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引擎一熄火，杜淳就醒了。

躺在後座的他倏地睜開眼，拍額哀了一聲，啊！

經紀人閻羅焰打著哈欠半夜護送杜大牌回家，聽聞這聲老大不太高興扭過頭。

「你又什麼東西忘了拿嗎？」

魏百夆在姐姐家裡當了三個月的食客後，終於被掃地出門。

小萱上大學了，一門忠烈地選了音樂系，不需要他當家教，所以姐姐看不慣他整天無所事事，連電腦也懶得開、股票也懶得看的模樣。

「你也低潮夠久了吧？總該找件事情做吧？」

姐姐雙手扠腰，像個母夜叉似地居高臨下瞪著斜躺在沙發上的他。

「杜先生您好，選一張喜歡的椅子坐下吧，躺著也行。」

杜淳第一次進到這間診療室時，就被室內椅子的數量及種類嚇了一跳，說這裡是家具展示場的椅子區也不為過。

幾次來訪後，他倒也真的把這裡當展示場，每次都坐不同的椅子。

杜淳今天挑了一張有點後現代風格、看起來不太好坐的椅子就坐。

『……演龔導演的戲對幾乎所有的演員來說都是很大挑戰。龔導演的劇本基本上就是本小說，演員們看完後，雖然大概知道故事內容在講什麼，但是真正開拍時沒有分場，沒有誰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龔導演也不會明白告訴你他要什麼，有時候就放一首歌，唸一段小說中的段落，就開麥拉了。

『除了導演外，大家都在看得到樣子卻摸不著邊的狀況下對著鏡頭演戲。既使如此，想與龔導演合作的演員還是趨之若鶩，因為這個導演會逼出演員自己也想像不到的東西……』

讀完龔導演的雜誌專訪，魏百夆心情複雜地閉上眼，直到有人拉拉他的衣袖。

「外婆，醒了啊。」

杜淳最近因為接了好幾隻廣告的關係，經常出入國門，這才知道這個機場還真不是普通的破舊。

上個月淹大水，大廳有一半變成了湖，上禮拜裝修時屋頂弄破了個洞，旅客還以為飛機掉了下來。

今天則是部分空調停擺，害得杜淳精心挑選的多層次穿搭全成了手臂上沉重的包袱。

見四周旅客不多，杜淳拿下帽子摘下墨鏡，掏出手帕擦汗，撐在矮欄上看著開開關關的入境自動門，心想著接機還真是件苦差事，平常那些粉絲是怎麼渡過無聊的等待時間啊。

沒想到，下一秒他就知道答案。

魏百夆不喜歡說謊，也不會說謊。

這輩子活到現在，只說過兩次謊，都是為了杜淳。

第一次是媽媽問他，誰先丟石頭的？

「媽……」

「為了那個女人……你竟然……你別叫我，我沒你這種兒子！」

魏百夆坐在辦公桌前，對著三個螢幕，數十個國家的經濟數字，思考著下一步該把雞蛋放在哪個籃子裡。

最右邊螢幕的角落跳出一個來信訊息，瞥見寄信人時，他迅速移動滑鼠，點開信件。

這個封信打亂了他工作時近乎冷酷的情緒，反覆看了兩、三次簡單的內容後，他站起身走到窗戶邊。

看著大樓旁的停車場，魏百夆難得不會因為幾台停歪的車輛而感到心浮氣躁，因為他正在想杜淳的事。

右手抬高，左手向後彎。

腳往後抬，再高一點，再高一點。

電視只有畫面沒有聲音，杜淳綁著頭巾穿著運動服，跟著電視機裡的老師跳有氧，動作到位毫不馬虎，心裡默唸著拍子。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辦公桌上有三個螢幕，來自全球各地的數字不停變換，魏百夆的工作就是每天盯著它們，像個占卜師一樣預測未來。

不過，占卜師只需說個模糊的概念便可交差，但他卻得寫出明確的答案。

與金錢相關的數字，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魏百夆原本對於『精準』就非常要求，久而久之，竟不知不覺產生了近乎病態的執念。

腥味，是魚腥味，很臭。

札克被臭得想伸手捏住鼻子時，才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綁住，而四周是一片黑暗。

「應該是鯡魚罐頭撞破了，它被稱為地球上最臭的罐頭，甚至有幾家運輸業者明文禁止寄送這類罐頭。顯然，我們的公司並不在意人類員工的嗅覺權益。」

語調柔和的男中音在耳邊唧唧呱呱，但札克很慶幸還能聽到同事的聲音，這代表這艘宅配船還沒完全被占領。

「艾爾弗，這句話我大概只會說一次，建議你最好錄起來。」

愛是他的信仰。

「愛可以解決任何問題，只要哪裡有愛就有Love Hunter的存在。」這句話他奉為圭臬、聖經、開場白、座右銘、簽名檔、廣告詞、墓誌銘……

可是，現在，站在這裡，他卻對這句話產生了懷疑。

一個穿著時髦的青年在路上踏著輕快的步伐，他長相頗為俊美，讓幾個行經他身旁的人忍不住轉頭多看一眼，只是再看他幾秒，便會發現這個人行徑有點古怪。

他每走個幾步，總會停下對著路邊停放的機汽車的後照鏡修整儀容，撥撥前額的瀏海、理一理衣領、調整左耳的十字耳環、補噴香水。

用不到二分鐘可以走完的路程他卻花了十五分鐘才到目的地。

『……站到了，請各位旅客趕緊下車，車門即將關閉。』

原本在車上打盹的我，猛地一個點頭而驚醒，轉瞬間又聽到車內廣播，匆促下車時還差點忘了拿公事包，幸好隔壁女士出聲提醒。

「啊，先生，這是你的公事包嗎？」

『親愛的，我愛你，我相信你也一樣愛我。但我知道，人會變心，愛會變質。』

『倘若哪天我倆必須分離……』

「要拍囉！三、二、一。」

「很好，下一張！」

穿越枯朽無生氣的銀白森林後，騎在黑駒上的羅蘭爵士雙眼被白光刺激，一時之間睜不開眼，待適應光線後，羅蘭爵士徐徐撐開眼瞼。

彷彿是另一個世界般……

錢包、手機、鑰匙、購物袋，重新確認出門購物該帶的東西後，他站在玄關的鏡子面前輕撥著垂下的瀏海，並順手拔掉一根不符合年紀的白頭髮，要穿鞋子時他倏地回頭望向餐桌旁的那片大落地窗。

對四月來說不算太熱的陽光灑落，晴空萬里，電線上還有幾隻頑皮的麻雀在嘻鬧，還看得到對向人家晒的棉被，是小熊維尼圖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