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法庭,調解會的氣氛較為輕鬆一些,三名調解委員看起來也和藹可親。其中一個還在開會前與他閒聊,問他是哪間大學畢業的,溫翊嵐說他是S大的,委員樂呵呵地拍著他的肩說雖然他是T大但S大也認識不少人,算是他大學長的朋友喔。

雖然搞不太清楚這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但在法界這麼小,待人和善是唯一之道,溫翊嵐便笑著應和。

過沒多久,房東準時抵達,調解會正式開會。

雙方坐定後,照例在協調的程序前,委員先行詢問在場調解的雙方身分。

房東也帶了一名律師陪同出席,自介姓許,受僱於和理法律事務所。

和理法律事務所是目前北部最大的三間律師事務所之一,能進到裡面的律師都是公認菁英中的菁英。

溫翊嵐不禁調整了一下坐姿,腰桿打得筆直,就算頭銜沒對方響亮,氣勢不能從一開始就輸啊。

他邊打量著對方律師邊想道,那些大型事務所的客戶幾乎都是公司法人,或是有頭有臉有錢的客戶,沒想到這種民事案件他們也會接,而且還陪同出席調解委員會啊。

兩方當事人與陪同者自介結束後,委員先請聲請人說明為了什麼事情來調解。

「韓小姐,麻煩妳了。」

坐在溫翊嵐身邊的韓小姐像是沒聽到委員的聲音似地低著頭,雙手手指用力互掐著,焦慮緊張之情溢於言表。

「韓小姐?妳還好嗎?」他輕聲問道。

韓小姐緩緩抬起頭,看到對面房東與許律師,忍不住別過臉。

雖然只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就可以了,但是,不習慣在人前說話的話,會緊張也是人之常情。

溫翊嵐體貼地問,「還是我來?」

她聞言猛搖頭,「不用,我自己來。」

韓小姐婉拒了他的協助,她強壓著情緒,向委員們說明原由。

她在去年向房東承租該套房,雖然有些規定不太合常理,但因為她原本的住處要改建,急著搬家的情況之下,簽下四年的合約,並支付四個月押金。

但住了約莫半年,韓小姐因個人原因,想要退租,房東卻不肯全額退回押金,三番兩次刁難讓她身心交瘁。

陳述完之後,韓小姐像是輕鬆許多,伸手順了順瀏海。

緊接著是對造人表示意見,對方直接委由許律師解釋。

「我當事人不希望房客短租,故主動建議簽下四年約房租可以打折,但提前解約則需依日期,按比例扣下押金作為房東補償。韓小姐簽約當下已同意,但現在卻無故提前解約,並反悔這項約定。

「除了這點,韓小姐在租屋處蓄意破壞家具,關於這點我當事人並未依原價索賠,只扣下全部押金而已,這已經是我方能提出的最佳條件了。」

雖然早就知道韓小姐的狀況相當不利,但實際聽對方律師把每一項都說出來,溫翊嵐後頸上還是冷汗直冒,被菁英律師步步近逼的感覺有點可怕。

不過,他當然並非完全沒準備,事前也跟韓小姐溝通過了,這種情況的確全數拿回押金不太可能,先以拿回三個月押金的方向努力。

委員們看了契約與家具對照照片,若有所思地頷首,溫翊嵐見風向直往一邊倒,連忙發言。

「四年的租賃契約很少見,我當事人當下因為急著搬家故答應房東的條件,當然,無故提前解約照合約確是該支付賠償,關於這部分,我當事人願意支付一個月的賠償金。」

對方律師反問道,「家具的部分呢?怎麼看都不像自然壞掉的吧?」

「但也無從證明是人為啊。」

對於溫翊嵐這句話,許律師嘲諷似地扯了下嘴,看向委員們。

某一位委員開始發言,老練地先同意雙方說方各有道理之處,會來這裡也是有誠意和解,雙方若再各退一步,事情便有轉圜餘地,他便建議賠償兩個月押金。

而這項提案,不但韓小姐跟溫翊嵐無法接受,連房東也是。

調解委員們努力了快三小時,但雙方自討價還價、堅持立場,委員們仍無法讓他們的要求搭在同條線上,見時間也差不多了,只好建議他們是否願意擇期再議。

由於房東態度強硬再加上先前多次遲到,溫翊嵐原以為他會否決這個提案,直接申請調解不成立證明書,有可能就此對簿公堂,但這是溫翊嵐盡量避免的,依韓小姐的情況很有可能會敗訴,而且太不划算。若對方真的堅持要上法庭,他會建議韓小姐再行退讓。

未料,房東驀地卻露出笑容,「我願意擇期再議,希望韓小姐也同意。」

韓小姐反道,「下次再來有用嗎?」

「也許,妳態度好一點就有用了。」

當溫翊嵐發現韓小姐氣得渾身發抖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你這死變態,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

方才的混亂彷彿狂風暴雨襲來,溫翊嵐連自己怎麼離開調解會場都記不太清楚了。

韓小姐當著房東、對方律師、三名調解委員的面前口出惡言,房東說要告她毀謗,他趕緊出面緩頰,但沒有什麼成效,許律師與房東揮袖而去,臨走前的表情勝券在握,十分得意。

溫翊嵐帶著情緒不穩定的韓小姐到附近咖啡店休息,熱拿鐵入喉之後,她終於開口。

「我不後悔,他要告就告吧,我豁出去了。」

「韓小姐,我明白妳跟房東之間的恩怨,但妳這樣真的……」讓我很難做啊——

前一個案子還沒結束,現在又冒出個案外案,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回去面對簡律師跟嚴律師了。

「沒關係,我自己來,他要告毀謗就來吧,我自己出庭。」

「關於這點妳放心,如果對方要告毀謗,我還是會盡可能協助妳的。」

「我不需要你的協助了,今天看到他我就明白了,我只想把他的所作所為公諸於世,押金被沒收或是要罰款什麼都不重要了。」

「這是什麼意思?」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吧,之前法扶的人都說,妳沒證據,告不成的……」

「該不會是房東他對妳……」

「他性騷擾我。」韓小姐回憶起那段惡夢,不停扭著手指,「我晚上在夜市擺攤,白天休息,剛開始只是覺得有人在看我,本來覺得只是錯覺,可是越來越覺得毛毛的,我用手機攝影機錄影,但什麼都沒錄到。某天在樓梯間遇到房東,與他擦肩而過時,他說了我內衣的顏色。我借了防偷拍的設備,但還是沒找不到任何東西。

「房東有時候還會過來夜市,我覺得是刻意經過我的攤位,看我的表情很可怕……後來,跟他的對話我都錄了下來,他講話很巧妙,總是有意無意透露我的私生活,他還去我為攤位開的粉絲頁留言,他那個帳號裡什麼個人資訊都沒有,可是我就知道是他。

「我真的很崩潰,沒錯,家具是我情緒不穩定,想找針孔攝影機時弄壞的。

「法扶的人聽了錄音檔,覺得那只是一般日常對話,就算我指出一些有關我私生活的資訊,他們說這也只是巧合罷了,稱不上證據,建議我用租賃糾紛的方式要回押金。錢對我來說當然很重要,但我總算了解比為錢所苦,還難過的事——

「沒有人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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