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各類物種常因先天或後天的個體差異難以在大環境中生存。
然而,生命自然會找到出路,他們漸漸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
──演化出自我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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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兒病房裡躺著昨夜因發紺現象而送急診治療的十歲男孩,醫務人員們為他折騰了一整夜才不讓死神的帳簿上多一條業績。
男孩病情穩定後時間也接近清晨,疲累卻安心的母親幫男孩蓋好棉被,坐在病床旁撐下顎看著男孩的睡顏,不一會兒也跟著進入夢鄉。
而男孩的父親站在病房門口聽醫生解說病情,面色凝重。
「醫生……我兒子這樣……是不是要開刀會比較好?」
「這我無法跟你保證,星期一我們會與外科醫生會診討論……」
「麻、麻煩您了……」父親突然無法控制情緒哽咽地道,「……不好意思……他是我們第一個孩子,而且還這麼小……」
醫生也很無奈,每次被受與如此重擔也只能回覆這一句話。
「我們會盡力而為。」
待醫生與去上班的父親離開,在拉上窗簾的昏暗病房裡,假寐的男孩悄悄地睜開眼,看著一旁熟睡的母親,想起方才醫生與父親的對話,他把頭悶在棉被裡,懵懵懂懂地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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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時,男孩的母親暫時離開去買午餐,她問男孩想吃什麼,男孩說都可以。
由於從小體弱多病,父母對男孩是百般呵護,只要他開口,他們會竭盡所能地給他,但男孩卻一向無欲無求。
等待母親買午餐回來的期間,他安靜地坐在病床上看書等待,這是他唯一的興趣,也可以說是唯一被允許做的事情。
在他剛看完一頁要往下翻時,才剛闔上沒多久的門又再度打開,他原以為是母親忘記帶錢包,抬眼一看,卻是位身穿白袍的醫生。
在醫院裡有醫生出現是很合理的事,只不過出現的時機不太合理,而且他未曾看過這位醫生。
但這些不合理的因素都不足以動搖男孩的心,他就像方才一樣繼續看書,無視醫生的存在。
醫生左右察看,發現這間二人的兒童病房只住他一個人。
他並非他的主治醫生,卻煞有其事地拿起床尾的病歷表翻閱,在看到男孩的名字時發出噗嗤的聲音。
即使如此,男孩還是心如止水地閱讀,又翻了下一頁。
醫生帶著笑意走到病床旁,「你的名字很有趣。」
男孩這時才從書本裡走出,望著他,似乎在思考要說什麼話,不過最後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匆匆跑進來,你的病房可以借我躲一下嗎?」醫生雙掌合十欠身微笑地拜託道。
男孩嘴唇顫動了一下,仍決定不開口,頷首表示同意。
爾後,醫生與男孩未再交談,醫生站在窗口,男孩繼續看書。
在男孩母親回來前,醫生就離開了,並在桌上留下一顆糖果,說是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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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中午,同樣的時間,那位醫生又走進病房,見到他便露出和煦如春風般的微笑,直問他糖果好不好吃。
男孩沒有回答,重複著一樣的動作,點點頭。
醫生苦笑搖頭,「你是個好孩子,可是說謊是不行的喔,你並沒有吃那顆糖,對不對?」
男孩雖然有些驚訝,但身體反應也僅止於眼睛睜大而已,不久恢復成平常的表情,默默地拉開抽屜,昨天的糖果仍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沒有說謊……」一直保持緘默男孩總算開了金口。
「嗯?」
「因為我沒有說話。」
「哈哈──你的人跟名字一樣有趣耶!」笑得開懷的醫生倏地停止笑聲,自我介紹道,「友並,我是你的心臟外科主治醫生。」
「您好……」男孩畏畏縮縮地問道,「……為什麼你知道我沒有吃糖果?」
「雖然我是外科醫生,但是分辨病人有沒有吃藥這點小事還是辦得到的。」醫生從抽屜拿出糖果,打開吃下,「唔,幸好你沒吃,這好像有點軟掉了。」
此時,方從外頭買午餐回來的母親看到醫生後怔在門口,難以至信地望著他。
「你一定是柯醫生說的那位醫生吧……謝謝、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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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的身上劃一刀是件大事,特別是當醫生們無法確定這一刀是好是壞的時候。
所以男孩的開刀日期遲遲無法確定,甚至連要不要開刀,醫生們也拿不定,家屬更是心急,深怕男孩那像不定時炸彈一般的心臟會隨時爆炸。
而其中最冷靜的反而是男孩自己。
即使隱隱約約知道病情,他也一如往常坐在病床上平靜地看書。
「你真的是我看過最安靜的小孩呢。」醫生坐在病床旁,邊吃午餐邊道。
自那天後,醫生就常常在中午跑來找男孩聊天,只是男孩常說不到幾句話。
「護士們說很少看到這麼冷淡的孩子,可是我不這麼覺得喔,」醫生把椅子拉近病床,拉近兩人的距離道,「我覺得你是個溫柔的孩子,拿那顆糖果來說,你雖然不喜歡吃糖果,但也沒把糖果丟掉或是給別人,而是好好地放在抽屜裡,表示你很顧慮別人的感受……卻也因此不喜歡說話,我在說什麼,你應該懂吧?聰明的友並。」
男孩雙手輕輕抓著被單,緩緩轉頭,眼鏡背後的雙眼霍然變得明亮。
「你是那個很有名的……醫生吧?……聽說大家都要找你開刀,那天窗外有好多車子,你是為了躲他們吧?」
「你的觀察力也不錯呢,我已經跟柯醫生說好了,你的順序是在他們之上的,我不喜歡別人插隊。」
「……」
「嗯?怎麼又不說話了?還以為今天可以跟你多聊點天呢──」醫生把手撐在病床上,一臉失望。
「……我,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把你想到的事情說出來就可以了。」
「……」男孩面露疑惑的表情。
「那好!我們來玩我問你答,每個人可以輪流問對方一個問題喔,我先開始!為什麼你不喜歡吃糖果呢?」
光這個簡單的問題就讓男孩思索了近三分鐘,醫生耐心等待著。
「……以前爸爸每天都會給我一顆糖果,說只要每天吃下它,我就可以跟其它小朋友一樣出去玩,我每天都乖乖地吃藥,還有那顆糖果,直到我在書本上看到『慰安劑』這個名詞。」
醫生有點驚訝,一個十歲的孩子竟然知道「慰安劑」!
「慰安劑」指的是醫生給病人吃的藥,其實無實際療效,卻對病人誆稱有其功效,但是經實驗證明,服用「慰安劑」的病人,病情有好轉的現像,是心理影響生理的實證。
「所以……你之後都不吃糖果了?」
男孩搖搖頭,「我還是每天吃爸爸給我的糖,雖然它已經不是我的『慰安劑』了,但是,它是爸爸的『慰安劑』……」
醫生摸摸他的頭,「那……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
「為什麼……醫生你一直要找我說話?」
「這是個好問題呢,你不覺得有事情不說出來,心裡會悶悶的嗎?」醫生瞇眼微笑道,「其實比起手術『開心』,我更喜歡跟人『談心』呢。」
「……可是,說出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還會讓別人傷心。」
男孩在小時候只要他有任何反應,父母都會著急地跑過來,直覺得他是不是心臟病發作。有一次他在圖書館看書,只是看到一個有趣的故事想告訴媽媽,便大力地揮手,結果媽媽發現卻緊抱著他,邊哭邊問他是不是心臟痛或是哪裡不舒服……
他不想再看到父母焦急跑向他的表情,所以他變的少話,即使真正發作了,也會盡量忍耐,忍耐至痛苦不已地倒在地上才發出聲響。
「你啊……真的是書看太多,太過聰明了,」醫生搖搖頭,「很多事情可是書本上學不到的喔,痛苦的事情發生的時候,當下雖然會很痛,不過說出來真的可以讓心情愉快,也可以讓別人開心呢。」
「說痛苦的事也可以讓別人開心?」男孩不解。
「這個差別在於說的方法。」醫生搖指道,「就像我上個月拎著背包出門,本來是背右邊,因為裡面放太多東西,肩膀很痠想換邊背,便帥氣地一甩,剛好就這麼準地勾到旁邊一台騎過去的機車,機車騎士還因為被我嚇到而加快油門,我就被拖著跑幾公尺,還把旁邊汽車的後照鏡給打斷呢,後來跌坐在地上的我起身,旁邊目睹的行人都在想怎麼可能會有這麼扯的事情發生,還有些人不好意思地笑出聲音,其中有個抱著肚子大笑不止的女士讓我最沒面子,晃晃撞暈的腦袋仔細一看,她是跟我一起出門的老婆。」
男孩雖然沒有笑出聲音,但也露出微笑,可是笑容卻在醫生拉起褲管,露出腳上的傷後僵住。
「嗯……傷勢雖然看起來不輕,不過已經好非常多了。你知道嗎?我剛剛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並不會想起那時候的腳痛,反倒因為這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蠢事而開心起來。所以,不要把痛苦或害怕的事情放在心裡,說出來會讓你覺得愉快,搞不好還覺得那些事不算什麼。」
男孩眨眨眼緩緩開口道,「我……我的名字叫倪友並,我知道這是個很好笑的名字,可是那是我爸媽為了我花六百元向算命師求來的,因為是寫在紙上,所以爸媽當下還沒發現這個名字的發音有哪裡不對,直到回老家被阿公罵了才發現,但後來他們並沒有幫我改名,是因為這個名字也提醒他們,我是個有病的小孩……對不起,我講得不好笑,可是我還蠻喜歡這個名字,至少班上同學還會拿名字跟我開玩笑。」
醫生呵呵地道,「不會啊,我覺得很有趣呢,而且這個名字只要看過一次就不會忘呢,我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可以……」
「如果,可以讓你選擇,你選擇開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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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我小時候可是個話少又憂鬱的慘綠少年呢──」倪法醫非常得意地道。
Friday不以為然地說,「那現在這麼多話就是為了補償那幾年都沒講話的份吧?」
「不,我想早就超過了!」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真不知道那醫生這樣算是做壞事還是做好事,他沒幫你的心臟開刀,卻幫你的腦袋開刀了。」Friday攤手道。
「他當然是做好事啊,他可是我的偶像呢,我就是因為他才會考醫學院的。」
見對方這麼崇拜那位醫生,Friday瞇眼有些怨懟,「喔,那──他知道你當上死人醫生嗎?」
「拜託,請說『法醫』好不好。他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咦?我還以為那個醫生就是你每次嚷嚷吵著指定要去看的『段可敬』醫生耶?」
倪法醫揮揮手道,「可敬大哥是另一個醫生啦──他是我大學時代暗戀的室友的哥哥……」
倪法醫此話一出,兩人面面相覷。
「……」
「……」
「我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
「有嗎?沒有吧。」Friday好整以暇地說,
急欲轉移話題的倪法醫撇頭笑道,「啊哈哈──!那……我們等下要去哪吃飯啊──」
再也忍不住了,Friday蹲在原地悶頭大笑。
真的不是嫉妒,而是覺得非常好笑。
「哈倪──原來你喜歡這一型的啊。」Friday扮起他的「暗戀對象」,皺眉還不夠,硬是用兩根食指再在眉心擠出幾條海溝。
「唉──人都有年少輕……不對啊!你怎麼知道我大學室友是他!」
「小郁跟我說的囉──」Friday走到他身旁,搭著他的肩親暱地道,「哎,我上次在網路上有看到『反抗段律師的團體』在賣他的面具耶……我是不是該去買一個回來戴你會比較有性……」
「拜託饒了我吧──」
「我看『多話』不是你的生存之道,『馬上就求饒』才是吧。」Friday大笑道。
倪法醫無力地道,「反正我就是一點尊嚴都沒有的男人……」
「你有啊──只是是在晚上,只有我們看得到的時候,才會展現……」
「謝謝你重新建立我的小小男性自尊噢。」
「呵呵,不客氣,所以到底要不要買面具啊?」
「這話題還在啊!?」
「我很認真的呢──哈倪──你看人家為你付出那麼多──」
「我……可以請真人來啊。」
啪!
火紅的掌印打在無辜又沒尊嚴,地位比家裡的狗還低下的男人臉上。
「你還真的想搞3P啊!我不准我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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