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宣傳單全都搬上車後,競選總部的工作人員們邊休息邊喝著方才芳儂買來請大家的沁涼冷飲。
站在門口的旺叔用掛在肩上的毛巾拭汗,像是硬撐似地喘著。最後還是蹲了下來,心裡不得不承認,與年輕時相比,體力果真大不如前。
大夥休憩到一半,後方辦公室的門倏地大開,段律師面色凝重地跨步走出,其實他的表情與剛剛拜訪時一模一樣,連眉間皺折的數目也沒有改變,三折。
──是全身散發的氛圍讓大家覺得他的心情沈重。
段律師走出後,凜然氣勢讓原本聊天中的工作人員一一噤口,目送他走出門。
只有旺叔不甘讓人把這裡當廚房一樣,想進就進,想走就走。他大步向前欲擋住他的去路。
「喂──!你!」
儘管旺叔的喊聲震人,卻無法阻擋段律師的去路,他筆直地向前,把旺叔當成路邊的石子,無視而過。
「你……你……」
旺叔氣得快說不出話來,卻只能看著對方的背影乾瞪眼。
「幹,嗆秋ㄟ律師!(囂張的律師),下次再來我就……」
「旺叔!旺叔!」
聽見姪子的呼喚聲,旺叔才放軟了表情轉頭。
「詣航,什麼事?」
「他走了?」徐詣航東張西望地道。
旺叔牙癢癢地點頭,「嘿啊,不知道在囂張什麼,叫他也沒回應就走了。」
「可能在趕時間吧,他剛剛說他還有事,」徐詣航惋惜地道,「真可惜,本來想問他忙完要不要來吃晚餐的……對了,媽說他有煮旺叔你的份喔,待會一起來我家吃吧!」
「好好,」心直口快的旺叔聽見就要吃飯便馬上把段律師的事給暫拋在腦後,「啊芳儂有要跟我們回去吃嗎?」
站在徐詣航身後的李芳儂輕點頭,「嗯,徐媽媽也有請過我去。」
「哈哈,還叫徐媽媽咧,直接叫媽媽就好啦!」
旺叔大聲地「虧」她,讓她的臉頓時漲紅,瞥了男友一眼,小小聲地道,「沒有啦……我們還沒……」
「就快啦、就快啦──哈哈!」
徐詣航以前也交過幾個女朋友,不過最得旺叔疼愛的就屬李芳儂,而且不只旺叔喜歡,連徐家人也是,大家茶餘飯後都在說,「只要等芳儂畢業,小倆口的婚期就不遠了」
相差二歲的徐詣航與李芳儂同為M大學生,但是分屬為企管系及歷史系,兩人,是踢踏舞社學長學妹關係,日久生情,再加上社團成員們的刻意撮合,他們便開始交往至今。
交往期間順順利利,兩人幾乎沒吵過架,也沒有任何阻力。
回到家後,剛好去當兵的弟弟徐詣樵也放假回家,加上旺叔及芳儂,今天徐家的晚餐時間非常熱鬧,特別是由「段律師」開始的話題引起熱烈討論。
徐詣航箸上的一口白飯還停在空中就驚訝地說,「耶?所以大家都認識『段律師』啊?」
「啊?老哥,你的資訊怎麼比我這個當兵的還不流通啊……那個案子新聞報很久了,而且第一次看到他我馬上就認出他是我們小時候的那個家教了。」
「我都在忙選舉的事啊……所以最近沒空看新聞跟報紙,那你發現了怎麼沒跟我說?」
徐詣樵吐了吐舌,「我名字不記得了嘛,但那張臉實在很難忘記。」
從話中聽不出褒貶的徐詣航仍笑著說道,「對啊,他真的一點都沒變。」
徐母吞了口飯後也接著道,「我更早就知道他在當律師喔,你二叔公的兒子的乾弟弟,就是那個華仔的朋友啊,他上次吃官司,聽說就是請他打的,還打贏了呢。T大畢業的就是這麼聰明。」
「媽,可是他是從醫學系轉法律系當律師……為什麼突然會轉系呢……」徐詣航仍想不透這個問題。
「反正都是T大就好啦……哎,你當年就是差那十幾分……」
有名校偏好的徐母仍常不經意地說起他沒考上T大的這件事,每次一提愧疚感總在他心中浮起。
「哎,詣航,雖然你跟那個什麼段律師的認識,但還是不要走太近啊,當律師的都不是什麼好米啊(好東西)!」
「說到這個,他說要幫助我競選……只是後來他有急事要走,所以沒說清楚。」
旺叔聞言勃然大怒地拍桌站起,「什麼!?不行!我不准!他誰啊──!可以說幫就幫的喔?」
「哎,二哥,坐啦,火氣這麼大幹嘛?」坐在他身旁的徐母好聲地勸他坐下,「律師要來幫忙也沒什麼不好的啊?選舉期間大家常會告上法院咧。」
「哼,那傢伙真的怪怪的啦!」
「我認識他啦,他人不錯啊,小時候把詣航教得很好咧,還帶他去南部那個哪裡……」
徐詣航補道,「暑假的時候他帶我去墾丁,我還記得呢。」
不知道為什麼,那次的旅行是他至今印象最深刻的旅行,在耳邊呼嘯不停的海風聲,佈滿整片天空的閃爍星辰,在森林遊樂區走丟的小插曲……
「雖然報紙那樣寫,不過他人真的不壞……」
「嘿啊嘿啊,別擔心啦,而且律師又不是天天用得到,等到要用他的時候再叫他來就好啦。」
最後徐母拍板敲定,段律師可以加入競選團隊,旺叔也只能走到門外抽菸接受這個事實。
飯後,詣樵說跟朋友有約,早早溜出門去,徐母與旺叔則在電視機前看政論節目配水果,孝順的情侶檔在廚房裡洗碗筷兼培養感情。
剛剛晚餐時一直沒發表意見的芳儂此時才開口,「學長……」
徐詣航歪頭訂正她,「怎麼又叫我學長呢?」
「啊……詣航。」交往後仍常常忘記改口的芳儂按著唇,兩人相視而笑。
「有什麼事?」
「我想問……關於那位段律師的事,你可以再多說一點嗎?」
「嗯?怎麼了嗎?」
「因為那個案子沸沸揚揚,你卻還是那麼相信他,這應該是有原因的吧?」雖然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可是女性的直覺地覺得這段律師可能別有用心。
李芳儂雖然外表嬌小可愛,個性跟詣航一樣偏軟,看似很好欺負的樣子,實則不然。她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也許是因為生長在單親家庭的關係,母親能給她的不多,她總是自己努力去爭取想要的東西,也會拚命守護該屬於自己的幸福。
所以深知徐詣航容易相信人的個性的她,不得不多幫對方提防一些。
「好啊,那我就從頭跟你講起……我跟段哥哥的……」
他要開始述說時,芳儂又急叫停,「詣航。」
「嗯?」
「你可以……不要叫他段哥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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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熱鬧的徐府相比,總人口只有一人的段宅顯得冷清許多。
而且段律師才剛搬到這間套房,行李也不多,整間房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段律師說有急事當然是騙他的,他只是需要時間平復自己的心情。
他也不是沒想過這種情況,也曾經做過多次預演,但實際碰到時的情緒反應是再高深的自制能力也難以壓抑住的。
心口破洞,有液體不斷從裡面流出。最後,整個人變成一只空殼,無法思考……
段律師躺在椅子上,良久,直至黑夜來臨,月光灑落室內。
他轉頭看向窗外,月兒彎彎一如他的微笑,微笑卻不只屬於他一個人的……
他拿下眼鏡,揉揉鼻樑,再度戴上眼鏡時,眼神已恢復成往常一般犀利。
──如果不屬於他的話……那就……
霍然,他拿出紙筆,開始振筆疾書,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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