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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應近日寒流來襲,小郁心疼愛犬小條紋在外會受寒受凍,在得到Friday的同意後,我們把牠帶進室內。

 

雖然小郁總說,「我們家的小條紋是淑女喔──」,可是難得能踏進室內的小條紋卻比較像第一次走進大賣場調皮搗蛋的小妹妹,不但興奮地四處亂跑,還差點把桌上的魚缸撞翻,不懂金魚語的我也讀得出,金魚嘟嘟一開一闔的大嘴不斷叫著,「OH──NO!」。

 

幸好,狗跟小朋友一樣,只要玩累就會變乖。

 

像現在,我坐在沙發上玩電動,牠則乖乖地躺在我腳下,連我用腳輕踏著牠的尾巴都無動於衷。

 

不過,我這麼做是恩將仇報,因為我還算是得萬分感謝牠不可呢!

 

今天是星期五,剛好我昨天很累……而小條紋在的話,就表示Friday不會出現。

 

其實,我真的不是對「那件事」毫無興趣,而是工作後體力透支,無法滿足對方。

 

無法滿足對方的話,我會很內疚的。

 

說到這裡Friday一定又有話要說了,「最好你會內疚啦──叫累的話就去睡啊,我是看你還有體力玩電動才……」

 

嘖嘖,Friday不懂,玩電動只需動到幾根手指就能消除壓力,得到心靈滿足;而那件事不但要動到全身二百多根骨頭,還會增加壓力,我是兩利相權取其重啊──

 

總之,今晚我可以抱著棉被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友並,你還沒要睡嗎?」

 

洗好澡換上睡衣的小郁走到我身邊坐下,明明是同用一種沐浴乳,為什麼只有他身上會有香香甜甜的氣味?這是我長年百思得不解的謎題。

 

「嗯,我玩完這關就睡了,待會我會幫小條紋鋪浴巾的,你先睡吧。」

 

「好……」

 

當男人說,「廣告後我就睡了。」或「看完這球我就睡了。」之類鬼才相信的話時,一定要把他們的生理時鐘往後調二到三個小時。

 

把掌上遊戲機玩到沒電後,我才驚覺時間已超過十二點,腳下的小條紋睡得正甜,一定是夢到牠成為大麥町界的女王了吧。

 

幫牠蓋上浴巾後,我伸了個大懶腰,骨頭間發出輕脆的響聲,提醒我真的玩夠了。

 

當我也準備要回房間睡覺時,小郁的房門竟打開了,他披著小被子,站在門口探望著我還在不在。

 

我半驚半喜地道,「怎麼了?」

 

小郁用惹人憐愛的表情,輕聲道,「我躺了二個小時還是睡不著……然後聽到你的腳步聲便走出來看看……」

 

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今天是星期五,平常這個時間正是Friday活動期,而肌肉是有記憶的,大概這樣才睡不著吧……

 

「那……你要不要喝杯熱牛奶?」我提議道,「我泡給你喝?」

 

小郁聞言甜甜地笑開了,「謝謝。」

 

我讓小郁先回房等待,因為笨手笨腳的我一定會花上不少時間在這個極簡單的廚房工作上。

 

十分鐘後,我怕對方已經睡著,小心翼翼地端著牛奶走進,而小郁還醒著,正靠著床頭用小燈看書。

 

「謝謝。」

 

他接過牛奶後立即喝了一口,嘴上還留下白色的乳漬,真的很可愛。

 

「那……我回房囉。」再待下去,我的腦袋必會產生什麼可怕的念頭的……例如在牛奶裡面加……什麼?已經來不及了嗎?

 

「友並……」小郁一聽,又苦苦哀求似地喚著我的名字。

 

「什、什麼事嗎?」為了你,除了生小孩,我什麼事都辦得到!

 

 

「你可以……說故事給我聽嗎?」

 

我笑著坐在他床旁,「說床邊故事嗎?」

 

「嗯!我想聽你說話,想聽你說故事……」

 

「這可糟了,我一時想不到有什麼有趣的事……」

 

「你可以說你工作的事啊!」小郁愉悅地道。

 

「呃……這……」

 

有人會把刑案命案當成床邊故事嗎?!倘若這樣還睡得著的話,那個小孩一定有問題!

 

「不行嗎?」

 

唉,被他一雙水汪汪大眼注視著,豈止床邊故事,連生小孩我都辦得到了吧!

 

「好吧……那今天倪哥哥的床邊故事時間,就來說個……『倪法醫檔案簿』第一案!」

 

──這個案件是我剛當上法醫沒多久,所經手的一個案件……

 

■■■

 

在我讀法醫研究所時,有一門課叫『探索真相的司法科學』,聽起來就像門輕鬆的課程,而實際上它在法醫所眾多課程中,也是最『營養』的一門必修課。加上授課教授是名正職法醫客座教授,每週二堂的課程常常上不到十分鐘,教授就被Call至現場勘驗,整個學期下來也沒跟教授見到幾次面。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位客座楊教授在第一堂課所說的一段話。

 

『萬物生長、老去、死亡,只是週期長短,無一倖免。「死」即代表「無」、「逝去」、「不存在」,那,還有什麼好研究的呢?草原上有一隻羚羊被吃掉了,其它羚羊會去驗屍、勘驗,找出是哪一頭獅子殺了牠嗎?不會嘛。惟有人類才會去了解「死」。而在了解「死」之後,人類才能了解「生」。』

 

剛當上研究生還很得意自揚的我,只以為這是一番無法運用到實務上的無聊哲學大道理、客座教授隨便講講混個鐘點費罷了……

 

然而,這門課卻是日後我正式成為法醫後,受益最多的一門課。

 

這段話也成為,我感觸最深的一段話。

 

■■■

 

「借過借過……不好意思,借過喔!」

 

『看熱鬧』是國人的陋習之一,不管好事或是壞事,只要看到有人群聚集,大家就像馬兒看到胡蘿蔔、蝴蝶看到花、蒼蠅看到……咳,現在還是晚餐時間呢。

 

總之,人們一窩蜂地跑過去看熱鬧,造成我每次都得東擠西靠地穿越人牆才能『上班』,上次還被一個提著大西瓜的大嬸一轉身打中膝蓋,不知道哪間水果攤賣的西瓜這麼厲害,不但沒破還讓我的膝蓋整整痛了三天。

 

不知道這能不能算『因公』受傷,申請國賠啊?!

 

「哎,不好意思,借光借過……」

 

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面,讓我感動地想像短跑選手一樣高舉雙手穿越黃線。

 

可惜一名一線三星的警察在我只差終點線一步時,一掌把我往後推。

 

「喂喂,後退後退,不要擠在這邊看熱鬧!」

 

警察大人站得直挺挺地行使他的公權力叫罵,我也試圖站得跟他一樣挺,行使我的工作權闖關。

 

「那個警察大哥啊……我是法醫,臨時接到通知來勘驗的。」

 

「法醫……?」

 

這位三條一從上到下觀察著我的穿著,我知道我身上沒有同花順啦,可是至少還有大老二……嗯,不對,他好像也有。

 

在他還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梭哈時,身後走來一位女性,比警察更趾高氣揚地問道。

 

「怎麼回事?法醫還沒來嗎?」

 

根據我睿智的推理,命案現場比警察更大的官便是檢察官莫屬了。

 

而眼前這位把一頭捲髮挑染成鮮紅色,還穿著粉紫色套裝加上迷你短裙,並有『超強配備』低胸領口,經目測跟旁邊太太手中的大芭樂差不多的性感女性……

 

她確實是一名檢察官沒錯。

 

程檢察官,他說他是法醫……」不知是屈服於她的性別還是屈服於她的職稱,一線三星男的聲音比小貓的喵聲還柔順。

 

被稱為程檢察官的女性往前走了二步,我這才發現她腳上的裝備更驚人,是可以拿來當兇器的三吋桃紅色高根鞋。

 

「你是……法醫?」

 

看在高根鞋的份上,我也屈服了。畢竟,能穿這樣走到現場的檢察官真的不多了……

 

我連忙彎腰自我介紹道,「是是,敝姓倪,人兒倪的那個倪,來晚了真不好意思。」

 

檢察官跟剛剛一條三的觀察力不同,馬上就發現盲點。

 

她那與高根鞋同色系的嘴唇再啟,「你手上那個是什麼?」

 

「喔,燒臘便當啊,我本來要在店裡吃的,突然臨時被叫來上班,只得打包拿過來了……」

 

「……我不記得署裡有個姓倪的法醫。」

 

「楊法醫上個月退休了,我剛好接替他的位子……」

 

非必要的話,我可不想報上我的名字……

 

可是事總與願違,程檢察官的下一個問題就是……

 

「你叫什麼名字?我打電話回去確認一下。」

 

「……呃……」

 

她連三秒鐘都等不下去,不耐煩再度開口,「請問倪先生貴姓大名?」

 

「倪……友並。」

 

「什麼?」

 

「我叫……倪,友並。」

 

程檢察官聽了臉色一沉,「不好意思,我很忙,沒時間陪你玩,那個誰,可不可以幫我處理一下看熱鬧的……」

 

「啊、是是,程檢察官!」一線三變臉也變得很快,又把我往後推了一步,「喂,不要打擾警方辦案,後退後退!」

 

「等等等──等一下啊,我真的是法醫,麻煩妳打電話回去確認一下就知道了……」

 

我的求救聲無用,程檢察官頭也不回地踏著高跟鞋走了。

 

「你再吵我就以妨礙公務的罪名逮捕你喔!」比狗還忠心的一線三完全把我擋在線外。

 

「我真的是法醫啊……」

 

我失望又無奈地要打電話回署裡聯絡誰來救我的時候,眼角瞄到一位認識的警員從後方走過,我連忙大叫。

 

「巫、巫警官──!」

 

巫警官回頭看見我,即笑開道,「倪法醫,怎麼是你來?」

 

「他、他真的是法醫?」一線三驚呼道。

 

「噗……哈哈--因為他的名字吧?」一聽便知原由的巫警官大笑,「他真的是法醫啊,我上次看他跟楊法醫一起在現場勘驗呢,楊法醫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楊老前輩他老人家上個月退休享清福了。」

 

「所以……現在換你當家,獨當一面囉?」

 

「哈哈,是啊。」這次,的確是我第一次獨自與檢警在現場相驗。

 

「嗯?什麼味道這麼香啊?」巫警官突然掙大鼻孔道。

 

「喔,應該是這個吧,」我提起手上的燒臘便當,「我剛剛在附近的便當店要吃晚餐,菜都還沒上就被叫來了。」

 

「哈哈,那還真巧,我帶你過去現場找程檢察官吧,趕快驗一驗就可以吃便當啦。」

 

「好啊,謝啦,那這便當……」我雖然不敏感,神經也夠大條,但是帶著便當去相驗……

 

「法醫先生,我幫忙您保管,保證待會便當還是熱的!」

 

還好現場有自願者願意幫我守護便當,一線三警員必恭必敬地接過便當,比抱嬰兒還小心似地,與剛剛的態度南轅北轍。

 

考上法醫,成為領國家薪水公務員後,我最不能適應的,不是工作的不定時間、不定地點,也不是可怕工作內容,而是這種官僚文化。

 

■■■

 

「沒想到你真的是法醫……」邊戴著手套的程檢察官驚訝地道,「你看起來真的很不像法醫……比較像大學生。」

 

我雖然很想原原本本地把這句話奉還給她,但是看在她沒有塗指甲油的份上,就默默地又吞回去。

 

「我去年剛從研究所畢業考上法醫啊,程檢察官看起來也很年輕呢。」

 

程檢察官挺胸聳肩,「不要小看我喔,我已經任職檢察官三年了。」

 

雖然本人對雌性動物無法產生性衝動,但我真的不會小──看你的。

 

我推了推眼鏡,話鋒一轉問道,「這是件什麼案子啊?」

 

「殺人案。」從對方口中說出這三個字還真不搭。

 

「死者情況如何?」

 

她微瞇著眼道,「新人,你要有心理準備喔。」

 

我們戴好口罩、手套等防護裝備後,跨過地上的白線,走近死者,穿過口罩的撲鼻血腥味代表死者剛死亡不久。

 

自詡為老鳥的程檢察官毫不畏懼地掀開蓋布,這的確是一件要有心理準備的案件。

 

一眼就看得出死者身中數十刀以上,血跡四灑,肚破腸流,很有可能是失血過多死亡。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雙掌合十,喃喃唸著唯一一部熟背的經文。

 

程檢察官見狀問道,「你是佛教徒?」

 

「不,」我指著死者手上的佛珠道,「他是佛教徒。」

 

我沒有宗教信仰,所以習慣以死者自身的信仰表達敬意,如果無法一眼判斷對方的宗教信仰的話,我會統一以國內信仰比例較高的道教向死者致敬。

 

畢竟,任誰都不喜歡自己死去之後,還被解剖東挖西切地找東西吧?

 

程檢察官又用比剛剛更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開始勘驗吧。」

 

■■■

 

在現場雖有專人幫忙看守著我的燒臘便當,但是到最後我仍咬著無味的臘肉配冷硬的米飯下肚。

 

由於現場初步勘驗完,我跟程檢察官都認為應需盡速解剖,確定正確的死亡時間。

 

在我們寫完現場勘驗記錄後,警方鑑識人員也蒐證完畢,將死者裝入袋中,我也隨車回到解剖室。程檢察官則與警方照著死者身上的身分證件聯絡到家屬,請他們前來指認。

 

警員陪同進來的家屬是死者的老父親,看起來約莫七十幾歲,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向他輕點頭致意後,即掀開蓋布。

 

家屬看著遺體,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所以,我甚至還以為他就要開口說,『這不是我兒子。』。

 

「是我兒子……沒錯。」

 

淡然留下這句話後,老父親即轉身走出門,看著他的背影,我這才發現,他的右腳其實行動不便,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模樣與眼前的死者兩相對照,著實無奈……

 

家屬簽署同意書後,我跟程檢察官即開始相驗解剖死因。三個小時後,程檢察官帶著驗屍報告離去,我則提著便當回辦公室休息用餐。

 

雖說是休息,但吃著無味的燒臘便當實在讓人無法身心放鬆。

 

因此,我開始回想方才的案件……

 

死者姓莊,三十六歲,男性,離過一次婚,家中排行老二,母親已逝,家中成員有父親、哥哥和二位已出嫁的妹妹。

 

死者職業是幫忙家中食品經銷事業,家境衣食無缺,警方目前朝死者的私仇恩怨方向偵辦。

 

死者解剖後,確定主要死因是失血過多。全身有十五處刀傷,致命傷為腹部動脈與右頸動脈二刀,造成死者大量出血身亡。

 

死亡時間推斷約為晚上五至六點間,發現屍體的時間是晚上八點,發現地點在一排民宅後方的防火巷中,是一名婦人走出後門要轉開瓦斯準備洗澡時發現的。

 

我從小就很喜歡看推理小說,若是以前在看推理小說時,我一定不會在意後來那位婦人的後續戲份,因為,沒有名字的她不可能是兇手。

 

然而,這不是推理小說,婦人也不是個過場用過即丟的角色,她是實際存在的人。

 

不知警員在問案後,是否有好好地安撫她,協助她另找地方洗個安心的澡呢?

 

當我正想著這些對實際辦案毫無助益的事,桌上的電話在無聲的室內刺耳響起。

 

嘴裡還有最後一口飯的我,接起話筒發出奇妙的回應聲,「唔唔?」

 

對方頓了半秒才道,『……請問是倪法醫在嗎?』

 

「唔唔……嗯──」我急忙把那口飯胡亂吞下肚,「……我就是,程檢察官?」

 

程檢察官的聲音跟她的外型一樣好認,音調微高,語氣急促。

 

『是的。』

 

「妳也還在署裡加班啊?」

 

『嗯,我還在看資料。』

 

我斜眼瞄看手上的冷光錶,時間接近凌晨一點,程檢察官還在查辦此案。

 

資歷尚淺的我,曾合作過的檢察官還不算多,不過,我相信,程檢察官必定能排上署內正義感排行榜的前三名。

 

方才相驗時,她不只一次說了,『我會盡快抓到兇手,將它起訴!』之類的台詞,而且,僅管她還沒找到、還不了解嫌犯,就已經連具體求刑幾年都決定了……

 

這樣的立場是否有違公平公正?我只是個法醫,無法妄下定論。

 

『倪法醫,關於剛剛的案件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請說。」

 

『根據驗屍後你的判斷,兇手身上是否必定會有大量血跡?』

 

「是的,因為兇器插入後有拔出,並刺破動脈造成大量出血,血液必會飛濺到嫌犯身上。」

 

話筒另一頭的程檢察官輕呼了口氣,『我了解了,謝謝。』

 

掛斷電話後,她了解,我卻不解。

 

……為什麼這麼問呢?現場地板上的大量血跡不就說明一切了嗎?

 

照理來說,法醫的工作應只到此結束,但是,這個問題卻讓我的工作延續下去。

 

■■■

 

每次案發後隔天看報,我都會認真地想建議警方或檢署高層,『偵查辦案應該向各大媒體的記者取經。』或是請記者們開辦相關課程等等。

 

媒體在短時間內就可以將個人的資料列表,還訪問到他的朋友、鄰居、國小老師。而案發現場不但有精美的彩色平面圖,還有3D模擬畫面,聽說以後還有可能製播成模擬動畫。

 

與我曾偷看過的偵查會議兩相較,簡陋的白板手繪圖、影印得黑壓壓看不清楚是男是女的圖片、支吾不清的證人訪問報告……根本是拿「原始人升火」比「太空人升天」啊……

 

因此,後來我學乖了,想了解案情直接看報紙或新聞,上面的資訊絕對不會比檢警知道得少……

 

『……檢方目前已逮捕一名與莊姓男子有債務關係的可疑嫌犯,認為罪嫌重大將其羈押。而該名嫌犯在命案現場附近的便當店上班,曾有民眾指出多次看到莊姓男子與嫌犯在店內有口角爭執,在當日並有目擊證人指出莊姓男子有進入便當店購買便當……』

 

我邊吃著火腿三明治邊把昨日命案的報導看完,還比對了多份報紙,覺得今天的記者怎麼不若平日「專業」呢?

 

報導全未提及重點的「兇刀」及「血衣」,照理來說,若要羈押的犯人,必定是有「明確的證據」證明其犯案嫌疑,而在這個案件中,最明確、直接的即是「兇刀」及「血衣」。

 

難不成是檢警有特殊原因不得透露「兇刀」及「血衣」的訊息給媒體?

 

不,我突然想起昨夜程檢察官的問話……

 

──根據驗屍後你的判斷,兇手身上是否必定會有大量血跡?

 

輔以今天早上的新聞,我將它換成另一種說法。

 

──我們找不到血衣在哪裡。

 

■■■

 

我是在醫學院大六實習完後,才決定要當一名法醫。

 

同學們得知消息之後,紛紛來勸我別想不開。也不是我想自誇,還有實習時的某醫院外科主任得知消息後,致電給我,曉以大義了三十分鐘。

 

不過,那外科主任也是我同學的爸爸就是了。

 

由於家人沒有反對,所以在大家的勸說下,我仍意堅不摧。

 

一直到畢業典禮的那天,有個外科主任當爸爸的同學恰好坐在我身旁。

 

『哎,小倪,原本知道你要去唸法醫所考法醫時,我還嚇了一大跳,以為你哪根筋不對勁,記得嗎?我還拚命地想說服你回來走外科咧!可是啊……我後來想想,你其實很適合當法醫耶……』

 

畢業典禮真不是個談這種話題的好時機,所以我開玩笑地回道,『喔?怎麼說?難不成是因為我長得一副窮酸樣嗎?!』

 

『哈哈,就算法醫領的是個公務員死薪水也別這麼說嘛……』

 

『哎哎我的好同學啊……哪天看到一個窮途潦倒,在路邊拿石頭磨手術刀的老人,記得丟點銅板給他啊……』

 

未來的外科主任笑得樂不可支,『哈──哈哈──我會的我會的,不過說真的……若是我或其它人的話,一定沒辦法勝任這個職業,只有你才辦得到啊!』

 

『喔──願聞其詳?』這點我真的很好奇。

 

『因為你在任何狀況下都很冷靜,』他輕推了一下厚重的眼鏡,認真地道,『跟你同班七年,我還沒看過你緊張害怕,或是情緒高漲的模樣,你不會被現場情況或是眾人的情緒感染,總是以這副平常的模樣說些吐槽或是有趣的話。所以我覺得你就算面對可怕的刑事案件,應該也可以冷靜地做你該做的事吧。』

 

聽了對方這番話之後,我『冷靜地』做出善意謊言般的回應,『對啊,你們到現在才知道法醫是我的天職啊──』

 

『認識時間的長短』跟『了解一個人』絕對沒有必然的對應關係。

 

同班了七年,同學依然不懂我的個性。

 

我想起當年實習時,親眼看見父親被送入醫院的模樣。

 

倘若我是個沒感情的人,那我就不會來當法醫了……

 

但我不怪他們,也不想澄清這件事。

 

因為,我有時可以抽離自身情感看待一切,這也是事實。

 

我的這種能力並不是與生俱來的,與生俱來的是先天性心臟疾病。

 

心臟病讓我必需控制情緒,不能過度興奮或哀傷,久而久之,控制情緒已內化成為我的個性。

 

人的際遇真的很有趣,這種個性竟又成為我能繼續擔任法醫的主因。

 

可是,「控制情緒」絕不代表「沒有情緒」。

 

■■■

 

命案發生的隔天,我沒有任何外務工作,整理好文件檔案便可以準時下班。

 

下班後我刻意繞到命案發生現場,那裡仍有員警盡職地看守,我便繞到防火巷前面的房屋,想探看那名目擊證人的情況,未料卻看到證人的『Live現場直播』。

 

「……就是這樣啊,我本來是要去後門開瓦斯,你們也知道我們家後巷暗暗的,又沒裝燈嘛,剛打開門還沒事,我走出去的時候卻踢到什麼,原本以為是石頭,可是又覺得軟軟的,低頭仔細一看,啊娘喂咧──是死人啊──滿身是血的死人啊!」

 

想必這是目擊的婦人今天所重播的第N次『實況演說』,她不但自備小板凳站墊高,還唱作俱佳、活靈活現地表演,讓現場的人有身歷其境之感。

 

只是,後續過程加油添醋太多,有失證人立場之疑。

 

我邊聽邊笑著從婦人後方走過,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

 

──知道她沒有因此事產生任何後遺症就好了,把事實誇大成為她的功績其實也無傷大雅。

 

我摸肚皮也餓了,便想著既然都走到這裡,不如再去買個燒臘來彌補昨天的遺憾。

 

我便開開心心地流著口水走到燒臘店面前,抬頭卻看到手寫的『公休』兩個大字,心中的哀慟無法言喻。

 

「小哥,燒臘今天公休喔,你沒看新聞嗎?」隔壁家賣青草茶的老闆大聲呼道。

 

「啊?我不知道這家店公休還會刊登上新聞咧。」

 

「不是啦,是命案啊──昨天這邊有人被砍,聽說兇手是燒臘店裡的廚師咧,真可怕,我還跟他講過幾次話呢!」

 

「……」什麼!?

 

原來報紙上說的那家便當店……就是我常光顧的這間燒臘便當店啊!

 

■■■

 

後知後覺的我,這才恍然大悟。

 

仔細一想,命案現場附近的確只有這間便當店……而且搞不好後門還能通往那條防火巷……

 

我帶著晚餐蒸餃又走回署裡,重新再翻看今天的新聞。

 

新聞上寫著『當日有目擊證人指出莊姓男子有進入便當店購買便當……』,推算回時間,燒臘便當店是在四點半開始營業,所以死者應該是在四點半到五點間前往購買便當,五點到六點間不幸遇害。

 

我約七點多到便當店買便當,那家燒臘便當店生意興隆,晚餐時間總要等上十幾分鐘才能拿到餐點,待我拿到餐點時已過了八點,並即收到署裡的驗屍通知。

 

而依照新聞所述,嫌犯在行兇前應該在便當店裡工作,而死者到便當店購買便當時可能與嫌犯有所接觸……

 

而嫌犯是否在行兇後又回到便當店呢?

 

我回想多次到便當店買便當的記憶,他們有六到七個工作人員,像工廠生產線般流暢地製作便當,而那天我印象中是七名工作人員全到……

 

問題再繞回檢警正在尋找的證物,也就是說如果這名嫌犯真的行兇殺了死者,他還得回來上班(連我都可以作證他有回來上班),完全沒有時間藏匿血衣及兇器。

 

我邊搔著頭邊把座椅往後一躺,沈思了幾分鐘。

 

剩下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兇嫌是計劃殺人,二是檢警偵辦錯方向,抓錯人了。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程檢察官都得回來找我。

 

■■■

 

翌日清晨,已遲到快一個小時的我仍氣定神閒地提著早餐走進大門上班。

 

上個月退休的楊老前輩曾說過,「做我們這行的,什麼都怕。怕驗不好、怕找不到死因、怕找不出是誰、怕被家屬告……但,就是不怕失業。」

 

我仗勢全國法醫持續短缺,除非是出了關乎人命的問題,不然,就算每天遲到也不會有人把我掃地出門。

 

話雖如此,但人還是不能太招搖,馬上就會有現世報的。

 

「倪法醫,您起得還真早啊。」準時上班的程檢察官穿著淺紫色套裝(今天依舊有『加強配備』)抱胸站在辦公室門口,果不其然地來找我了。

 

「是啊──我還有空繞到T大後門買蛋餅呢,那間早餐店的蛋餅我從大學吃到現在,口味沒變,還是常把皮煎得焦焦的。可惜不知道程檢察官妳要來找我,不然我一定多買一份。還是……妳要跟我一起吃這份蛋餅我也不反對啦。」

 

程檢察官挑眉回擊道,「多謝你的『好意』,我還是別跟你搶『午餐』吃比較好。」

 

「那就恕我邊吃『午餐』邊討論案情囉。」

 

在我吃著蛋餅時,程檢察官將目前偵查概況大略說明一次,其實跟我猜想的相去無幾。

 

目前已羈押的嫌犯姓黃,男性,三十六歲,與死者同年,兩人是國中同學,已婚育有三子。我看著資料照片,確認他的確是便當店的員工之一,我也記得他,留著一頭小平頭,大多在後台處理菜肴。

 

黃嫌在燒臘便當店工作二年多,據同事表示,黃姓男子平時工作認真,待人和善,家中的經濟狀況不好,似乎積欠不少債務的樣子。

 

而警方偵訊黃姓嫌犯,他供稱的確有向死者借錢,死者當天也有來店裡找他買便當,但他否認犯案,聲稱自己當天在店裡工作,並未再出門找死者。

 

同事及便當店老闆則對當日的情況供詞模糊,因為店內很忙,大家也沒注意到有誰突然不見,不過老闆說他在五點半垃圾車來的時候,叫黃嫌把二大包垃圾拿出去倒,回來的時候約莫五點五十,雖然跟平常時間相比,的確是晚了點,但仍不算有充裕的時間殺人。

 

警方也有詢問當日的清潔員及出門倒垃圾的鄰居,幾乎大家都有印象黃嫌那天真的有出來丟垃圾。

 

聽完案情現況,我溫吞地吸了口米漿後才道,「……最重要的兇刀跟血衣呢?」

 

程檢察官面有難色咬著桃紅色的下唇,「關於兇刀……我們初步猜想,他是使用店內的菜刀……」

 

我聽了馬上搖頭,「這不能當證據,血跡反應無法分辨有反應的,是動物的血或是人血。」

 

更簡單地來說,菜刀平常就有接觸動物的血,上面一定會有血跡反應,所以不能以此證明他有拿刀殺人。

 

「不過……菜刀上有檢驗出DNA嗎?」

 

「沒有,很有可能嫌犯做過了處理,高溫會破壞細胞……」

 

……廚房有瓦斯爐,要烤一烤倒挺容易的。

 

「那血衣……」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程檢察官雙手置於桌上,慢慢握成拳,「我們找遍了店內、巷弄間、連垃圾場和民宅內都找過了,還是找不到血衣,而黃嫌當天身上的衣服除了動物的血液外,沒有人血留下的痕跡。」

 

「不可能……」我推了推眼鏡再道,「我判斷第一刀就刺中腹部動脈,且隨即拔出造成大量出血,可是短短二十分鐘,要砍傷死者十五刀,還要處理血衣、倒垃圾……」

 

「倪法醫,你確定嗎?」

 

程檢察官質疑我的專業,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一個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靠的新人法醫跟一群找血衣找老半天找不到,又認真又專業刑警,她當然會選擇懷疑前者囉。

 

「我確定,死因確實是大量出血,況且,現場血跡也噴得到處都是,這邊還有照片呢……」為了幫她恢復記憶,我把桌上的資料照片推向前。

 

可是程檢察官連看都不想看,握緊拳道,「……可是……他一定是兇手沒錯,殺了人的眼神,我不會錯認!」

 

綜合以上證據,我有九成的把握認定這個「羈押」無效。而且這個羈押程序一定有問題:因為,完全沒有證據能證明黃嫌涉嫌重大(他頂多只是欠死者錢而已),這案子能羈押成功,實屬司法界的奇蹟啊,理當表揚。

 

若是我那段姓老同學來接這個案子的話,搞不好可以馬上無罪釋放,外加相關人士記過和國賠一筆數目不小的金額。

 

知道有人被無辜羈押的我,還是忍不住反駁道,「原來,現在檢察官只用『眼神』當證據,就可以羈押平民老百姓啊。」

 

千金難買早知道。若是『早知道』接下來的後果,我是絕對不會說那句話的。

 

足足有三公釐厚的眼鏡被打飛在地,火辣的五爪印浮現在我的左臉上。

 

總覺得這是個講「連我爸媽都沒有打過我──」這句台詞的好機會,但我被打得眼冒金星、頭暈目眩,待定神摸到地板上眼鏡戴上後,程檢察官早已奪門而出。

 

哎,自己幫自己驗傷可以申請國賠嗎?

 

■■■

 

身為一名法醫,手邊只有手術刀,沒有其它醫療工具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我只好用白袖子捂著左臉走到法警室求援,近日混得頗熟的法警老張看到我的慘案後,很沒同情心地捧腹大笑起來。

 

「噗哈哈哈──哈哈──我當法警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法醫被打呢……」

 

「……」

 

待他笑到連眼淚都流出來時才又開口問道,「不過……倪法醫你是被誰打的啊?今天還沒有女性當事人或申告人來署裡啊……」

 

「嗯?你怎麼知道我是被女性打的?」

 

老張頗為神氣地用手指比著『二』,「有二點推論,第一,如果是被男性打的話,傷絕對不只如此,而且男人打男人不太可能甩巴掌。第二,看指痕,男性的手指不會那麼細。」

 

「……你真是太厲害了,我們兩人的職位應該調換一下才對。」我八分認真地道。

 

「哎,我法警都當快十幾年了,每天看那麼多案子那麼多人,單看你的模樣也知道你是被女人打的,快說是誰吧?署裡的人嗎?」

 

「哎,先借個冰塊讓我冰敷一下吧……很痛耶。」

 

雖然我不像老張一樣,當差十幾年看過芸芸眾生,但我單看老張的模樣也知道,如果跟他講我是被誰打的話,明天全署……喔不,搞不好全國的司法單位都知道是誰打人了。

 

我向老張要了一包冰塊敷臉,並打哈哈地防止對方問出『真兇』後,我便敷著臉走回辦公室,半邊看到不路的我,未料一個轉彎差點撞到人。

 

「抱歉抱……呃,程檢察官?!」

 

「倪、倪、倪……」

 

眼前的程檢察官剛剛似乎是跑步過來的,頭髮散亂,一手抱著救護箱,一手還拎著高根鞋,她赤著腳,一口大氣還喘不過來,『倪』了好幾聲才能說話。

 

「倪……倪法醫……真的很抱歉,我……對不起,對不起……」

 

跟我熟識的人都說我是「刀子口,豆腐心」,吾友藍襄更下了眉批「刀子還是對著自己刺的」,雖然我不算百分之百認同,但此話用在現在當下,著實中肯。

 

「程檢察官,先到我辦公室再說吧……不然現在這種『狀況』,我可能會被誤會!」

 

一副快哭出來的美女檢察官跟一個其貌不揚、臉上還有巴掌印的新人法醫……

 

若照法警老張的思維推理……一定是男的那邊有錯!

 

■■■

 

待程檢察官穿好高根鞋,平復情緒之後,又正式地向我道了一次歉。

 

「倪法醫,對不起,剛剛是我的情緒管理有問題……你一定很痛吧?我會負責的……」

 

我邊拿毛巾擦著臉頰旁冰塊流下的水邊道,「……放心,我沒事啦,只不過是蚊子飛到臉上想吸血,我一不小心就用力打下去了,沒事的!」

 

程檢察官聞言呆愣三秒後笑開,「倪法醫你……你……真是個有趣的人。」

 

「哈哈……大家都這麼說……」

 

哎喲,逞英雄的下場就是笑得太開,臉頰又開始痛了……

 

爾後,程檢察官仍堅持要向我賠罪,便請我到附近的餐廳吃午餐,而那頓午餐是我平常混入T大校園裡吃的學校午餐十倍價錢以上。

 

等待上餐時,原本她面無表情地托腮看我,突然,像個小女孩一樣笑開了。

 

「怎麼了嗎?我臉上還有蚊子嗎?」

 

她輕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雖然很對不起你,不過……總覺得心情輕鬆了許多。最近這個案子讓我想起以前的往事……再加上案情沒有進展與羈押程序有誤,所以情緒才會失控……」

 

「那羈押程序有誤的部分……」

 

「目前已先撤銷對黃嫌的羈押,我還被檢察長叫去罵了一頓呢。」程檢察官苦笑道。

 

「啊……已撤銷就好了,我也要為我剛剛說的話向妳道歉……還不清楚狀況的我說得太過份了點……」

 

她搖搖頭道,「不,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咦?!」

 

「因為你說的那句話是真的,我會用『眼神』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有犯罪。」

 

「這……這是真的嗎?」

 

相較於我緊張的模樣,程檢察官倒好整以暇地待服務生上完餐後才開口。

 

「怎麼說呢……這種判斷方式算是我個人特別的一種佐證方式吧。從當上檢察官以來,我會看他們的『眼神』來決定是否要繼續追查,因此,當找不到證據還堅持要繼續辦案的時候就會被唸得很慘,像這次……」

 

我苦笑了二聲,被唸得很慘……跟不小心被打的人,哪個比較慘呢?

 

「不過,」她眼神倏地變得銳利,「我的這種判斷方式,沒有失誤過。曾有一次,苦無證據,將被告釋放,幾個月後,被告又被逮捕,判刑的同時他也承認之前那件案子也是他做的。所以,我還是認為黃嫌是兇手。」

 

我曾聽說過有些檢察官的直覺敏銳,說的大概就是像程檢察官這種人吧。

 

我自認沒有什麼第六感,在找到跡證之前,我認為大家都是清白的。

 

「……我能明白妳的立場,可是,妳應該也明白,只要沒有證據,在法庭上就無法定罪。」

 

她低著頭沉聲說,「……這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有很多人因為證據不足,即使殺了人,仍可以逍遙自在。我爸爸在我五歲的時候被友人殺害身亡,那時候,唯一的證據是我的證言,可是法官沒辦法單採信一個五歲小女孩的證言將他定罪……但是,我永遠記得他的『眼神』……」

 

「程檢察官……」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知道,我爸爸的案子跟這件案子無關,」她抬起頭,揚起自信的笑容,「但是目前種種調查跡證仍顯示黃嫌涉嫌重大,所以我還是會繼續追查。」

 

我輕咳了一聲,「咳,那……站在法醫的立場,如有必要,我會重驗遺體,找尋任何可能性……」

 

「目前暫時還不用重驗,我相信你的判斷,也相信名師出高徒,再說,能讓楊老前輩稱讚的人不多……」

 

「妳跟楊老前輩……」

 

原來她早把我的底細摸清楚啦!

 

可是,楊法醫還在署裡的時候,對我是又打又罵又叫又唸,從來就沒稱讚過我……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啊,他還說『你是近十年難得一見的人才。』呢!」

 

我詫異地看著她,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那個快比署裡的蟠龍花瓶還古董、脾氣冥頑不靈、做到八十歲才肯乖乖退休的楊老前輩說我是人才耶……

 

「不過他還說啊……你最大的缺點就是『人太好』,我本來還半信半疑,可是今天也體驗到這點了呢。」

 

「……」

 

唔──這老不修──!一定是看到美女就把我的底全掀啦──!

 

■■■

 

我拿著手機猶豫了老半天,仍打不定主意。

 

最後甚至還拿出二個十元銅板當筊杯擲,丟出了三個「蔣公笑杯」後,我也笑了。

 

我明明就沒有宗教信仰,這是要問誰呢?

 

還是只能問「人」吧!我按下『撥出』鍵,打電話到已退休的楊法醫家。

 

「喂,我……」

 

還未報上大名前,師母搶先我一步道,『是小倪嗎?』

 

「是啊,師母您好,我是小倪……」

 

由於楊老前輩曾在學校兼課當客座教授,也曾教過我,故我都尊稱楊老前輩的妻子為「師母」。

 

我曾在學校期末聚餐和剛當上法醫時與她見過幾次面,也聊過幾次。她是名賢淑溫柔的傳統女性,雖然對丈夫的職業內容與意義不甚清楚,但她對丈夫從事該職沒有絲毫怨言地陪伴。

 

在更早期的時候,法醫的薪水比現在更低,不僅因為衛生消毒不佳,常容易感染疾病外,與醫師的地位大不相同,被人們誤認為是個低賤的職業。

 

而師母與楊老前輩卻攜手一起走過那段日子,鶼鰈情深。

 

『小倪,工作還順利吧?』

 

「託師母跟老師的福,目前還算順利。師母跟老師的退休生活應該也很愉快吧。」

 

師母淺笑道,『你也知道他那個人就是閒不下來,前陣子附近公園有人虐待小狗,他還去幫忙相驗找兇手呢。』

 

我不意外,這的確很符合楊老前輩的個性,仗義直言,救民水火。

 

『啊,小倪你要找他嘛,他在外面除草,你等等,我去叫他進來聽。』

 

約莫三分鐘後,從話筒裡傳來熟悉的噴氣聲。

 

『喂?』

 

「老師嗎?是我啦──」

 

『怎麼?你不幹啦?還是被攆走啦?早叫你不要在解剖室吃便當……』

 

不是還在人前稱讚我嗎?怎麼今天還是又罵又叫的……

 

「老師您放心啦……我『還』沒被fire掉,沒打壞您的招牌。」

 

「哼,那就好。」

 

「我今天宅配了一盒您愛吃的雞腳凍過去,打電話向通知您一聲,也向您請安啊。」有求於人的時候,還是得獻殷勤啊。

 

他又噴了口氣,『哼,好啦,雞腳凍我就收下了。你有什麼問題就說吧!』

 

薑還是老的辣啊,既然對方了解,禮也送了,那我就不客氣地發問了。

 

將案情概述及疑點向楊老前輩大略說明後,他沈思了半晌。

 

「老師,在你的經驗裡,有沒有類似這種血衣突然消失,或是看過有什麼辦法可以防止血液噴濺到身上的……」

 

『你啊……朽木不可雕也,以前教你的全都忘到哪去啦?』

 

「咦?」

 

我怎麼不記得楊老前輩有教過怎麼藏血衣?他的課我從來沒蹺過啊……啊,好像有一次睡過頭……

 

總之先道歉再說,「對、對不起,還請老師指點……」

 

話筒另一端噴了口大氣,『了解「死」之後,才能了解「生」啊。』

 

「……」我聽了有點失望,怎麼又是這句『哲理』啊……

 

『你懂不懂啊?你是個法醫,專長是解剖、驗屍!其它不關你的事,交給警方做就可以了,你只要好好地檢驗、判斷死者,結果依舊會指向真相。』

 

哎,其實楊老前輩說得沒錯,血衣、兇刀的事並不是我的職掌範圍,我只需正確無誤地寫出驗屍報告就問心無愧了。

 

然而……自以為能理智地控制感情的我,實則也被感情控制了。

 

現在回想起來,得知兇手是燒臘店的廚師之後,我的思緒就不再冷靜。緊接著得知程檢察官他們的羈押程序有誤,我便更想證明「另一種可能」,另一個兇手的可能……

 

我會決定打電話問楊老前輩,也是為了證明「沒有短時間藏匿血衣的方法」……

 

說來慚愧,我指著程檢察官說「他們非理性辦案,只靠直覺抓人」的同時,另四根手指則是指著自己。

 

「謝謝老師,我知道了……我會再重新檢審一次報告。」確認無誤後,就不再涉入此案。

 

『真是……都當上法醫還得我耳提面命。』

 

「雖然現在我當上了法醫,但我永遠是老師的學生嘛……」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學生裡你最潑皮了……』

 

「是是是……」從「人才」降級成「皮」啊……

 

『話說,我看程檢察官挺不錯的,不但有禮貌,辦案又認真,你師母也說她又漂亮又大方,她上次來看我們的時候還到廚房幫她做菜呢,手藝也好,你愛吃的菜她都會做呢,她一定會是個好媳婦的……』

 

「啊?」

 

等……等等,話題怎麼跳這麼快啊?!我完全沒有相親的心理準備啊!

 

『你啊,呆頭呆腦!有空送雞腳凍給我這老人,倒不如送個什麼花給她吧!你師母當年就是這樣被我……咳,總之,就是這樣,下次你要跟她一起來,師母她叫我過去,先掛了。』

 

「……」

 

待話筒傳來嘟聲後,我才發現,這件事似乎比案件還更難解……

 

■■■

 

若非必要,我絕不會申請重新勘驗遺體。

 

跟法警老張一樣,我也有二點論述。

 

一是重新相驗遺體等於重新揭開家屬的傷疤,也等於是間接向家屬及死者說,「不好意思喔,我上次沒認真驗,這次一定會認真的!」

 

倘若我是那名死者,一定氣得從棺木裡爬出來搶過法醫的手術刀大叫,「你以為死人皮是練習用的豬皮啊?亂割亂動不用負責嗎!」

 

己所不欲,絕不發生。故我在相驗時盡可能地專注、認真,這可以也算是我的堅持職業道德吧。

 

二是基於生物學上的考量,屍體狀況會隨著時間增加而改變、腐壞(冷凍保存仍有其限度),假設第一次相驗沒有重大失誤的話,所取得的資訊絕對會比第二次來得準確。

 

第三點,則是檢方並沒有提出重驗要求,所以我也沒辦法提請重驗……什麼?不小心就超過二點啦……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證明我比老張的推理能力還強的……

 

總之,我平心靜氣地重新再審視第一次相驗的資料,還好現在科技發達,很多東西都可以用數位的方式保留下來,不像楊老前輩他們以前拍照還得等底片洗出來才看得到照片。

 

花了一個下午重新整理、判斷資料後,我仍不改初次做出的判斷,死因是大量出血,死亡時間推斷約為晚上五至六點間。

 

雖然在字面上沒有任何斬獲,但這次重新了解「死者」後,我卻有了一些新的體認。

 

綜合新聞報導及警方的資料,死者莊姓男子雖稱不上十惡不赦的壞蛋,但也不算是個人見人愛的人。據程檢察官表示,連他的老父親都說,不意外自己的兒子會有今天。他不務正業,四處結怨,之前就有好幾次仇家找上門來,都是他花錢消災,兒子才全身而退。

 

我就死者身上的刀傷看來,兇嫌與死者的結下的怨恨,一定高過那些可以花錢消除的災厄。

 

這也是我之前會認為有可能是「計劃行兇」的原因。可是,現實不若推理小說,有八、九成以上的案件都是「衝動」犯行。

 

從案情來看,黃嫌與死者在便當店內起衝突後沒多久,黃嫌拿著廚房的菜刀到後巷行兇殺人,這是很符合「衝動殺人」的一種可能。

 

然而,若是衝動殺人,絕不太可能下手這麼重,連砍了十五刀,再者,假設他一時失去理智地砍殺,又怎麼會有餘裕想著沾滿血漬的衣服要如何處理呢?

 

我因思考又進入瓶頸,起身步出檢署,重返現場。

 

■■■

 

之前曾有一位法醫前輩好心地對我說,「我覺得你太雞婆了,我們法醫只要做好份內工作,交出報告就好,檢警自有他們一套辦案方式,容不得別人插嘴的。」

 

當我為此困惑時,楊老前輩的金玉良言時間又到了。

 

「你管別人說什麼!活人最麻煩了,老愛管別人的事!對自己經手的案子負責到底有什麼不對?你說說、你說說啊!」

 

在楊老前輩的加持(?)下,我便持續依然故我地對一件件已交出報告的案子負責,直到我問心無愧為止。

 

這件案子讓我掛心的還是血液跡證的問題,雖然有現場的血跡可以輔佐我的判斷,但是只要還沒找到血衣我就不能安心。

 

現場仍有警方人員看守,我走近後才發現看守的人員是那位「一線三」,他同時也認出我,連忙站直向我行禮。

 

「倪法醫,您好!」

 

「辛苦啦……我可以再進去看看嗎?」

 

「當、當然可以!」一線三又向我行了一次禮,還不忘幫我拉起封鎖線。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

 

「我姓蕭,名叫蕭大富。」

 

「謝謝你,蕭警員。」為了不讓自己也被官僚體系同化,我在腦中替代了他的位階,記住他的名字。

 

走進昏暗的防火巷後,我即發現這裡視線不佳,現在時間是日頭正炎的正午三點,陽光經過頂上數層遮雨棚,威力已減少許多,讓我連水溝蓋跟地板都分不太清楚,還差點跌倒。

 

我拿出隨身掛在鑰匙圈上的小手電筒,小心地走近陳屍現場,地上血跡顏色雖然變深,但還是看得出是當時死者大量出血留下的證據。

 

我環看四周,陳屍現場左邊是目擊者大嬸家的後門,原本放在門外的瓦斯被搬走了,我誠心地希望她家是換成電熱水爐而不是因此事而把瓦斯放室內。

 

原本放瓦斯爐的右邊有一個小洗手台,應該是大嬸洗衣物的地方吧?

 

如果當天兇嫌在那邊洗……哎,我在想什麼,就算是洗衣經驗值滿點的大嬸也無法在二十分鐘內,洗衣、晒乾、兼消除衣服上的DNA證據啊……

 

陳屍現場的右邊則是實心水泥牆……嗯,如果是磚頭的話,搞不好還可以挖一塊出來藏血衣進去。

 

陳屍現場前方一直走則可以通到垃圾車行經的路線,從便當店後門,到犯案現場,再到垃圾車這條路其實很順,也不長,用跑的話,一般人大概五分鐘內可以來回。

 

就只能到這邊了吧,我站在原地心想,警方八成也把這裡全翻遍了,我再來看一次也只是事後諸葛。

 

現實與推理小說的另一個最大的不同之處,即是每個案件都沒有稱得上是結局的結局。

 

縱使罪證確立,法官也宣判刑罰,與案子有關的人都還是得生活下去,背負著案件對各自的影響,走完人生。反過來說,即使無法使罪證確立,與案子有關的人,也必需背負著案件對各自的影響(也許影響更大)過完人生。

 

我想起程檢察官口中的往事,殺害她父親的兇手雖然未被繩之以法,但我相信他一定也受到這件事的影響,改變了什麼,而程檢察官則因這件事當上了檢察官,還有得到能洞悉案情的敏銳雙眼。

 

當然,我也不是否認刑罰的重要性,只是,在發生案件的當下,這些影響也同時發生。

 

最後,我心中的結論仍舊不變,死者大量出血致死,而那沾血的證據也依舊找不到……

 

我邊想著結論邊看向現場,模擬實況的情景在眼前浮現。

 

像這種情況大概就叫靈光一閃吧?

 

「唔……?」這……似乎有真的這種可能性……

 

我感覺到自己的想法離真相近了一步,隨即轉身拔腿跑回署裡,找程檢察官。

 

■■■

 

我研習醫學並信仰邏輯,因此從不相信有「命中註定」這回事。

 

很簡單的邏輯道理,如果A發生即B發生,A殺人,B死亡;若A不發生即B不發生,A不殺人,B不會死。

 

因此,我每次看到八點檔連續劇裡的男主角說,「我命中註定會遇到你、愛上你。」之類的台詞時,都會忍不住吐槽。有前面幾十分鐘的鋪陳,才會有接下來的相遇啊。

 

雜七雜八地說了一堆,結果我還是要推翻自己的原則,不過原則本來就是為了被推翻而存在的……

 

我不得不相信,我真的「命中註定」沒有英雄主角命。

 

我氣喘如牛地撫著側腹回到署裡,還沒走到程檢察官辦公室就看長廊另一端她的身影。

 

她快步走向前道,「啊,倪法醫,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怎麼這麼巧,我也有事要找你啊,程檢察官,」我聳聳肩,「女士優先。」

 

程檢察官隨即開口,「原本撤銷羈押的黃嫌在今天投案了。」

 

我露出詫異的表情,感到吃驚的同時卻又覺得這算是好事。

 

「這、這樣啊……跟妳判斷的一樣,是他犯下此案沒錯……」

 

「嗯……」程檢察官微撇過眼神後道,「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喔……嗯,現在沒事了。」既然嫌犯已主動投案,也就沒有偵探主角出場的戲份了。

 

慧黠的程檢察官淺笑猜道,「你是不是知道『血衣』在哪了呢?」

 

我扯了下嘴角苦笑,她續道,「跟我們一樣呢……原本我們也在今天找到新證據可以重新申請羈押……相差不到幾個小時,黃嫌就因妻子勸說而投案了。」

 

我感到有點欣慰,忍不住道,「雖然這樣說似乎會被認為是怠忽職守……但是……還好我們都慢了一步。」

 

沒想到她也認同我的說法,「是啊,還好我們都慢了一步。」

 

■■■

 

爾後,我們回到我的辦公室,我泡了二杯即溶咖啡當成下午茶宴客,程檢察官則重新說明嫌犯自白。

 

與我腦中拼湊出的真相一樣,這個案子從來就沒有『血衣』這項證物。

 

家境原本就不富裕的黃嫌因為父親及兒子先後染病,因此屢次向死者借錢。死者則因愛慕黃嫌的妻子,心懷鬼胎地大方借錢給他,並藉故常到黃家騷擾黃妻。後來,債務越來越大,死者態度更因此越來越囂張,不但到黃嫌工作場所羞辱他外,還對黃嫌妻子伸出祿山之爪,夫妻倆苦不堪言。

 

案發當天,死者到黃嫌工作的便當店買便當,不知為何,一臉得意的模樣,他拉過黃嫌賊笑說,「你老婆啊……為了還債,讓我上了。」,黃嫌頓時說不出話來,當一個人過於憤怒時,會突然變得極端冷靜。

 

不知黃嫌目前心理狀態的死者又說了些猥瑣的話,黃嫌便告訴死者說,他今天有領了筆錢要還他,這樣債務就可以一筆勾消了吧!

 

死者早得到真正的目的,其實也不在乎這筆錢,但他還是依照黃嫌所說的話,怕錢財露白,繞到後巷等他。

 

此時的黃嫌則假裝要倒垃圾,拿著垃圾及菜刀往後巷走去,為了怕沾到血液,他邊走邊脫衣物,暫掛在鄰人家的窗邊。

 

由於防火巷沒有照明,時間接近傍晚,視線不良,所以死者沒看到裸身的黃嫌拿著菜刀走近他,待黃嫌出聲,他一轉身便往他身上猛刺,死者雖有叫出聲音,但當時是倒垃圾時間,不但有垃圾車的聲音當掩飾,也剛好附近屋內的人都出門丟垃圾了。

 

殺人後的黃嫌隨即用附近的水管沖洗身上的血跡,並邊跑邊穿回衣物,還拿垃圾去倒。黃嫌原本就是短寸頭,加上工作時會流汗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大家並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我有問他,『如果不是事前計劃地行動,你怎麼知道要掩飾證物呢?』,他說,他只是因為廚師工作經驗,單純地知道血會灑得倒處都是……」

 

「你的看法呢?」

 

這是很重要的一點,無論在求刑或是法庭上,計劃殺人與衝動殺人有一定程度的不同。

 

「我不能相信他的話,」程檢察官搖頭後旋即又道,「但我相信證物。」

 

「什麼證物?」

 

「她妻子的內衣褲上沾有死者的精液。」

 

原來如此,這樣就可以證明他是因為得知妻子的事才犯下大錯……

 

「再加上黃嫌的同事也證明死者當天的確在店內說了那些猥褻的話……我想,法官應該會相信他是衝動犯罪。」

 

哎,老說我是好人,其實程檢察官才是好人呢,有哪個檢察官會幫嫌犯、律師做到這種程度?

 

「對了,那妳方才說找到的『新證據』是……?」我的推理其實有漏洞,即是少了『證據』,或者應該說是……我還沒去驗證那件證據。

 

「我想你應該也猜到了吧,是黃嫌的護身符。」

 

果然,我記得黃嫌身上確實有戴一條紅線綁著的護身符,在脫衣服的時候,他說不定會忘記,忘記的話,上面則會沾到血跡,成為證據。

 

話完案情後,程檢察官輕啜了口咖啡,卻皺起眉又放下咖啡杯,我就是那種連泡即溶咖啡都很難喝的糟糕男人啊……

 

喝了難喝咖啡的她仍若無其事開口,「不過……倪法醫果然很厲害呢,不用像我們偵訊、查案,就能了解案情,不愧是法醫研究所第一名畢業的啊。」

 

「啊……老師連這件事都說啦……只是運氣好啦,再說我們所上的人本來就不多……哈哈。」楊老前輩……他該不會連我的三圍都說了吧?!不過我最近變胖了些,腰圍可能要再向上修正……

 

「對了,待會要不要一起吃晚飯呢?」

 

程檢察官雙手環胸靠在沙發旁,修長的腿交疊,此時我才發現她今天是『全配加重裝備』,低領口絲質襯衫加迷你短裙還有黑色吊襪……等、等等,檢察官穿這樣偵訊是犯法的吧!

 

「咳,程檢察官轉換心情的速度這麼快啊?」

 

她輕笑道,「每天那麼多案子,總要放鬆一下的嘛。」

 

「可是剛剛案子對我影響很深耶!」

 

「喔?有什麼影響?」

 

「嗯……至少最近我不敢再吃燒臘便當了……」

 

雖然黃嫌說他有用火消毒過……可是當天買了、吃了便當的客人我……還是有疙瘩。

 

程檢察官瞪眼看著我,隨即大笑道,「……原來你當天真的是買那家便當啊……呵呵呵。」

 

「哎……我很喜歡吃燒臘便當呢……」我哀怨地道。

 

「燒臘有什麼好吃的,我們晚上可以去吃法國料理啊……我知道有一間氣氛很不錯的……」

 

沒辦法了,這絕不是我自戀,只是有些事……還是得先說明清楚才不會造成更大的誤會。

 

「呃……我想,楊法醫一定沒跟你講關於我的一些事……」

 

「你的事嗎?他知道的全都講了呢……月薪多少、喜歡吃什麼、個性如何、家裡有幾個人、體檢資料……」

 

我無奈地道,「既然妳全都知道了,那……」為什麼還對我有興趣啊……

 

「因為,我覺得你很有趣。」

 

「……原來程檢察官都是『有趣』來選擇對象的啊……」

 

「不,」她雙眼直視著我,認真地道,「我也是靠『眼神』來選擇對象的喔……」

 

「呃……喔!對了,我要說的這件事楊法醫一定不知道!因為我沒跟他老人家說過……」

 

「什麼事呢?」

 

對不起!雖然妳是大美女還有重裝備,可是我……

 

「我是同性戀。」我不但是個同性戀,內心還有個忘不了的人……

 

她倏地站起,我不敢抬眼看她。

 

聽著高根鞋的聲音走到門口,又走回來……

 

「倪法醫……」

 

「是……」我仍舊不敢回頭。

 

她突然噗嗤一笑,「雖然很可惜,不過,你啊,真是太有趣了……」

 

■■■

 

冗長的床邊故事總算說完了。

 

原以為途中小郁就會睡著,沒想到打上「全劇終」時,他還睜大雙眼看著我。

 

「很精采的故事呢……」

 

「謝謝,不過這好像不太適合當床邊故事,呵呵……」

 

「所以,你沒有跟程檢察官交往嗎?」

 

小郁的問題,並不帶著其它情緒,就像小朋友單純、直覺地問『王子跟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那小矮人呢?』一樣。

 

「沒有啊,她後來調到中部去了,聽說已經結婚,還生了三個跟她一樣漂亮的女兒呢。」

 

「喔……」小郁轉了轉黑眼珠,又發問道,「那友並……你還會痛嗎?」

 

「痛?」

 

他伸出雙手捧著我的臉頰,溫柔地道,「你的臉頰……」

 

那麼久以前的傷,當然早就不痛了,但此時不裝痛的話,我就不是男人!

 

「還有點痛呢……」

 

「那……怎麼辦?」小郁擔憂地道。

 

「小郁……你親一下就不痛了。」

 

小郁聞言即輕輕靠近我,我感受到他的鼻息,接著,他在頰邊落下一吻。

 

當我還沉醉時,他在我耳邊柔聲道,「這樣可以嗎?」

 

「唔……我的額頭……上次到現場勘驗的時候也撞到木板……」雖然這大概是一年前的事了……

 

「嗯好……」

 

他也親了的我額頭。

 

「還有頸子……上上次現場勘驗時……兇嫌突然從旁邊奔出拿刀抵著我的脖子……」二年前的事……

 

「咦?你一定很痛吧……」

 

小郁盡責地親了又親,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生物呢……

 

「友並……」

 

「我的胸口……上上上次在解剖室滑倒的時候撞……」

 

「友並……我沒辦法再親你了……」

 

「什麼?」我詭計被拆穿了嗎……

 

「因為……我想跟你做……」

 

「……」

 

「不可以嗎?」

 

「不!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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