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side
「我曾經想過要自殺呢──在大家都離開我的時候。」
由於對方的語氣太過輕鬆愉快,以至於我沒注意到卡在氣管裡,那塊要上不下的雞肉,連應該要做出咳嗽反應的自主神經都忘了工作,直到開始感到缺氧的痛苦時,躍然於眼前的是昨晚的解割畫面。
臉色發青的死者,與無辜地躺在氣管上的花生麻薯。
這件案子並非意外,外籍配偶因受不了高齡丈夫的頤指氣使、惡意羞辱,殺意在暗藏在心中,她不知從何時開始,每天都買一盒麻薯餵丈夫。
最後,她達成目的。
案子還在偵辦中,但一想到每天相處的伴侶懷有這般惡意……
小郁,對不起!對你懷有非分之想的我實在太邪惡了!都是我的錯!你不用拿雞塊堵死我,我也會聽你的話啊──!
「咳咳咳──咳咳咳──」
其實──我有時候還真佩服自己能在短時間(且攸關生死關頭)內想那麼多事情……
「咳咳咳──咳咳咳──」
我真的是「拚命」地咳嗽,小郁也趕來幫我拍背,還好最後不用使出難看的哈姆立克急救法,小小的兇手便從我喉頭裡跳出,趴倒在地上就地伏法。
小郁仍拍著我的背,心急地問道,「友並你沒事吧?」
「咳、咳,沒、沒事了,謝謝。」
「要喝水嗎?」
「好啊……」
喝下他遞上的開水後,我已覺得舒服很多,清了清喉嚨後說,「早知道應該點麵的,滑溜溜地,就不會噎住了。對了,小郁,你剛剛說了什麼……」
他睜大眼無辜地說,「唔?我剛剛有說了什麼嗎?」
「精確的時間點是在我被雞塊噎住前三秒……」
「嗯……?」
看著小郁似乎回想不起來的樣子,我雖想好心提醒他,但又不想從口中說出那個辭彙……
他自然地直言不諱,「喔!你說是自殺的事嗎?」
「呃──對……」
「因為我那時真的很孤單,大家都走了,我就只會哭,無法自己生活,連呼吸都覺得是在消耗地球資源……所以就想自殺……」他乍然將淡淡寂寞的表情抹去,直朝著我笑道,「可是我看到枯樹枝就想到你喔,想起你的長相、跟你在一起時發生的事、你講的笑話、你手心的溫度……」
「……」所以,我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握著那根樹枝,竟不再哭泣,我躺在床上漸漸入睡,我睡得很沈,再次醒來的時候總覺得時間已經過了很久,打開電視想看今天到底是星期幾的時候,有個聲音在耳邊溫柔地說,『今天是星期五喔。』。」
「是 Friday吧。」
「對……因為那天是星期五,所以我就叫他Friday。」
Friday才是延續這個生命的希望,我由衷地這麼認為。但是,是否也可以讓我幸福地自詡為連結這個希望的引線呢?
我挺身道,「一個禮拜之中我最喜歡Friday。」
「你跟Friday一樣呢,他總說他每天都過星期五。」
「那傢伙真的每天都過週末啊──」不管做任何事都當成今天是星期五,視日曆為無物啊,只不過……偶爾也要考慮一下還活在水深火熱星期一的人的心情吧!
「啊!」
聽見小郁驚叫,我急回過神問道,「怎麼了嗎?」
「友並,不好意思,剛剛把話提講遠了,其實我要講的是樹枝的事……」
「樹枝我還好好地留著啊。」
「那太好了,築巢的時候可以用呢。」
「……築巢?」活了近三十幾年,難不成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一隻鳥?我還記得築巢的本能嗎?
「啊,說錯了,」小郁笑著改正道,「是買新家的時候可以用。」
「買新家?」
「我想跟友並你一起建立一個家啊。」
■■■
「你這白痴還要傻笑到什麼時候啊──」
Friday伸手毫不留情地從下巴往上頂,我聽見牙齒咬合的聲響,撫著差點被他打成「後斗」的下額,我才收起笑容皺眉。
「很痛耶……」
「我是看你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才好心幫你嘴巴閉上。」
「……」還真好心。
「……真的很痛嗎?」
只要裝可憐的話他還是有同情心的。
「……還好啦。」
「那句話讓你從白天開心到現在,威力真大……讓我都捨不得跟你講實情了,哈倪──你要聽嗎?」
「不,我不要聽。」這種幸福的感覺我還不想讓它這麼快消失啊啊──
「可是我還是想講耶。」
「那你幹嘛問我……」
他笑得很詭譎,「我喜歡看你Say NO啊。」
「……你的喜好還真異於常人。」
「你不也是嗎?」
「……」可惡──我竟然找不到話可以回他!
「小郁說要『建立一個家』其實是跟你一起買幢房子。」
「這我知道啊,他有說,還說下禮拜要去看房子呢。」
Friday不理會我,逕自續道,「他要買房子的原因──是因為公寓不能養狗,而我也不會讓他在房間或陽台偷偷養,並不是你想的那些美好夢幻的理由喔,哈倪。」
「嗚嗚──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世界上沒有聖誕老公公!」
「哈倪──乖,別哭嘛,有我安慰你啊。」
Friday趁機鑽到我胸前磨來蹭去,露出他的馬腳。
「你一定是早就算計好了……」我無奈地道。
「才沒有呢,哈倪──說要買新家是小郁自己的主意喔,因為他的學生好像要給他一隻大麥町。」
「啊……」聽Friday這麼說我才想起小郁好像之前就有在說他學生家的狗生了。
「哈倪──認真一點嘛,我都快把你衣服脫光了耶。」
我抓住最後一道防線,急往後方徹離,「饒了我吧……明天是星期二,是上班日啊!」
Friday一把我拉跌回沙發,用一種很像軟體生物在耳膜上爬的噁心語氣道,「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是過星期五啊──叫也是叫星期五呢──」
唉,我早說他完全沒有時間概念。
■■■
A side
下禮拜期中考的範圍我才說到一半,台下的學生們即發出類似象群的叫聲,「啊嗚──」、「哇嗚哇──」,此起彼落地呼喚著同伴。
我是後來才知道我的學生們對我評論。
──看起來完全不像老師的老師,聽說是個Gay,偶爾會突然開朗地跟大家聊天,但如果以為他的課很好過的話可會吃大虧!考題出得很難就算了,範圍又多,而且意外地難說話,差零點五分他也不會讓你過的。
Friday聽了之後說他覺得很中肯,但是嘴邊喃喃唸著下次要去代課之類的話,不過我當然不可能請他代課。
友並聽了則頻頻皺眉,跟我討論起「到底要不要讓差零點五分的學生及格。」的話題。
他說,「如果我是那個同學,我會感激老師一個禮拜,不過到了次考試的時候,我還是會因循苟且,心想著反正上次都能過了,這次應該不會那麼倒楣吧。所以,讓不讓他過,只是延後或提前學生討厭老師的時間罷了。」
友並對於每一件事的評論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但若問他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他不會告訴你答案是A或是B,他會說選了A或B的後果給你聽。
我很喜歡跟他或聽他討論一件事,他說的話總是能像清楚的格線般,把事情分明的有條有理。
後來,我決定還是照著我既定的原則打成績,倘若要加分,也是全班一起加分才公平。
我目送愁眉苦臉的學生們離開,心想著自己以前在期中考的時候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嗎?
我想答案應該是不會,因為就算被當掉我也不會被罵,而考高分我也不會被褒獎。
我拿起桌上書及講義,跟在最後一位離開的同學後面也要回研究室。
走在前頭的同學卻突然急轉身,我後退了一步問道,「忘了拿什麼東西嗎?」
「沒有啊……老師。」
我記得她是常坐在中央偏左邊位子的一個女同學,綁著長長的馬尾,似乎很喜歡迪士尼卡通裡的「奇奇與蒂蒂」,髮飾與鉛筆盒都是那兩隻松鼠的圖案,我不只一次想跟她說,從我的研究室可以看到校園裡的松鼠在樹間嬉戲,比「奇奇與蒂蒂」還可愛呢。
「有什麼問題嗎?」
「老師你不要太擔心……其實我們班不是討厭你,大家都知道你很認真備課、教書,只是……考題真的有點難啦,哈哈。」女同學燦爛地笑開,我這才發現他跟「奇奇與蒂蒂」一樣有二顆可愛的門牙。
「這次的範圍比起上次少了一百頁喔。」
「我知道──我有發現!謝謝老師──!」
「……對了,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在『擔心』呢?」
「因為老師你剛剛在公佈考試範圍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比我們這些要考試的學生們都還要苦悶啊!」
■■■
我走在回研究室的路上,不經意地撫著自己的臉,把她的話跟剛剛自己正在想的事情作連接,回想起來著實覺得想笑。
學生時代明明不會為了考試擔心、發愁,現在當了老師卻會因為學生們的考試皺眉。
不過──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呢?
當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前方轉角一個身影朝著我奔來,當我認出他熟悉的面孔時也同時露出微笑。
我記得他還有他的大麥町的名字,瑞禮跟DotDot。
「老師──太好了!剛好看到你!」瑞禮興奮地把手機遞至我眼前,「老師你看,May生了喔,六隻超──可愛的小狗!」
May是DotDot的老婆,自從懷孕之後,瑞禮跟我,都非常期待能看到小狗,因為大麥町的幼犬是全白色的。
而手機畫面裡的照片比想像中更加可愛,六隻初生的小狗蜷縮在一起,還沒掙開眼的表情與腳底粉色的肉墊都惹人愛憐,不禁想伸手觸摸。
「真的好可愛呢──May跟小狗狗們都狀況都還好嗎?」
「小狗們出生到現在也快一個月了,我堂哥說牠們很活潑,有時候抓都抓不住,May的話,休養之後也慢慢恢復體力,牠現在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餵飽這些小毛頭們,對了,老師,我是要來問你……有沒有想要養狗呢?」
「養、養……狗嗎……?」
「對呀,因為之前看你很喜歡跟DotDot玩……就想說問你想不想帶一隻回家養,現在剛好是小狗最可愛的時期唷。」
明知道Friday不喜歡家裡有動物、明知道現在住的公寓不可以養狗、明知道我每天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照顧狗……
但我還是猶豫了。
■■■
「養狗啊,可以啊。」
完全沒預想到Friday會一口答應的我頓時發愣,遲了一會兒才開口。
「真的可以嗎?」
「你那麼驚訝做什麼?」Friday笑道,「我從來就沒有說不可以養貓養狗養魚養大象啊。」
「可是……你不是不喜歡動物嗎?」
「可是你喜歡啊。」
「唔……嗯。」
雖然Friday說可以養狗,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寬心,因為我們不但同住在一起,還一心同體,多少都會讓動物們碰到他……
「小郁,你別擔心這些,重要的是……這間小公寓可不能養狗唷。」
「……也是。」
明天還是回絕吧,雖然小狗們好可愛,如果養的話我一定要叫牠小條紋……
「小郁郁──!」
「唔……嗯?」
「你真的不養的話我才會被你煩死呢。」
「……啊,對不起……可是如果要養的話,就得搬家了。」
「搬家有什麼不好?我正想換間大房子來住呢……而且,搬家的話也可以邀他一起啊,他總有些存款吧!搞不好可以合資買個獨門獨院的房子,到時候狗屋要蓋多大都行呢。」
「……你是指邀友並一起住嗎?」
「邀他一起住這種說法有點奇怪,一般來說是……」
「我知道了,是築巢!」
「……要這麼說也沒錯啦,不過若是我的話會說──共組一個『家』。」
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家』這個字彙,那是因為我對『家』非常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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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ide
這天與友並一起吃午餐時,我打算跟友並提起這個提議。但在這之前發生了個小插曲,友並不小心被雞塊噎住,臉色變得很難看,我只知道要拍他的背,把之後才想到的哈姆立克急救法忘得一乾二淨,還好他最後把雞塊給咳了出來,否則我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雖然死亡是常態、是必然,可是現在的我已經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
待友並沒事之後,我才說出這件事。
「買新家?」
「我想跟友並你一起建立一個家啊。」
如同Friday所說的,『你如果這樣跟他講的話他一定超震驚的,搞不好還會高興到暈倒呢。』
他的表情驚訝異常,怔怔地盯著我看、拿桌上的叉子叉自己的手、覺得刺痛地皺眉、深呼吸、吐氣、拿下眼鏡、握住我的手。
「小郁,你是在向我求婚嗎?」
「唔?不是啊,我是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買房子,我想……這應該是兩件事情吧。」
「啊哈哈……」
友並把眼鏡重新戴回,笑得開懷,「的確,是兩件事沒錯,可是……小郁你想跟我一起住不是嗎?」
「對啊,我想跟你一起住。」
「我只要知道這一點就……」
友並語帶保留地露出燦爛的微笑,我疑惑地想開口問他時,他即轉移話題道,「那房子看好了嗎?」
「啊,我有上網找了一些,現在線上看房子還蠻方便的,還有三百六十度全景視野可以看呢。」
「那你已經有中意的房子了嗎?」
「我挑了幾家,想跟仲介約時間看房子……」
「我下禮拜有空,我們一起去看吧。」
「太好了!我現在真的有要築巢的興奮感呢,友並,你知道鳥為什麼要築巢嗎?」
友並很聰明,除了自己的醫科專長外還知道很多事情,但每次我想跟他分享一些動物界的趣事時,不管他知不知道,他都會體貼溫柔地聽我說。
這次也一樣,他喝了一口附餐飲料後道,「為什麼呢?」
「是因為要繁殖下一代,而且築巢行為有助於刺激性生理活動,使體內的卵細胞迅速成熟並排出,讓繁殖行為不至於中斷……」我還沒說完便發現他不太對勁,他用雙手摀著口鼻,整張臉比公雞的雞冠還要紅。
「友並你怎麼了?」
「……我、我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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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side
這天是個風和日麗適合外出看房子的好日子,Friday說錢不是他賺的房子我們決定就好,所以我跟小郁約在他家樓下會合。
由於我們兩人都沒有交通工具,仲介公司的林先生便說要開車載我們們去看房子。
「您是夏教授?看起來好年輕啊──」
這個仲介公司的林先生真不會作生意,才剛開口就讓我想換一家房屋仲介。
「林先生也很年輕啊。」
不懂客套的小郁當然是實話實說,林先生看起來就像個初出社會的毛頭小子。
「他是我跟你說過要陪我看房子的朋友。」
若說兩個男人要買房子的話,怎麼想都只有一種可能。怕對方有芥蒂,所以我事先已經跟小郁套好話了。
築巢之路可是很辛苦的,所以築好巢後的繁殖行為才會更加……
「倪先生,你好,敝姓林。」
林仲介走近我禮貌性地自我介紹,仔細一看他真的長得斯文又年輕,看來我能拿出來跟他抗衡的只有智商跟內在了!
已經上車的小郁探頭喚我,「友並,你不進來嗎?」
「我這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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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幢透天房三層樓,有車庫,雖然是市郊,不過從我們剛剛走的路過來也只要十五分鍾……」
林先生剛進門就滔滔不絕地介紹,只不過我跟小郁都沒專心聽,我是先進各層樓的浴廁參觀、小郁則是在室內待不到三分鍾就往外跑,我猜他應該是去探勘附近的散步溜狗路線吧。
「哎,夏教授──倪先生?」
他一頭霧水地左看右看,大概是不知道小郁往哪個方向跑去,所以只好上樓跟著我走進浴廁裡。
走進浴廁後他仍盡職地介紹道,「這幢房子的浴室很大,還可以再加裝浴缸呢。」
我邊聽著他的讒言邊東摸摸西摸摸,最後蹲在浴室中間,拿出我的秘密武器。
開玩笑!選巢可是件人生大事,所以隨身帶著武器也是很合理的啊!如果有任何問題請找我的律師,喔,他姓段。
我替自己找了個解釋後,即開始開始對著地板使用武器。
察覺身後的人正在探頭看我在做什麼時,我出聲道,「嗯嗯──這裡真的不錯啊,是個殺人棄屍的好地點……」
「啊?」
我比著方才噴過試劑的地板,幫他上了一堂最基本的鑑識課。
「地板上微微發出藍光,就是有反應喔──魯米諾反應,又俗稱血跡反應。」
林先生臉上倏地刷白,用顫抖的語氣道,「你……你是?」
我早就想試試著說這句台詞了──
「在下乃一介法醫。」
小郁,快看吶,我難得這麼帥氣耶──
啊……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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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side
鑑識雖然不是我的專長,不過多少也會沾到一點邊,用來騙……呃,測試「房屋仲介人員的可信度」還頗為受用。
林先生搖頭、搖頭再搖頭,直說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這幢房子去年才剛蓋好,屋主沒進來住過,幾乎可以算是全新的一幢房子,怎麼可能呢?」
「嘖嘖──」我起身搖指道,「沒住過不代表不可能發生事情啊,小說電影裡演過的把屍體埋進水泥牆裡的事我就驗過二次。」
二次都是白骨,其中一案還未偵破。
「可是……」林先生撫著下巴思考,「我應該沒記錯,你剛剛是在『地板』上驗到血跡的不是嗎?」
看來這小子還算誠實,沒被我拐到,跟他買房子的信任度提升至八成。
「是啊,其實呢,魯米諾反應也不是萬能的,它仍有一些缺點會限制它的使用方法,例如──」我露齒一笑,「魯米諾與排泄物反應,所發出的藍光與和血反應發出的光是相同的。」
「所、所以……?!」
我拍拍他的肩,「我大概猜錯了,這應該不是血吧,不過浴室裡有血跡其實也是很合理的,所以鑑識科人員還會調查血跡的噴灑痕跡,『正常』殘留的痕跡跟『非正常』殘留的痕跡當然是不一樣的……」
「呼──」林先生原本繃緊如綁死中國結般的神經像頓時被剪開似地鬆散,他一屁股坐在馬桶蓋上,「我真的被倪先生你嚇死了,想說這裡請申酉幫忙看過怎麼可能是兇宅呢……」
「啊?你也認識鑑識科人員或法醫嗎?」
「喔,他不是啦,該怎麼說呢……他是跟『那個』比較有緣份的人,」他比了個裝鬼的姿勢,還上吊白眼,「雖然他老是說他看不到,不過他總是知道哪裡有發生過什麼事情,所以我們都會請他幫忙看房子。」
「所以他說這間房子沒問題?」
「是啊,當然不只這間,我們今天要看的房子我都請他看過了,當然都沒問題啊,倪法醫先生。」
哇──對不起我錯怪你了,你真是個認真有為的好青年!
■■■
「你們兩個在聊什麼?怎麼那麼開心?」
因為跟林先生兩人待在廁所裡聊兇宅的事情太投入,我竟沒注意到小郁已經從外面回來。
我急忙走出,很愛表演地露出捉姦在床的故作鎮定貌,「小郁、郁,附近環境如何呢?」
他當然仍無視我的演技,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還不錯呢──前面再走過去是國小喔。」
「經過國小再走幾步就是河濱公園,」林先生補充道。
「哇,我剛剛沒走到那麼遠……」
「沒關係,那我們直接上車看下一間,我會順道開過去。」
越觀察林先生越了解他其實是個很專業的仲介,他看到客戶們對這間房子興趣不大的時便會縮短看屋時間往下一幢,而且還會從客戶的看屋過程發現客戶最在乎的是哪一點。
他邊開車邊問道,「夏教授好像是喜歡附近有可以散步的地方的房子?」
「啊,是啊……因為搬新家之後我想養狗,如果沒有地方可以散步的話,就糟了。」小郁苦笑道。
「那我了解了,所以我們之前談的時候,您說最好是獨幢、有庭院……這些應該……」
「啊……經你這麼一提,好像全都是為了狗狗……」
唔,這種痛覺,好像是哪裡被刺中似的,難不成是阿基里斯腱!?我又不是阿基里斯,那裡不應該是我的弱點啊……
「狗很可愛又很忠心,我也喜歡狗喔,可是啊……選房子是大事,而且夏教授你應該也會入住吧,所以還是要幫自己考量一下比較好喔,像是怎樣的格局才是最適合自己的家啊……」
「家啊……」小郁重複著他的句尾,表情忽然變得有點茫然,「如果是家的話……我還真不知道怎樣選一個適合的『家』……友並,你覺得呢?怎樣房子才是『家』呢?」
選房子的話……基本上我不會選市郊。出門還要走十五分鍾的路才能到便利商店實在太不文明了。另外,獨幢的話無用空間真的太多,而且我又是個懶得打掃的人,沒用到的地方還會生灰塵,所以我才會到現在都還住單房單廳的宿舍……還有廚房之於我的使用率趨近於零,只要有冰箱跟微波爐我就很滿足了,如果可以把廚房變成書房就更完美了……
以上為三個月前的單身漢購屋方向,現在要我選房子的話,當然有極大的不同。
不過,最根本的還是對於「家」的定義……
我想,無論是他或是他,從來都沒有體驗過有一個「家」的感覺……
「家呢……不是『選』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
家可以是最堅固的城堡,也可以是最脆弱的草屋,是最熱鬧的公寓,也是最冰冷的空屋,全都因為家的最主要組成──『人』,而有天壤之別。
我希望和你一起建造的家──是最溫暖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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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ide
今天與友並跟著仲介林先生看了四幢房子,雖然離市區都有點遠,但都是我理想中適合與狗同住的獨幢樓房,附近有適合白天及晚上散步的道路,有二幢房附近都還有社區公園,附近的居民也有養狗,無論哪一幢我覺得都不錯、適合居住。
林先生比較推薦第一間與第二間,他說因為第一間離學校比較近,以後如果有小孩,上下學接送比較方便,我本來想說「我應該是不可能有小孩,因為我是同性戀。」,但友並搶先我一步對林先生說,「哎呀,小林,你設想真周到!不過要有小孩可能還要等上一陣子呢──」
我聽完友並才想到,他說的對,我們也不是不能沒有小孩,只是真的要等上好一陣子,因為目前法律還尚未允許。
第二間的話,林先生則是說附近有間大賣場會在明年開幕,所以生活機能比較方便,友並似乎也比較喜歡第二間地直點頭。
我們從早上一直看到下午,還最後一起吃晚飯後,林先生才載我們回家。
我邀友並上樓喝茶一起討論房子的問題,不過他大概是太累了,攤在沙發上說他不想看到坪數或是價格之類的數字。
「總之呢──房子的事就都給你決定就好啦,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非常隨和,在大學時還有個稱號是『能在垃圾堆裡生存的男人』!」
「在垃圾堆中生存?你跟蟑螂很像呢!」
「蟑螂啊……啊哈哈──是啊……總之的總之,老人家都說聽老婆的話才會大富大貴。」
「老……婆?」
「嗯……應該說是『老公』。」
友並直直地看著我,我這才意識到他是指我自己,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熱熱的,連說話的速度都加快了些。
「那,那我先選,選好之後再跟你討論。」
「好──老公大人。」
他的回答讓我莞爾,如果他叫我「老公」的話,那我要叫他什麼呢?
同樣叫老公的話似乎分不清誰是誰,「哈倪」又是Friday的專利,他曾說過,「就算是小郁也不能跟學我叫他『哈倪』喔。」,Friday總是處處替我設想,很少堅持過什麼事,這是他唯一開口說過「不許」我做的事。
我想,還是叫你友並吧,這是我最熟悉也最習慣的名字。
■■■
「夏教授──你在看房子啊?我可以坐這邊嗎?」
這天我拿著筆電在學校的餐廳裡邊吃早餐邊看房屋,聽見聲音才發現鍾教授站在我旁邊,他跟我一樣都是今年的新進教師,因為我們彼此對對方的研究領域都很有興趣,所以常聊天及討論。
「當然可以啊,請坐。」
「謝謝──你吃鮪魚三明治啊……那我來個總匯好了。」
鍾教授點完餐後,便側過頭來看我的螢幕畫面,「你要買獨幢的?」
「對啊,因為我想養狗。」
他睨了我一眼,失笑道,「因為想養狗,所以才買房子?這種理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說呢?因為公寓不能養狗,所以買大房子,我覺得非常合理啊。」
「夏教授你考量的要點跟我們比較不同啊,對了,這樣房貸要不少錢吧……」
「嗯……不過我們二人算過,應該負擔得起。」
鍾老師瞠目結舌驚恐地看著我,「二、二人……你該不會是說……」
「我應該跟你提過他吧?我的男……」
「停停停,」鍾教授意示我噤口,並降低音量道,「夏教授,這種事……你就別在校內提起。」
我不明就裡地回問道,「為什麼?」
「你不是從這間學校畢業的嗎?這間老大學其實沒那麼開放的……」鍾教授又再度刻意壓低聲音道,「聽說你上次公開對學生說這件事,其實系上有不少老師都說不能再讓你待在這間學校,後來好像是系主任把這件事壓下來……不過他八成也是為了讓自己能在系主任選舉裡多一張票吧……所以我覺得你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
「……」
我低頭緘默,學生時代曾有過的被排擠感又再度重現。
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個體,都有自己獨有的特色,為什麼要因為某些人的斑點太過突出而要他們被迫劃線站在另一邊呢?
我這才想起友並在我邀他看房子時,他說,「說是我們二個人要買的話,他介紹給我們的房子一定不多,所以就說我是陪你看房子的朋友就行了!」
當時我還沒會意過來,現在我才知道友並是怕我們被劃線隔離。
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糟,連鍾教授什麼時候離開的我都不知道,續了杯咖啡,想繼續看房,讓心情緩和。
而下一頁出現的樓房照片卻讓我的情緒潰堤,泣不成聲。
對於那裡發生的事情,我就像透過描圖紙窺看般模糊。
我唯一清楚的是──那幢房子我曾經稱它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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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ide
在這個學期我有一門通識課叫「動物行為」,與系上的必修、選修課相比,這堂課我希望能以比較輕鬆、活潑的方式跟學生們分享動物們的事情,所以常常看影片或是校外參訪,不過照我的慣例,期末考試仍占課堂的百分之三十。
「老師,你考試題目不要出太難啦──我們都很認真上課喔!」
跟昨天的必修課一樣,學生在我公佈期考範圍時發出哀鳴聲,其中一位同學挺身站出發言。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的題目會出很難呢?期中是交報告,你們應該還沒考過試啊。」
「呃……聽生科系的朋友講的嘛,他有修你的必修……」
我會心一笑「原來如此,我也覺得大家都很認真,即使這只是一門通識……」
「對啊對啊──我們出席率超高的喔!所以老師……」
「如果有人沒有通過的話,我會再舉行補考的。」
原以為加上這一條算得上「釋出善意」,結果台下的學生卻比同等數量呱呱叫的鴨子還要吵鬧了。
我從來就沒有打算出難題刁難學生,但總是被學生們抱怨出的題目太難,所以這次通識課的題目讓我著實傷透腦筋,連想出題「送分題」都讓我想了一整個下午。
晚上跟友並吃飯時也在討論這個話題。
「送分題?很簡單啊,你就出『請寫出這堂課的心得,三百字以上。』或是『這堂課的老師名字叫什麼?』,再不然出腦筋急轉彎也可以啊,我最近玩的解謎遊戲裡有蠻多題目的……啊,不過那就不叫送分題了,哈哈!」
「寫心得或老師名字啊……可是我以前最不會寫的就是讀書心得了,也很不會記人名所以……」求學時代每次寫週記的時間都會比寫參考書還要多,還曾因為不知道要寫什麼而失眠。
「己所不欲,不施於人啊……」
「嗯,所以我不想出那種題目……所以出『送分題』真的好難……其它試題倒是一下子就出好了。」
友並抱胸努力替我思考著,然後推了推眼鏡問道,「那……小郁,你最近有沒有什麼煩惱呢?」
「煩惱?為什麼這麼問呢?」
他露齒微笑,這是他想出解決辦法時的特有笑容,「我記得以前我修過一門通識,有個題目是『請分享學校附近的美食。』,看到這題大家都一頭霧水,不過倒是寫得很順,還有人寫到背面不夠寫咧,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個老師每次都不知道午餐要吃什麼,所以就把自己的煩惱當成考題出啦!出這種考題是有點奇怪啦,不過送分題嘛,有人寫『附近沒有人吃的食物。』老師也給分喔!」
「這樣……真的可以嗎?」
「可以的啦──只是一題『送分題』啊,而且你不是說這只占五分?出送分題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啊!」
「嗯!」
他的提議給了我出題的靈感,我隨即在電腦上打下題目。
這個題目是我的好奇,也是我的煩惱。
■■■
「老師,考卷都收好了,有二個人沒來考。」
助教監考完把考卷整理好送至我的辦公室,我向她道了謝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閱卷,但我的助教仍站在原地,好像有話想說。
「還有什麼事嗎?」
助教像是鼓起勇氣般開口,「嗯……老師,不好意思,我看了考題,關於最後一題……」
「喔,那是送分題,不好意思,讓我公器私用一下吧。」我瞇眼道,「別告訴其它老師喔。」
「老師,我不會告訴其它老師的啦,只是覺得題目很有趣,我也想回答看看呢。」
既然她也想回答,我便愉快地開口問道,「請說出你在心中,關於『家』的定義。」
助教閉著眼,緩緩道,「一個家,並非一定要有爸爸、媽媽、小孩,我的家只有媽媽與我,但這個家對我來說是完整的,在家裡我可以歡笑也可以流淚,它包容我的一切,這就是我的家……」
助教睜開眼,呼了一口氣道,「老師,不好意思,那我先……」
我誠心地對她說,「聽你的形容,我可以感受到那真的是一個完整的家。」
她笑開地說,「嗯!所以我現在要回家了!」
送走助教後,我開始批改考卷,關於最後一題,學生們幾乎都有作答,而且人人答案都不同。
『我家比較奇怪,沒有中生代(就是老爸老媽),只有老幼殘兵,爺爺和奶奶還有二個弟妹,但爺爺還壯得跟頭牛一樣,奶奶也有每天桿麵皮練出來的臂力(我家是賣牛肉麵的),哎……寫一寫突然好想回老家吃牛肉麵喔,所以老師你不可以當掉我喔Q_Q我寒假想回家幫忙賣牛肉麵──』
『我家在T市民生南路32號。』
『家──可以自由自在摳腳皮、挖鼻孔的地方。』
『我希望我以後的家在白宮。』
『如果說家是可以得到溫暖的地方的話,我會說我家在宿舍,我的好姐妹就是我的家人。』
『老師為什麼你會出這個題目呢?是不是你家怎麼了?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千萬不要想不開喔──歡迎打我的手機聊天打屁!XXXX-XXXXXX。』
『I'm on my way
I'm on my way
Home sweet home
Tonight, tonight
I'm on my way
I'm on my way
Home sweet home』
我花了二小時才把試卷批改完畢,雖然,我還是不知道在我心中「家」的具體形象,但在看大家的「家」時,漸漸可以感受到──能有一個家,是很棒的事。
■■■
續杯的咖啡連一口都還沒喝就涼了,臉上的眼淚也在不知不覺時乾了。
我再看一眼網頁裡那幢房子的照片,它在我眼中變得不熟悉、不具意義。
只是一幢普通、屋齡三十的舊房子,我不會再稱它為「我的家」。
──因為我已經有新的家了。
我迫不及待地關上筆電,付了餐錢,匆匆地跑到那幢樓房,我什麼都沒想地快跑上樓,我連他今天是不是加班都不清楚,連自己有備份鑰匙都忘記地按下電鈴。
不一會兒,他緩緩地打開大門,看見我有點驚訝,在我上前抱住他的時候又驚訝萬分。
「……小郁?」
「你說……家是用做出來的,但我還是不知道製作方法……但是,我現在知道……」
我仰起頭對著他說,「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開心的時候會想跟你分享,悲傷時會想待在你的身邊,只要跟你在一起住什麼房子都沒有關係,不住一起也可以,只要可以看到你、知道你的消息……
溫柔、溫暖、包容、強壯、舒適、有趣、快樂……
──你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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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side
一早醒來就看見自己家裡只剩張床,其它空無一物是什感覺?
A.被闖空門,遭小偷了。
那他們還搬得真乾淨,不愧是Pro級的小偷……
連冰箱、沙發、書櫃後面的垃圾都搬走,灰塵也用掃把掃過咧!不知道馬桶有沒有幫我刷過……
B.昨晚回家的時候上錯床。
嗯──這可能性要高多了,昨天幾乎工作十二個小時(不含通車時間),大概是三、四點回到家,開門就往床上一躺到現在……
不過我這層樓都住滿了,沒空房,真的上錯床的話旁邊應該還有一個人才對啊!
C.我還在做夢。
嗯,這應該是正確解答。
我搔搔亂髮,走回只剩一張床的臥室,且床單跟棉被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呢!昨晚我最後的感覺就是摸到軟綿綿的床舖啊──
所以,這夢就是所謂的奇幻寫實嗎……但我也不介意睡的是什麼床啦,我連站著都可以睡著呢!
擁有自豪睡功的我正想爬回床上睡覺時,門口一陣攻擊力9999的河東獅吼打贏了我的睡蟲。
「哈──倪──!你不是起來了嗎?怎麼還想爬回去睡啊!」
對方兇狠的表情比現實的他還要可怕,我再度確定我是在做夢。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一定是在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
「哈倪──你給我醒一醒啊!」
Friday朝我耳垂一擰,竟有些痛覺,難不成這不是夢嗎?
「God!你家都被搬空了你還可以繼續睡?」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以為我剛剛收棉被跟床墊的時候你已經醒了。」
「原來就是你把我的被子跟床墊偷走了啊……」
「誰要偷那種東西啊,不管怎麼洗都有消毒水的味道!」
關於消毒水的味道,我想應該是我每次回家都直接睡死在床上的關係……
Friday攤手續道,「所以我全丟了,新家會買新的。」
「什麼──!?沒有那條被子我睡不著啦!」
「你以為你是史努比裡面的奈勒斯(Linus)啊。」
「其實我比較喜歡糊塗塌客(Woodstock)。」我認真地回道。
「誰管你喜歡哪隻小黃鳥啊,快起床漱洗,我留了套你的外出服在浴室。」
Friday急忙把我推進浴室,我邊刷牙邊問道,「那我家其它東西呢?」
「可以用的都搬過去了,不能用的就丟囉。」
「搬去哪?」
他不耐煩地回道,「新家啊,你快一點啊,搬家公司的車還在下面等我們呢。」
「……你效率未免也太快了吧。」男人是最忌諱快的你不知道嗎!
我記得我跟小郁是上禮拜簽好約,裝潢也才剛完工,錢都還沒付今天就要搬進去啦?!
Friday神秘地笑道,「當然要快啊,要趕上星期五嘛。」
我把上衣一套,匆匆走出浴室,「趕上星期五?星期五的黃曆上寫著『不宜入厝』嗎?」
「是因為這禮拜五我休假。」
「……你不是每天都過星期五還每天都休假嗎……」有時候候還強迫我一起跟他過星期五!
Friday勾著我的手,黏膩地道,「哎──親愛的哈倪,你是在裝傻還是真的笨啊?」
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
也許是──近鄉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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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Friday把我的東西丟了一半的關係,所以搬家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麻煩。
我們只在整理書籍上花了一番功夫,書房有一面書牆是我的書,另一面是小郁的書,放在小角落的獨立書架上的則是Friday唯一會看的書──帥哥寫真集……之類的。
我們有三間臥房,我一間、小郁跟Friday各一間,因為我的上班時間不定,Friday則是生活習慣不定,怕吵到規規矩矩七點要起床的小郁,所以我們分房睡,每一間都有雙人床,而且風格各異,Friday說這樣挺好的,像在汽車旅館一樣,還可以選房間,我則對此不發表意見。
小郁把養父母家裡給他的中古車開來上下班,我沒有駕照,所以會跟他一起上班,下班時間不定的我則坐捷運轉公車回家。
在還沒完全適應新家及新的上下班表時,星期五已經到了。
難得今天我準時下班,打電話給小郁問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時,他說家裡有準備晚飯,叫我回家吃。
──唔唔,這種感覺就是平凡的幸福嗎!
打開門就有穿著圍裙的小郁迎接,甜甜地笑著說,『友並,先吃飯還是先洗澡呢?還是──』
「汪汪──」
哎,現實總跟理想相去甚遠,打開門來迎接我的不是小郁,是另一個還沒介紹到的新家人。
「哎唷,才認識沒幾天你會不會太熱情啦!」
隨著我們搬家一起入住的大麥町狗小條紋前肢趴在我身上興奮地搖尾,在外頭跟牠玩了十分鐘牠還不讓我進家門,要是以後誰跟我說「聽說大麥町的活動力很強!」,我一定會兇狠地回他,「我親身體驗過了。」。
拖著被狗玩弄(?)的疲憊身體,我總算回到家了,甫踏進家門便聞到美味食物的味道,原以為今天晚餐是小郁買的外食,可是走近餐桌卻發現上頭擺放的是熱騰騰的飯菜,有貌似七分熟的牛排、生菜沙拉及小郁剛端出來的濃湯。
他用如天使般純真無邪的微笑迎接我,「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喔,其實我可以早十分鐘回來的。」
「小條紋正值好動期嘛,我們下午散步了快二個小時,」小郁把濃湯放在桌上,還幫我掛好外套,拉開椅子叫我就坐。
他坐在我對面,「來吃飯吧。」
神啊──我這麼幸福真的可以嗎?
「我不知道你會做菜呢,小郁。」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刀叉開動,在我放一塊肉進嘴巴裡時,小郁才回道,「這不是我做的啊,我不會煮飯。」
「那……」我指著嘴裡的那塊肉道,「……這是?」
「是Friday做的喔,他很會做菜喔。」
騙人──我從來不知道他會煮飯,他的臉看起來就不像會做菜啊!而且他每次都泡泡麵給我當宵夜慢性謀殺親夫耶!
「濃湯很好喝喔!」
聽小郁這麼說,我低頭喝了一口,「真的很好喝……」
■■■
吃完Friday大廚準備的美味晚餐,我跟小郁一同收拾善後、吃水果,因為電視還未接上有線頻道,我便問小郁要不要出去租片回家看。
小郁面有難色地回道,「唔……可是今天還有別的事要做……」
「喔?什麼事?整理還沒擺放整齊的東西嗎?」
他搖搖頭。
「唔……帶小條紋散步?」
「下午散過了。」
喔對,還走了快兩個小時,而且剛剛探頭往窗外一看,牠躺在狗窩中正在準備睡覺似的。
想不到別種可能的我,自然地往另一種方向想去……但馬上就自我否決掉這個想法。
不、不可能,之前我費盡心思地明示暗示都未果,而且今天又是星期五,是Friday的日子!
對了,那傢伙呢?怎麼都沒看到他?
小郁像是會讀心術般,回答了我的問題,「……Friday說他今天休假。」
所以……我可以?!
不不,還是不可能啊!就算Friday放假也不代表小郁有這個意思……
「友並,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築巢行為有助於刺激性生理活動嗎……」
小郁實踐自己的話,邊說邊移近我倆的距離,手心的溫熱貼上我的臉頰,他紅撲撲的小臉在我面前輕喘著,我甚至還感受得到他的鼻息。
「不可能不可能,小郁你不可能……想跟我有……?」
「我想跟你進行性行為啊。」
我聽得到耳邊響起中獎的背景音樂,腦海中甚至還有一排女郎跑出來跳康康舞,後面排成BINGO的螢光燈閃爍,最後還來幾發煙火陪襯。
但是,人在幸福滿溢的時候,總是會先往壞處想,就像在路上撿到頭獎的樂透發票也會認為那是詐騙集團的新手法一樣……
我像個白痴一樣把小郁推開,碎碎唸道,「你……你是認真的嗎?這是Friday叫你說的吧!今天是愚人節還是聖誕節?攝影機在哪?」
「友並,是我自己想要的,Friday也支持我這麼做喔。」
「……那小郁……你可以吻我嗎?」
──這是最快的驗證方法。
小郁害羞地頷首,先用額頭靠著我的臉,超近距離地看著我的眼睛,然後微斜著頭,吻下。
他並未如我預想般深入舌頭變成法式熱吻,而是像小鳥輕啄般逗弄我嘴唇,我張開眼,還是他。
「小郁……」
他嗔笑道,「我什麼都不會,你要教我喔,友並。」
從他口中說出的這句話對我來說真是太邪惡了。
進房,關燈,我們在大床上擁抱著,進行築巢行為的最後一個階段。
■■■
X side
「經科學研究發現,不只有大腦有記憶,肌肉也是有記憶的。簡單地比喻,就像專業的運動員每天接受訓練,肌肉會慢慢記住這種狀態,所以之後再行運動時,很多動作都不會經由大腦下達指令再行動,而是透過肌肉記憶在『慣性』下完成的。」
「喔──原來是這樣,所以學過腳踏車就不會忘記也是這個道理吧?」
「我不敢百分之百確定,但有這種可能。」
「可是友並……我不懂為什麼你現在要跟我說明這件事,這跟我們接下來的性行為有關係嗎?」
已經全身赤裸地躺在大床上的小郁轉頭張著無辜的大眼望著他。
除了眼鏡沒拿掉外,同樣全身赤裸躺在他身旁的友並也側頭回看著他。
「……嗯,這是個好問題,可能有關係也可能沒關係。」他認真地回答道。
「喔──這問題真的好深奧喔。」
「是啊……呃……」他畏畏縮縮地躊躇,過了一會兒,才嚅囁地說「所以……你的身體有任何『肌肉記憶』嗎?」
枕邊人隨即搖搖頭,「好像沒有耶……」
「這樣啊……」他露出失望中帶點興奮的奇妙表情。
「友並。」
「什麼事?」
「我好冷喔。」
「因為我們都脫光光了嘛──哈哈,」
他乾笑了幾聲後,暗室裡的空氣沈默、結凍,他這時才自覺應該有所行動。
壯了膽倏地壓上身旁的人,雙手撐在他身旁道,「……對不起,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我……我……我們開始吧?」
身下的人雖然是初體驗,但仍不自覺地伸手勾住他的肩頸,膝蓋微彎頂著對方的重要部位。
他這才知道--肌肉真的有記憶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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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還是由親吻開始。
從方才淺嘗即止、小鳥輕啄般的吻,到讓人快喘不過氣、激情交纏的深吻,進步神速全歸功於「肌肉記憶」。
兩人皮膚上潮紅的範圍往下延伸,當他沿著鎖骨的形狀一路吻下,趁勢再往下行動,輕輕含住粉色的乳首來回舔弄時,頭上卻傳來清脆的笑聲。
「小郁你……會癢?」
「不會啊。」
他蹙眉扁嘴道,「那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不知道這樣很傷對方男性自尊的他率直地道,「友並,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人類是少數可以面對面性交的動物。」
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為了不讓對方尷尬,他仍體貼地回話,「呃……這麼說也對耶,其它動物好像都是……那是為什麼呢?」
他滿足又幸福地微笑,「剛剛看見你這麼珍惜我的身體,我心裡就種幸福的感覺湧現,原來……做愛的時候能看見對方的臉,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聞言緊抱著他,在他胸口鑽來蹭去,這下真的把他給逗癢了。
「呵呵──會癢耶──友並。」
「我覺得我也好幸福……」
「可是我還沒做讓你更幸福的事耶。」
他猛地抬頭,「……小郁你,被Friday帶壞了嗎?」
「唔……他只說這種至高幸福的事不能言傳,要自己去體會……」
「……果然被帶壞了……雖然我也是……」
「友並你說什麼?」
「沒、沒事,呃……我可以繼續嗎?」
粉紅的臉微頷首許可後,他再吻上對方微挺的乳尖,舌頭在上面靈活地轉弄著,聽見上頭這次總算傳來微弱的呻吟聲,他才鬆了一口氣似地繼續。
輕輕地握住對方大腿間的性器上下來回揉弄,讓身下人的聲音漸大,一度害臊地輕咬著自己的手指,用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望著情人。
他無邪卻矛盾地誘人的姿態在他面展露無遺。
「小郁……我……」
他的一貫的理性快無法克制自己想馬上、立即刺入他身體的衝動。
「我真的什麼都不會噢……友並……」
是啊,雖然是同一個身體,但這算是他的第一次啊……你不可以當野獸,你是可以面對面性交的人類啊!
他在心裡反覆告誡自己,緩和性衝動後,他紳士地道,「你放心,我會慢慢來的……」
「可是……我想要你快一點耶,因為你剛剛那樣弄……很舒服……」
「……」
■■■
由於Friday是這幢新房子的室內擺設總監兼採購大臣,所以三間臥室都選購最舒適的大床,擺設在最適當的位子,並在垂手可得地方貼心地放上保險套與潤滑液。
拉開新買的床頭櫃即看到擺放整齊,且不知為何還用粉紫色緞帶繫著的保險套與潤滑液套組,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他真的把家裡當成汽車旅館佈置啊……還好裝潢的時候我有來監工才沒讓那可怕的天花板鏡裝上去!
在擠了些潤滑液在手上,他動作輕緩地塗抹在對方仍緊閉的穴孔上,在此之前還不忘在他腰部墊了枕頭,這些體貼的舉動可都歸功於之前的多次「訓練」。
食指趁縫微開便靈活地鑽入,他當然沒放過那一瞬間對方的表情,惹人憐愛地身體緊靠攏,雙手緊拉著他另一隻手不放。
「小郁,我剛剛說過……」
「我不會痛……只是這種感覺……好奇怪,很難形容,比剛剛射出的時候還……」
見對方的腰部騷動難耐地搖擺,他又進入了一指。
「唔嗯──」
傳入耳中的輕喘讓他更加賣力拓開、探入洞口,已經容納三指後,他徐徐退出,身下的人的眼神迷離,像在看他,又像沈浸在感覺中。
他自己替硬得發燙溼潤的性器戴上保險套,抵在入口時,他的情人全身一陣顫慄緊繃。
為使他放鬆些,他彎下身再度吸吮他的唇瓣,綿綿軟軟的觸感讓人流漣忘返,吻過一回,他才讓性器再前進一寸。
「唔啊……嗯……」
身下的異物感讓他不停地喘息吐氣,可是對進入者來說,裡頭的溼熱緊縮實在太邪惑人,他一寸一寸地前進,直至全數沒入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背被抓紅了。
當他想問他是不是太痛時,放在他體內性器被突如其來的一陣縮緊而興奮,他抱著他竟橫衝直撞了起來。
又進又出、又進又出,原始的欲望支配著他們兩人,耳邊的靡靡之音越來越遙遠,遙遠得不像是他們發出的,如電流通過般的快感佈滿全身,飄飄然……
直到釋放而出後的一陣粗喘才讓他們頓時從混沌中漸漸清醒。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感覺,他曾為了這件事有很深的罪惡感,但實際上做了卻又馳騁於快感之上,而現在他以為他會再度湧出罪惡感,但只體認到他是如此地深愛對方這件事。
他們是同一個人,又不是同一個人,這是個無解的謎。
但無論如何──
他就著仍在他體內的姿態親吻他。
甫離開他的唇,他即深情地道,「I love you……」
然而,被深情告白的對方卻沒露出感動的表情,還輕笑道,「我上次才在跟Friday討論這個問題呢。」
「……什麼問題?」
「你會對我說,『我喜歡你──』,也會對Friday說,『我很感謝你。』,但你從來不會對我們說,『我愛你。』,都說英文的『I love you』,Friday他本來說你是想學電影明星裝深情,可是我覺得你並不用裝,我也知道你愛我,我猜說是你會害羞,可是Friday說你才不知道害羞兩個字怎麼寫呢!」
「……」
「後來我們總算想出我們都認同的答案了……」
他不覺得他們會猜出正解地搭腔道,「喔?是──什麼呢?」
「因為啊……英文裡的『You』,可以當複數使用啊,因為友並你很溫柔,所以都對我們說I love you……」
他壓根兒沒想過他們會知道正確解答,頓時呆然無法言語,連他親吻他的臉頰對他說「晚安。」都沒有反應,直到……
「哈倪──看來你今天體力頗佳嘛。」
換了個人格也換了個性與性愛方式,他挺身坐起,雙腳緊扣著他的腰,自己也上下搖擺地挑逗著他仍在自己體內的……
「耶──!?你、你不是休假嗎!」
他在他耳邊甜膩地道,「哈倪──我是星期五休假,現在已經星期六了喔。」
他望向床舖旁的電子鐘,十二點零三分。
「……你還真準時……」
「都是為了哈倪你嘛,這樣場子才不會冷掉啊。」
什麼場子!?洗三溫暖的場子嗎!?
他搖搖頭,「我腰好痛,我要睡了……」
「哈倪你還硬著呢──」
「那是你的錯覺。」
「……反正你沒感覺嘛,那我夾斷它也無所謂囉。」他著瞇眼,縮了一下肌肉。
下身傳來不知是快感還是痛覺,他只能開口求道,「……嗚!手下留情啊,大俠。」
「你還沒對我說那句話呢──說了就饒你一馬。」
「唉……愛老虎油。」
「我要聽標準的。」又夾了一下。
他將他輕輕推倒後才道,「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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