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這天副總下午的工作是簽核各部門新進人員的錄取文件。照理來說，人事錄用應只需簽核到人事部經理即可，但副總堅持要自己一一過目，連工讀生的資料都不放過。

──這也是他最喜歡的工作項目。

坐在副總右前方的小關一面Key in上午的會議記錄，一面偷瞄著邊哼歌邊簽核新人資料的副總。

他總覺得副總攬了這個工作的目的是自肥，在新員工就職前就先把資料過濾一次，從中找出有趣的對象（？）。

這可不是小關自己胡亂猜想、人身攻擊，而是他真的親眼目睹過證據。

某次副總照往例簽核完後有事離開，小關走到副總座位前，正要拿簽核好的文件時，眼角餘光看到一張便條紙，上面寫著一些人名，似乎是這批新進職員的名字，每個名字後面都接著奇怪妙的形容詞。

甜甜的、有點鹹、我不喜歡辣的、跟臭豆腐一樣，聞起來像餿水，卻越臭越好吃？！

當小關還想看得更仔細時，耳邊卻冒來一股熱氣。

「小關，有些東西……不可以亂看喔。」

「哇──！副、副總！」小關嚇得往後倒，還跌坐在地上。

但副總卻沒多說一句話，笑咪咪地把便條紙收進西裝外套內裡口袋，走出了辦公室。

「真是太可怕了，伴君如伴虎就是這回事吧……」回憶起這件事，小關心有餘悸地暗唸道。

「小關，你在碎碎唸什麼啊？」副總抬起頭問道。

「咦？我有講話嗎？」

「有啊，我從剛剛就一直聽到你不知道在講什麼，自言自語？」

「可、可能吧……不好意思。」小關邊道歉邊想著副總應該沒聽到什麼吧……

「沒關係啦，我也常這樣，這是老化的前兆喔。」

「騙人的吧……」小關沒好氣地看著副總，看了一下時間，提醒道，「話說回來，副總，等下五點會派車接送經理級以上的主管到尾牙會場，你那邊應該快批核完了吧？」

「我才看不到三分之一耶，幾點了？」

「您還有四十分鐘。」

「好好，我趕快把這些看完，下一個是……」

見副總開始『急起直追』地工作，小關也低頭把自己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準備收拾桌面後就動身前往尾牙會場。

「嗯……糖加太多了。」

「這個不錯，我喜歡特殊香料的味道。」

「咖哩味。」

左前方傳來奇怪的自言自語聲，小關忍不住抬眼偷看，只見副總邊翻閱資料，邊叨唸著一些奇怪的形容詞。

有時候還伸出舌頭，在嘴唇上順時針舔了一圈，迫不及待要開動的樣子。

等等，伸出舌頭舔嘴唇，這……？！

小關震驚到失了神，連副總都已經走到他面前了也沒發現。

「小關、小關，你怎麼了？」

「哇！副、副總！」

「你怎麼這麼常被我嚇到啊？今天第二次了喔。」

「呃副總、我……」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嚇到』就可以解釋得清楚了……

副總繞到小關身後，拍拍他的背，輕聲道，「放輕鬆，小關，你知道嗎？」

「什、什麼……？」

「皇帝選妃子──可不是只有古代才有的事。」

「哇啊──！」

小關嚇得從座位上彈起來，不但逃到門邊，還用雙手環胸，滿臉驚恐，一副『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就要叫了』的模樣。

副總見狀樂不可知地哈哈大笑，還差點笑到喘不過氣來，咳了好幾聲。

──小關這才知道自己又被唬了。

「副總──！」

█　█　█

「不要生氣了嘛。」

「哎，小關，你還在生氣嗎？」

「我幫你要那個捲髮總機小姐的電話？」

坐在助手席的小關這才轉過頭來冷冷地道，「副總，你這樣會被告性騷擾的。」

「你終於肯開口啦，性騷擾？怎麼會呢，我有跟你說我已經要到了嗎？」

正當小關忍無可忍地轉頭想跟副總說『我就做到今天為止』時，司機默默地踩下煞車，車門也猛然被打開。

一屁股坐進車裡的是尾牙的開場人──總裁。

副總見到總裁後，有點意外地挑了挑眉，總裁見到副總，臉變得比臭豆腐還臭。

「我以為這台車最後離開公司的派車，沒想到總──」

總裁打斷他的話，「沒人提醒我晚上是尾牙。」

「呂秘書他──」

「他下午請假。」

「原來如此，啊，不好意思司機大哥，可以走那邊的小路嗎？全公司的人都餓著等人喊開飯呢。」

「副總，那邊是單行道，警察抓得還蠻兇的。」

「沒關係，總裁應該會買單的。」

副總勇者無懼地對總裁眨了眨眼，也許是因為再度遲到而自知理虧，總裁靠窗撐著下巴一副『懶得理你』的模樣。

把這些都看在眼裡的小關，在心理默默地收回辭呈。

暗想著，只要平時忍耐一些無傷大雅小惡作劇，就算總裁想Fire他，副總也有辦法吧。

█　█　█

各工商行號的尾牙，不外乎請歌星偶像唱唱跳跳，拿些零頭利潤讓員工抽獎開心開心，大家吃個粗飽，喝個爛醉。

平常高高在上的各級主管此時都成了最佳『酒桶』，每個人都得以一擋上百個職員，就算每桌只喝半杯，也得喝完二、三打。

所以主管們總是站著走進尾牙會場，橫躺著被抬出去，更慘的話，身上還會沾滿酒氣與穢物。

在這之中能全身而退的人不多，而副總又是一個傳奇般的存在。能不喝醉倒也不是他的酒量好，而是手腕好，到各桌敬酒時總是受到大家歡迎，而他也都能拿出什麼法寶，讓人不灌他酒。

『到底今年能不能把副總灌醉』，這也是每年尾牙餐桌上少不了的話題。

時間接近十二點，宴會也接近尾聲，該叫計程車回家的、該被抬出去的、該回公司加班的都一一離席，小關也趁亂搭訕（？）跟總機小姐一行人續攤去了。

像沒事人一樣的副總則邊跟職員聊天邊走向稍早他坐來的車邊，司機已發動引擎，他打開門欲坐進時，撲鼻而來的酒味提醒他裡面早有乘客。

「總裁……你還好吧？」

「你這個王八蛋……去你的茶葉蛋……你這個……＃＠＄＠＃＄」

司機與副總都脫口笑出聲音，引來總裁的不爽。

「笑！笑什麼笑！」

「好好，不笑不笑。司機大哥，可以開車了。」

司機發動車子上路後，總裁便睡著了，忙了一天的副總也不禁露出疲態，眼皮就要闔上的同時，身旁的人卻突然開口。

「我真的很不喜歡你這個人。」

副總低頭苦笑，「我知道。」

「本來我跟你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你把豆干搶走。」

豆干是單總經理，現歐洲區總負責人的小名。

副總摸了摸下巴，「正確來說我並沒有搶走他，而是他離開……」

「還不是你逼他離開的？」總裁吼道，「莫名奇妙突然說要結婚，害豆干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失魂落魄了一整個禮拜。我看不過去，叫他要振作，怎知他剛天就來跟我說他自願外派到歐洲，我本來是想……」

「是想派我去的吧？」副總接話道。

總裁哼了一聲，「對！我本來就是要派你去的，眼不見為淨。」

「那就有趣了，就算豆干自己說要去，但你是總裁，當年你還是可以派我去，而留下豆干啊。」

總裁皺著眉，「我是可以這麼做，但豆干很堅持，說如果不讓他去，他也不會留在這間公司。想也知道他是怕我把要結婚的你調走，怕你剛結婚就得跟老婆分居，豆干他人就是這麼好。」

「的確，很像他的做風。」副總嘴邊露出若隱若現的微笑，但隨即又收起對總裁道，「我比較好奇的是，為什麼你沒把我攆走？照理來說，他調去歐洲後，你應該就會馬上把我趕出公司才對吧？」

「我才想問你，本以為就算我不趕走你，你也會自己走，沒想到你還真有臉留下來，還有，為什麼你沒結成婚？」

「因為我本來就不想結婚啊。」

「啊？」

「我訂婚只是為了讓他去歐洲，讓他對我死心。」

「……」

「我以為像總裁這麼聰明的人，早就猜出來了。」

「他馬的誰知道啊。」

「哈哈哈。」

「哈個頭！所以你真的不喜歡豆干？可是你們──」

副總搖頭，「我當時很喜歡他，但當時的我沒辦法給他，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光明正大地公開，向對方的家庭介紹自己，在大街上牽手，辦一場溫馨的小婚禮，每天一起上下班……

這些都是年輕的他不能給的，所以，他選擇用最殘忍的方式放手。

──雖然到現在他仍對此後悔不已。

「所以你就……」

副總揮了揮手，「都這把年紀了，我也不想再對自己當初的決定下什麼評語，事早已成定局，而且聽說豆干在那邊也有家庭了。」

「……」

「我這個人的人生，前半輩子都過得太拘謹，老守著成規跟家庭包袱不放，直到不惑之年才大徹大悟，這都得感謝總裁你呢。」

「啊？感謝我？幹嘛感謝我？」

「我那時候看著你啊，忽然靈光一現。『這麼任性霸道、為所欲為、小氣巴拉、亂七八糟的總裁都能活得好好的，經營這麼大間公司，還被人暗戀著，為什麼我就不能為自己而活呢？』」

「什麼？被人暗戀？是誰？我要火了他，不然仲良卿卿會吃醋。」

副總毫不在意重點錯誤的總裁，繼續道，「所以我得好好謝謝總裁啊，如果沒有總裁的話，就沒有現在的我了。」

總裁聽了有點不爽，有種『是自己創造了自己的敵人』的感覺。

「啊，司機大哥，停這裡就行了，」他指著窗外的便利商店，「總裁，『你家』到了喔。」

總裁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就要開門下車時，副總又道。

「聽我一句忠言，千萬不要想著什麼『這些都是為你好』，真正對對方好的事，就是待在他身邊。」

「這我當然知道！不然你以為我幹嘛每天去報到。」

「知道就好。」副總露出招牌笑容。

總裁下了車，退了幾步，「不過還是謝謝你啦。」

「不客氣。」

他又退了幾步。」

「但我還是討厭你這個人！」

總裁說完便跑進便利商店裡，副總苦笑。

「好歹也幫忙把車門關上啊，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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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很多人一樣，副總喜歡在一天的最後，洗個舒服的熱水澡。

在爵士樂的陪伴上，副總洗去一身疲憊，換上舒服的浴袍，習慣性地打開電腦，連上通訊軟體。

遠在歐洲的那頭隨即有了回應。

「乾爹──！你今天好慢喔！」螢幕上跳出一個金髮小男孩的大臉。

「抱歉抱歉，今天公司尾牙所以回來晚了。小豆干，你爸爸跟爹地呢？」

「他們說不要等你了，就自己出門去了。」

「哈哈，還是小豆干對我最好了，還等到最後。」

「對啊對啊，只有我對乾爹最好了！」小男孩一臉得意地邀功道，「對了，乾爹，上次給你的遊戲你有玩嗎？我都已經收集到好多神奇寶貝了耶。」

「噢，乾爺最近比較忙，只有玩一下下。」

「是喔……」

「不過啊，我今天收服了一隻很頑強的神奇寶貝喔。」

──他的名字叫『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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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但沒有人能收服副總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