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十二點多,擾人的鈴聲響了將近三分鐘後,剛入睡沒多久的許沛紋才不爽地抓起手機。
「喂?」
『許姐快來!快來!我們拍到大──獨家了!』
「什麼的獨家啊?」被吵醒的許沛紋一時還沒進入狀況,口氣不太好地問道。
『一圖勝千言!直接看照片最震撼!我已經寄到妳的信箱了!』
「喔……那我看完再打電話給你們。」
許沛紋睡眼惺忪地摸黑打開筆記型電腦,點開最新一封電子郵件附檔後,她的眼睛即張開成三倍大。
她起先還以為自己睡昏頭,看花了,跑到浴室洗了把臉,打開日光燈再確認一次後,她迅速換裝,與他們會合。
貳週刊與E台、E報為同一體系、同一家族,貳週刊以報導名人八卦、辛辣內幕聞名社會。姑且不論報導內容是否屬實,只要貳週刊每有獨家,就能造成好一陣子的話題。為盡可能地取得獨家,貳週刊旗下豢養了不少狗仔隊記者、攝影師,而這次許沛紋委託的二名狗仔隊便隸屬於旗下。
待她趕到週刊編輯部時,好幾個編輯早已聚在一起熱烈討論。
「這張照片拍得還真清晰……你看看,連臉上的表情都拍得一清二楚耶。」
「景也取得不錯啊,兩個人還剛好站在壁燈底下,挺唯美的。」
「噗──還唯美咧,兩個男人耶?!」
報社出身的許沛紋一到編輯部便拉嗓大叫,「喂,你們!還有空聊天啊?快、快、快!截稿時間是幾點?」
「等、等等,許姐妳該不會是想趕在明天出刊前放這門獨家吧?」
「當然啊,新聞可是有時效性的!萬一被搶走怎麼辦?」
剛趕完稿的編輯們聽了大驚失色,「現在都快一點了,來不及的啦!這期的稿我們早就送印了!」
「我們雖然有這張獨家照片,但還得配上文字描述啊,來不及啊!」
「來得及!我來寫!」
許沛紋一屁股坐下打開筆電打稿,勢如破竹的樣子讓在場的人都想起立替敬業的她鼓鼓掌。
「喂!你們還在做什麼?快打電話叫印刷廠把封面跟封面報導換掉啊!美編呢?快給我生一個新獨家封面來──!」
在許沛紋超有效率的帶領下,不出一小時,一篇獨家報導出爐。
完稿送印後,許沛紋滿意地看著稿子。
她長年報導徐詣航新聞下來,不知為何,她覺得這篇報導寫得特別順暢,就好像他們兩個男人早已交往很久,而她是他們的見證人。
浮現這種想法,連許沛紋自己都覺得莫名。
不過,她告訴自己,都已經交稿送印,已經沒有時間想太多了。
揉了揉隱隱發痛的太陽穴,順便把長髮重新綁好,她待會還得趕往E台把這篇報導做成電視新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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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刊順利地送印完成後,大清早,一捆捆的刊物被送到書報攤、便利商店,散佈全國。
就像一條條佈置完善的火藥線路,等待著人們去引爆它。
在徐詣航的親朋好友當中,徐詣樵是第一個看到這本週刊的人。
身為夜班DJ的他,下班後習慣吃完早餐才回家。
他走進便利商店,拿了特價的三明治與咖啡,正要結帳時,無意間瞥見地上還未上架的週刊雜誌。
咖啡隨著他的驚訝聲掉在地上,成為第一條引爆的導火線。
緊接著,國會助理、幕僚、朋友、同學、支持者、政敵……大家都從各種管道得知這條大新聞。
接到弟弟的電話後,徐詣航因而嚇醒,急忙打開電視,馬上就看到被偷拍的照片與諸多不實報導。
『徐詣航立委驚傳同性之戀』、『徐立委是同志?!』、『戀人是身邊的幕僚段律師』……
徐詣航啞然失笑,同時也覺得自己很奇怪,在這種情況下竟還能笑得出來。
他心想,若這些記者們知道更驚人的實情,不知會用怎樣的表情報導這件事……
「根本就不是戀人,只是床伴……」
才正想打電話給另一個『當事人』時,他便心有靈犀地打了電話過來。
「詣航。」
段律師的語氣難得地透露出了情緒,但是徐詣航卻讀不懂他,是無奈?歉意?後悔?亦或是憎恨?
「和鳴你昨天晚上有看到附近有人嗎?我都沒注意到耶,現在的記者簡直比忍者還厲害……」
無視對方刻意想化解尷尬氣氛的幽默,段律師未再多說,只下了簡潔的指示。
「你今天照常上班,不要回應記者,我會晚一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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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詣航遵照段律師的口令動作,對一切外來者噤口。
甚至連其它立委、助理、幕僚的探問,他也沒有回答,只用微笑謝謝大家的『關心』。
葉婉瑕看著桌上的週刊報導,再望向身邊某位幕僚,他不但繼續八卦這個話題,還得意自己未卜先知,鼻子翹得老高。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把週刊放進抽屜,不忍再看。
「小瑕姐,咖啡。」
後輩李依潔把泡好的咖啡放在她的桌上,葉婉瑕此時才驚覺自己今天還沒幫委員泡咖啡……
可是,委員現在應該不希望別人進去打擾他吧……
「謝謝……」她接過咖啡喝了一口,覺得有點甜。
李依潔突然問道,「妳還好吧?」
「唔?我?我很好啊……」
「哪裡好啊,小瑕姐妳現在的表情可是比段律師的臉還難看喔……」
「咦?」葉婉瑕不自覺地摸著臉,她自知心情不好,但這種比喻也太……
李依潔笑道,「其實我不意外喔,這個八卦新聞。」
「什麼?妳早就知道了嗎?」
「對啊,因為我有雷達嘛──」
葉婉瑕聞言茫然不解,「雷達?!什麼是雷達?」
李依潔笑而不答地望向門口,辦公室內的大家也立刻鴉雀無聲。
另一個男主角,段律師來了。
跟徐詣航一樣,段律師不發一語地走進徐詣航辦公室。
然而,與徐詣航不同的是,他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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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刊攤放在辦公桌上,頁面上的全彩放大照片顯得格外刺眼,二人都不願再多看。
段律師站在窗口俯視著底下車水馬龍,徐詣航則不耐地把響個不停的手機關機,一不做二不休地,也把辦公室的電話拿起來放在一旁。
徐詣航看著他的背影,有股安心感湧上。
在他的心中,段律師幾乎沒有辦不到的事情,縱使被報導出如此不堪的醜聞,他還是相信對方一定有辦法能讓風波平息。
徐詣航反而比較在乎兩人的關係會如何演變。
昨晚他也想了很久,不管怎麼想都覺得,那一吻,是他在吃醋。
比起海誓山盟或是空泛的情話,吃醋反而是在乎對方的最直接表現。
所以,徐詣航決定要親口確認這件事。
然而,段律師神情嚴肅地回過頭,早有了另一個打算。
兩人互望,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口。
「我……」
「我……」
禮讓之下,段律師先開了口,卻也不讓徐詣航有說話的機會了。
「我都準備好了,明天你就照這樣開記者會。」
他把一只牛皮紙袋留在桌前,沒再多說什麼就開門離去。
失去問話機會的徐詣航卻也因對方有因應對策,而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他把牛皮紙袋打開,開始準備明天的記者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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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重媒體記者,段律師疲憊不堪地回到家,癱坐在沙發上,頓時整個人失魂落魄,毫無生氣。
他把金框眼鏡拿下,將臉埋在雙手中,肩膀不住地顫抖,哀慟不已。
他知道,他這次是完完全全地失去他了,連待在他身邊的資格都失去了。
而促成這一切、造成這個結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他已不想再回頭計算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也不後悔曾用這雙衝動的手擁抱過他。
只是,他很難過。
看到週刊報導後,他即預視到未來的發展,不得不狠下心來處理這件事。
把徐詣航跟他的關係斷得乾乾淨淨,自己背負著所有的過錯與指責離去,讓徐詣航可以繼續往前走。
他也會不捨、也曾妄想過。
媒體與大眾總是健忘,事情過後,若有機會,他可以暗地裡回到他身邊。
可是,他已經知道自己的極限,有了一點,就會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他深刻地體認到自己是個卑鄙又貪得無厭的男人,已經沒有資格站在他身邊了。
緩緩抬起頭,他看著雙手,沒有淚滴。
他就是這樣的人,像一台沒有情緒的機器,連想用哭泣發洩情緒,他也哭不出來。
毫無猶豫地,他撥了一通電話給他在這世界上血緣最親近的人。
一道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
『哥……?』
「……可佩。」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人在西雅圖吧?現在是凌晨一點……』
「我忘了……時差。」
『呃……你在開玩笑嗎?不好笑喔……』
「我真的忘了……」
『算了,反正我也還沒睡,什麼事?』
「……妳可以唱歌給我聽嗎?」
『……哥,你應該打電話給大哥吧?他會開退燒藥給你吃。』
「可佩……拜託妳,唱歌給我聽……好嗎?」
聽出對方似乎有難言之隱,段可佩直覺地認為,他會如此反常一定又跟徐詣航有關。
可是,一針見血地追問的話,他也不會告訴她原由。
『哥,這是國際電話喔……』
「我會付電話費。」他認真地道。
段可佩聞言哭笑不得,只好圓了他的心願。
『好吧,你要聽什麼呢……』
「妳知道的,我最喜歡的那首……」
她露出笑容,不顧當地夜半時分,緩緩地、輕柔地、深情地唱出這首歌。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
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許認識某一人,過著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會不會,也有愛情甜如蜜。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人生幾何,
能夠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絲絲情意。
他握著話筒,躺在沙發上,聽著遙遠渡洋而來的歌聲。
一股壓抑許久的熱流,才慢慢從眼眶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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