了救生艙保護他不受重力衝擊外,撞到地面後,從艙裡彈出來時,這柔軟的土地也吸收了些撞擊力,讓他只受了點輕傷。
他用手抓了把土,仔細觀察,這裡的土不是紅色,也不是紫色,就跟只在百科全書資料庫裡才看得到的『富饒土壤』一樣,是咖啡帶點黑色。
他相信,如果把頭上的保護罩拿掉的話,應該可以聞到傳說中土壤的香氣吧。
張開手,讓土壤回歸這片土地,四周還有更新奇有趣的東西等著他去觀察。
不過,用『新奇有趣』來形容這些東西的話會有語病,因為這些『東西』他在小時候上課時都看過。
一片片綠油油葉子順著莖脈連綿不絕,蔓延了數十公尺,而葉子底下藏不住的是一顆顆又大又圓的果實。
他不知道這果實的名字,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品種,只知道有幾顆因他撞擊所致,散成好幾片露出果肉
而且,那果肉飽滿多汁,如此誘人,就連從沒吃過這果實的他,也沒來由地嚥了幾口口水。
他心想,如果百科全書資料庫裡寫的沒錯的話,植物生長需要氧氣,所以這裡的空氣中應該也含氧……
他賭一把似地把保護罩拿下,偷吸一口氣,第二口、第三口……最後安心地深吸一口氣,好像沒什麼問題,空氣中只有第一次聞到的果香跟土壤香氣──那是股非常好聞、難以言喻、無法人工複製的味道
緊接著,他拾起一片帶皮的果肉,明知不能隨便把來路不明的東西吃下肚,但他還是抗拒不了某種原始的欲望,意無反顧地要把果肉往嘴裡塞。
就在這時,前方有人小跑步過來,黑色的頭髮,偏黃又有點黝黑的皮膚,這也是他初次看到黃種人。
在第一次大毀滅前,黃種人的數量還很多,但現今已變得很稀有了,至少他生長的地方幾乎沒有黃種人出沒。
那名黃種人仰頭望著那個大洞,又看著他,一臉慌張地不知如何是好,比手劃腳地說著他聽不懂的外語。
他的翻譯器在機艙裡,八成也撞壞了,只好跟著黃種人也比手劃腳了起來。
黃種人手指上方,又比了比他,像在問他是不是從上面掉下來。
他笑了笑點點頭,看也知道他是從上面掉下來沒錯吧。
接著,黃種人又指了指他手上那片果肉。
「啊,這個……真抱歉,我──咦?真的可以吃嗎?」
見黃種人作了一個吃東西的手勢,他便順勢地咬下果肉。
唔嗯──!好甜,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可以如此美味!
他慌亂地舞動手腳,想表達這果肉有多麼好吃,黃種人見狀笑開懷,又在附近挑了幾片拿給他。
他狼吞虎嚥地吃著,不管吃多少都不夠似地。
──今天吃到的美味,他會永遠記著。
█ █ █
在三百年前,因慧星撞擊,地球發生了一次大毀滅。
原本美麗的藍色行星從此缺了一大角,北半球成了永遠補不回的缺口。
整個生態界也發生巨變,土地跟物種都少了一大半,人類雖僥倖存活下來,但活得很辛苦,人類社會像重新洗牌一樣,從制度到建設,全部重來。
直到近一百年才又回到第一次毀滅前的水準,不過大家也都明暸,地球是不可能恢復原狀了,紛紛移民到月球上的太空站或是人造衛星國宅,還居住在地球上的人口已占不到整體人口的五分之一。
人類的生活型態也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因土地栽種困難、雞豬牛羊魚都難以繁殖,多數人類從出生到老死都吃人造食物,蔬菜水果跟各種肉類都成了百科全書資料庫才看得到照片的逸品。
職業階級同樣大洗牌,現今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從事太空相關職業,像是太空站建設、太空船維修、探索行星的太空人、科學家等。太空相關職業也是最普及、起薪平均最低的職業。
相反地,許多在大毀滅前的職業因稀有而薪水及職業水漲船高,像是畜牧業、漁夫、農夫等。
「你是說……你是『農夫』?!」
被帶到室內休息的路克難以置信地問道,他從未看過農夫,聽說他們大都住在地球上的特別建築裡,還非常有錢!
用翻譯器了解路克的話後,張大偉笑道,「是啊,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農夫,一直住在地球上。」
「哇嗚──」路克驚呼了一聲,「那、那我剛剛是不是吃了什麼很了不起的東西……」一口就等於他一個月的薪水之類的……
「你吃的是哈密瓜啊,很甜、很好吃吧!」
「真的好好吃,我感動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拜託不要告訴我價錢。」
「沒有很貴啦,才這樣而已吧。」
張大偉比了個數字,路克看了差點暈過去。
「對了,你說你是太空人嘛?」
路克點了點頭,「是啊,雖然還是實習的……」
「實習的?所以才會從天上掉下來?」
「呃,也不是所有的實習生都會從天上掉下來啦……」
只是我技術比較差……路克在心裡嘆道,剛剛跟總部回報的時候,阿爾達教官的語氣讓他覺得他回去一定會被海扁一頓。
「太空啊,有機會的話還真想上去看看。」張大偉羨慕地道。
「你想去看的話,隨時都可以上去吧?」農夫都這麼有錢……
「我爸不喜歡我到處亂跑,而且,雖然機器人可以幫忙,但我們家習慣大部分的農務都自己來,所以也沒什麼時間上去看看……」
「這樣啊……還真奇妙,你想上去外太空看看,我倒想每天都在這裡吃哈密瓜。」
「可以喔,」張大偉隨即點頭同意道,「你傷好之前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其他還有小黃瓜、番茄、高麗菜,也都很美味喔。」
路克光聽那些不太熟悉的名詞,口水就快滴滿床了。
「你人真好!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報答你。」
「地球上沒住多少人,所以我的朋友不多,也沒有太空人朋友……」張大偉低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如果你能帶我上外太空看看的話……」
「這有什麼問題,」路克拍拍胸脯,不小心拍到傷口還咳了幾聲,「等我正式當上太空人,就開太空船來接你,帶你上去看看!」
「真的嗎?!」張大偉興奮地道。
「當然是真的!我路克一向說話算話。」
「謝謝!我真想用哈密瓜餵飽你!」
「不管幾顆我都吃得下喔!」
█ █ █
路克在張大偉家住了一個禮拜,不但每天吃著新鮮的蔬果,還有豬肉跟魚肉能吃,所以他很快就康復了,還胖了快三公斤。
這段期間他跟張大偉也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就算回總部後還是每天通訊聯絡,同僚都以為他是不是在地球上交到女朋友了。
「哎,好煩喔,明天就是實習生期末測試了。」
『期末測試……會很難嗎?』螢幕上的張大偉問道。
「倒也不是很難,但……啊,你不懂啦。」路克顯得有點焦躁。
『……』張大偉垂著眉,不知該說什麼。
路克這才查覺自己竟把脾氣發在他身上,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有點緊張。」
『嗯,沒關係。』
「突然好想吃番茄喔──都是你把我的嘴養刁了啦,我現在都吃不太下太空餐了。」路克賣乖地笑道。
『現在番茄正紅喔。』
「喔拜託不要再說了──」
『我帶去給你吃?』
「哎,別說這種讓我期待的話。好啦不多說了,明天還有考試,先這樣囉。」
螢幕上的畫面消失後,張大偉看著剛收成起來、鮮紅欲滴的番茄,暗自下了決定。
█ █ █
『喂,路克!有人外找。』
一大清早路克就被叫醒,睡眼惺忪地走到會客室後,才驚醒了過來。
「大、大偉?!」
提著一大籃番茄的張大偉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拿番茄來給你吃了!」
「我真是愛死你了──!」
路克飛也似地衝到大偉身邊,接過番茄後就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大口咬下,那天然的香氣及甜味在嘴裡發酵──沒錯,這就是大偉種的番茄的味道!
不一會兒,聞香而來的同僚們看著他大啖的模樣也直流口水。
「喂,路克,也分我們一點嘛。」
「對啊對啊,別這麼小氣嘛。」
「不行!這全部都是我的!」路克抱走一整籃番茄,死也不放手。
張大偉見狀又呼叫機器人把番茄搬進來,「我帶了很多過來,大家一起吃吧。」
一陣歡呼聲後沒多久,那些番茄就全被吃光了。
站在一旁的張大偉目瞪口呆,「原來爺爺說的蝗蟲過境,就是這副景象啊……」
█ █ █
用番茄填飽肚子後,路克滿足地說,「好飽好飽,實在是太飽了!」
「還好吧?吃太飽的話等下的考試不會有問題吧?」張大偉擔心地問道。
「怎麼會有問題呢!我現在精力十足,多虧了你的番茄!待會你在觀覽台等著看我的英姿吧!」
路克考試時,張大偉照著他所說的在觀覽台觀看,但他根本不懂考試方法及評分,只看到幾艘太空船飛過來飛去,在星空裡化成一道又一道光點。
近二個小時的考試時間後,路克回到觀覽室。
「路克,考得怎──唔!」
通過考試的路克興奮地衝過來一把抱住張大偉,嚇了他一跳。
「過了過了!我通過了!」
「過了?!太好了太好了!」張大偉也替路克感到高興。
路克稍稍放開他,面對面看著他說,「我能通過考試一定都是你的功勞!」
「我的功勞?可是我什麼都沒做啊?」
「你為我做了很多事啊!」陪我聊天、鼓勵我,更重要的是種這麼好吃的東西給我吃。
路克感動地再度抱緊張大偉時,在他襯衫上聞到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
「你身上好香喔──這什麼味道啊?」
「唔?我沒噴什麼味道啊。」
路克又再深吸了口氣,細細品味後總算知道這是什麼香味。
「哈!是萵苣的味道啦!」
「萵苣……對了,今天一大早時我在收成萵苣。」
「怎麼沒拿點給我吃啊?!」路克故作生氣狀。
「呃!我只記得要帶番茄就……對不起。」
「道什麼歉啊,我開玩笑的啦!」 路克笑著拍了拍他的背,「對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個性一陣風的路克拉著張大偉,穿過重重大門,來到一個控制室,裡面還有個太空人正在操作中央系統。
「唷!哈瑞,就拜託你囉!」路克向他眨了眨眼。
哈瑞沒好氣地看著他,「真是的……被教官發現我可不管喔。」
「別這麼說嘛,反正你會幫我保密的啊。」路克用手肘頂了頂哈瑞,「別忘了,番茄你也吃了不少喔。」
哈瑞輕哼了聲,按下鈕打開某一扇門,「趁教官還沒回來前快去吧。」
「是!」
路克便帶著張大偉走進門,來到一個像登機艙的地方。
「路克,這是……?」
「這是我們平常訓練使用的太空船,快坐上來吧,我帶你出去逛逛。」路克笑著說,「我不是說過了,我路克說話一定算話嗎!」
張大偉用力地點了點頭,坐上了太空船。
他們從太空站駛出後往地球前進,路克開得很慢,慢得可以看清地球的全貌。
「原來我住的地球長這個樣子啊……」張大偉的臉貼在窗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生長的地方。
「你剛剛坐接駁船上來的時候一定沒看清楚吧。」
「嗯,接駁船的速度很快,一下就到了,根本沒有上太空的感覺。」張大偉看著地球緩緩自轉著,感慨地道,「地球真的好美。」
「我也這麼覺得,現在缺了一角就這麼漂亮了,以前還是原樣的時候不知道有多美。」
「我曾曾曾祖父是大毀滅的悻存者,他留下的日記裡說,原以為人類已經把地球破壞得差不多了,但大毀滅之後,才知道什麼叫作『毀滅』。」
「雖然現在地球重建工程也持續進行中,不過要恢復成原本的模樣,真的很難。」
「是啊……能耕作的土地都是經過整修再整修,重新用化學方法解析出土壤中的有害物質後才能勉強種點東西。實在很難想像,曾曾曾祖父的日記裡說的『哈密瓜生產過剩,賤售。』、『每天不除草的話,野草會長得跟人一樣高。』。想當初,我父親成功種出一株野草時,是那麼興奮的說。」
「你們家從曾曾曾祖父開始就是農夫啊?好酷喔。」
「對啊,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務農的。對了,日記裡還說,以前農夫不是個什麼高貴的職業,飛上天的太空人比較稀有。」
「哎!那我真是生錯時代了!」路克非常惋惜地道,「像我這麼愛吃哈密瓜的人,應該要活在那個時代才對。」
張大偉噗嗤一笑,「我還以為你要說的是,活在那個時代,才能當個稀有的太空人。」
路克聳聳肩,「反正不管哪個時代,工作就是工作啊。能不能輕易吃到哈密瓜比較重要。」
「不過──你現在還是可以常吃到哈密瓜啊。」
「說得也是!還好認識了你!」
兩人開心地邊聊天邊繞行地球一周後,沒被發現地回到太空站。
█ █ █
路克成為正式太空人後,被分發到『太空安全與保衛部門』。每天巡邏處理案件雖然辛苦,但還是會抽空與大偉聯絡,或是放假時到地球享用大餐。
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好,卻沒有任何進展,哈瑞總愛取笑他跟大偉的關係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
「路克,週末回地球還好玩嗎?」 哈瑞在走廊上巧遇路克,對著他打招呼道。
「好玩啊,我又吃得飽飽的回來!」
哈瑞瞇著眼賊笑道,「看樣子──又沒啥進展了吧?」
「你在亂說什麼啊,我跟大偉──」
「你喜歡他不是嗎?」
「……是啦。」
「那為什麼不跟他說?」
就算是粗神經單細胞的路克也知道,貿然告白的話,兩人的關係說不定會破裂……所以他才遲遲沒有行動啊。
「你以為我不想啊?」
哈瑞以過來人的身份拐著他的頸子,「我懂我懂,可是,你如果不說的話,就只能這樣囉?」
「唔……」
「放心啦,失敗的話我會陪你喝酒的!」
「呿!就只會說風涼話。」
兩人還在走廊上吵鬧不休時,另一名同事匆匆地跑向他們。
「緊急會議!大家都到會議室集合!」
█ █ █
聽完指揮官作了簡報後,大家都心情沉重地離開會議室。
中央總部今日發現,距離地球五百萬光年的地方,有顆慧星直奔而來,雖然離撞擊日還有一段時間,但可能要作好最壞的準備──全體撤離,放棄地球。
這個危機跟當年大毀滅時幾乎是一模一樣,當時,中央主張用武器擊墜慧星,慧星的速度讓武器失了準頭,只打下一半,所以地球也少了一半。
雖然現今科技較為先進,但為了不重蹈覆轍,中央總部目前偏向撤退,棄守地球。主張此派者覺得地球目前只剩極少數農業發展,重建工程也未見成效,倒是月球及其他太空站都已經獨立自主運作,地球的存在與否,其實沒那麼重要了。而且,讓慧星與地球碰撞的話,帶給其他太空站的影響較小,孰輕孰重,一見分明。
回到寢室後,路克按時打開通訊與大偉聊天,但路克腦袋裡全是剛剛的簡報,大偉說的話,他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路克、路克!』
「啊、啊,不好意思,說到哪了?」
『你怎麼了?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工作太忙嗎?』
路克掩飾地苦笑,「可能有點吧。」
『那我不跟你多說了,早點休息吧!』
「大偉等等!」路克貼近螢幕,急喊道。
『嗯?還有什麼事嗎?』
「呃,也沒什麼事啦,我只是想說……」
『……?』
「我喜歡……」
『喜歡……?』
「我喜歡你種的哈密瓜啦,哈哈,真的超級超級好吃的!」
『我知道我知道,下次再來地球吃吧!』
「嗯!一定……一定會再去地球吃的。」
█ █ █
在中央總部正式要發布撤退令的前一晚,路克偷偷地開走了一艘太空船,上面載著只是當成備用的武器。
他引擎全開地駛向那顆慧星,在一天半後抵達,然後開啟了工具,往慧星中心點鑽。
按下武器的開關前,他閉上眼,幻想自己在吃哈密瓜,想著大偉的笑容,還有他身上淡淡的萵苣味。
█ █ █
「原、原來我那天掉下來砸壞了溫室的造成這麼大的損害啊……結果,那片田三個月都不能耕作?!」
「路克,你不要太自責啦。這沒什麼的,地球上天氣多變,我們也常遇到這種事的。」
「這叫我怎麼能不自責,這是你最寶貝的溫室耶!」
「好吧,老實跟你說……其實那天看到你掉下來打壞溫室時,我心都涼了一半。」
「果然……」
「可是我現在覺得,你能掉在我的溫室裡真是太好了。」
█ █ █
那天晚上,在不知道距離地球多遠的地方發生了大爆炸,許多碎片掉到地球上,流星像雨一般落下。
他被窗外的強烈亮光照醒,走到窗邊,看著流星雨落在哈密瓜溫室上,它們沒有打破玻璃,只是像細雨般溫柔地灑下。
他突然很想念在星空裡執勤的那位太空人。
但是,打開通訊,卻無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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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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