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身為研究生沒有假日的概念。

莎莎整個周末都在泡在學校，前晚熬夜寫paper，早上被學弟妹吵醒問問題，中午實驗室機器出事叫不到廠商，自己弄了半天累得像條狗似的，到傍晚才餓得前胸貼後背，苦哈哈地離開學校。

他跨上腳踏車前，傳訊息叫家裡那位德國人準備好吃的，本大爺回去就是吃跟睡。

Philip來台的身分是客座助理教授，平常課不多，像條米蟲一樣根本沒事做，與他這個沒天沒夜的研究生是雲泥之別。再加上原本分租公寓的室友被Philip動之以情、誘之以利，開開心心地搬出去讓Philip住進來，莎莎雖然有點怒，但看在對方家事全包辦的份上就算了。

「不過，」莎莎騎著車喃喃唸著，「德國料理啊馬鈴薯什麼的早就吃膩了，真想吃點台灣口味啊……」

他在公寓樓下停好腳踏車，打開大門走進，撲鼻而來一股醬油香味，讓他口水都快流下。

本來還以為是二樓那個帶三個小孩的媽媽在煮飯，但走到三樓時味道卻越來越濃，站在四樓家門口前，他確信味道的發源地就是這裡。

莎莎萬分不解地開門，Philip立即從廚房走出來，笑盈盈地接過他身上的背包、筆電跟外套。

「Salsa回來啦，要不要先洗澡？飯煮好喔。」

他才想問桌上那幾道台味十足的飯菜是誰煮的，就看到溫翊嵐穿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來，手裡還拿著湯勺。

「莎莎回來啦，我再煎個魚就可以吃了。」

莎莎心想，這傢伙還算有點長進，知道要先上供品才不會挨罵。

■

洗完澡吃飽後，溫翊嵐很認命地去洗碗收拾，Philip照往例切水果泡紅茶，莎莎真的像個大爺坐在單人沙發上，抱著筆電懶洋洋打字。

『Salsa:你跟溫翊嵐怎麼了？』

莎莎邊打邊想，也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溫翊嵐回應陳宏睿的感情，二是溫翊嵐問陳宏睿能不能像以前一樣，大家還是朋友。

如果是後者的話，不管剛剛的飯再怎麼好吃，還是叫Philip把他從四樓丟下去好了。

『Fars:他打電話給我。』

『Salsa:繼續。』

『Fars:他問我還喜不喜歡他。』

『Salsa:繼續。』這啥屁話，還是把他從三樓丟下去好了。

『Fars:我說我在法國巴黎，等下要表演，有話回去再說吧。』

『Salsa:繼續。』很好很好，讓那傢伙有點危機感。

『Fars:不過我心裡已經答應他了。』

『Salsa:……』還是把他們兩個一起從頂樓丟下去好了。

『Fars:他打電話給我的當下，我就原諒他了吧……話說我也沒怨恨他什麼的……』

『Salsa:你覺得他想清楚了嗎？他搞不好根本不知道之後要面對什麼事情，他很有可能……』莎莎回頭望了一眼在廚房裡的溫翊嵐，『他可能不明白跟同性交往要有怎樣的覺悟，他只是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而已。』

『Fars:依我對他的了解……他打電話給我，就下了很大的決心，更何況，沒有人知道未來會如何，搞不好交往後發現不適合的人是我也不一定。」

莎莎很悶地闔上筆電，Philip剛好把紅茶端到他面前，溫翊嵐也切了水果從廚房端出。

「莎莎怎麼了？還在趕paper嗎？研究生真辛苦啊，吃點水果啊。」

他看到溫翊嵐拚命獻殷勤的臉就一肚子無名火，插了塊蘋果把它當成溫翊嵐的肉似地死命咬。

「話說，你來幹嘛？」

溫翊嵐看到莎莎老大不太高興的表情，連忙坐正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下午打電話給宏睿，結果他竟然在巴黎耶哈哈——」

「給、我、講、重、點。」

「我好像……喜歡……」

「好、像？」

莎莎抬高了音調，臉色比實驗做壞了還難看，Philip縮在一旁減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差沒戴上頭盔防止流彈襲來。

「不、我的意思是，我終於明白了。我喜歡宏睿……光看到他的名字就心痛想哭的那種喜歡……」

看到對方誠懇的告白，莎莎卻像個頑固的老丈人絲毫不領情。

「哭屁啊你！」莎莎霍然站起身，「你知道喜歡人是什麼感覺嗎？你就算交過那麼多女朋友也還是不明白啊，輕率地答應交往，完全沒把對方放心上，被甩了無所謂。你要用這種態度對他嗎？你知道他是男的嗎？」

他當然知道啊，他對陳宏睿跟其他人不一樣，他絕對不會再傷害他的——溫翊嵐想出聲反駁，話在嘴邊還沒說出，就看到莎莎氣呼呼地走進自己的房間，

「Salsa其實是擔心你們……」Philip拍著溫翊嵐的肩，用中文說，「他不想看到Fras或你難過心痛的樣子，才要你好好想想，只是，他講話總是一針見血。」

「這我當然知道，以前莎莎教我數學總罵我是白痴笨蛋，但他從來就沒有嫌我煩，邊罵邊教，還會因應我的程度改變教法，他真的不在意的人，才懶得罵咧。」溫翊嵐回頭笑道，「我認識莎莎，比你認識得久呢。」

碰地一聲，莎莎倏地打開房門走出，把一捲錄音帶交給溫翊嵐。

他不明所以地接過錄音帶，看到上面熟悉的手寫字跡寫著——「給溫翊嵐」。

「陳宏睿大學時候來我家喝酒，喝得瘋了唱歌搞破壞，那時候把這捲錄音帶裡的磁帶全拉出來……」莎莎實在不太願意回想那一晚，實際情況遠比他形容的慘烈得多，「總之，我把他捲好幫他保管，現在物歸原主，你聽了就知道了。」

溫翊嵐把這捲錄音帶視為寶物地收起，一刻也不想多待，起身告辭。

莎莎跟Philip站在門口，看他飛也似地衝下樓梯，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

「哎，我忘了提醒他一件事。」

「什麼事？」Philip問。

「一旦彎了就別想直回來。」

Philip放聲大笑，沒發現莎莎詭計得逞的表情。

「Philip。」

「嗯？」

「我剛剛說的是中文喔。」

他背上的汗毛全數竪起，冷汗直流，人生從未面對過如此巨大的危機。

「你什麼時候中文講得這麼好，為什麼不告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