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自有記憶以來，我就對那幢在上學必經之路上的白色大房子印象深刻。

我每天總要經過雕花的鐵欄杆二、三次，每次經過我總會不自覺地窺伺裡面的風光。

隨著四季更換花朵的紛紛花圃，花圃後方巨大而華美的白色建築物，就像是電影裡才會出
現的場景，夢幻到讓人覺得這不是真實世界。

不止情境美麗，連出住在裡面的人也讓我覺得他們過著像是電影明星般的生活。

時常出入的是一位蓄著白鬍鬚的黑西裝管家、一位常穿絲質華美洋裝的年輕少婦還有一個
跟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他們經常在下午於花圃中喝下午茶，揮手投足之優雅常讓我看傻
了眼，總覺得他們呼吸的空氣應該跟我呼吸的不同。

一直到升上高中後，我才知道那幢房子裡住的是大官的小老婆與私生子。

至此，我經過那幢白屋時，又添增了另一種感覺。

只不過，在我北上求職的那幾年，白屋突然荒廢，一日十年似地，不復以往光景。

裡面的住人也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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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威，這是新人，語泉。他就交由你照顧囉。」經理只交代一聲就把新人推給也才剛上
班半年的我。

「您好，我叫丘庭威。」

「謝語泉。」他和善地回道。

雖然帶著笑容的他看起來不難相處，但一副文質彬彬又弱不禁風的模樣，怎麼會來應徵飯
店服務生呢？

照著以往的先例，當時的我猜他大概撐不了一個月，結果，出乎我意料地，他在這邊工作
也一年多了，而且跟我同時間升上小組長。

奇怪的是，明明大家同為服務生，同樣彎腰、幫客人拿外套、上餐點等動作，他做起來就
是特別優雅、特別貼心，像是本來就流著貴族的血液，花時間也模仿不來的姿態總讓他得
到不少小費。

曾有一些眼紅的人心生嫉妒，在工作上找他麻煩，可他連眉頭也不曾皺過一次，照舊是掛
著斯斯文文的笑顏，把打翻的餐盤清理乾淨，並貼心地向大廚要了小點心陪罪，最後還如
故拿到比旁人還高的打點。

僅有一次，我看到他在工作時變了臉。

記得是冬天，有個大官訂房住宿，經理特別謹慎，派了我與他還有另兩個資深的服務生站
在門口待命。

等到黑頭車駛到飯店門口，我們連忙上前接應，我跟另一個同事去提行李，他則幫忙大官
褪下大衣，可是，當我們都把行李放到運車上要送到房間裡時，他與大官卻還愣在門口，
連大衣也還沒脫。

「語泉，你怎麼會在這？你媽媽呢？」

大官急迫地抓著他的肩，他臉色發白，咬著下唇不發一語，機靈的經理連忙叫我準備好一
樓的空房給他們。

大家都在門外八卦，我沒興趣地走到後門小花圃旁抽煙，不一會兒，有人伸手向我要菸。

「不介意給我一根菸吧？」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我皺眉，「你有抽過嗎？」

他微微一笑，伸手拿走香菸叼在嘴上，並借用我嘴上的菸頭點菸，我在迷茫的煙霧裡看著
他。

心想著──他連抽煙都很有氣質啊。

事隔多年他才親口告訴我，那個大官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的母親是大官的小老婆，瞞著大
官帶著他跑了，嫁做他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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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人，我跟他之間的關係，只比同事好一點，又稱不太上朋友，平常喝
酒抽煙的時候也很少講話。

因為少話，所以我們會互相保守秘密。

飯店剛升級為六星級飯店的時候，他被提拔當總統套房的貼身管家，我呢，跑到房務部當
經理的小跟班學習，那陣子我們很少見面，只是時有耳聞，每個離開總統套房的客人都會
誇讚他是個好管家。

某天，有個知名的男高音聲樂家到飯店投宿，住在總統套房裡十餘來天，他天天都陪著他
，其實我很佩服他，身為服務業的一員，我還是希望每天能有自己的私人時間，不然精神
上真的會崩潰。

「庭威，你可以上去幫我問問那聲樂家吃不吃羊肉嗎？我印象中他不吃牛肉，但不知道羊
肉吃不吃……」

「好，經理，我這就上去問。」

搭電梯到十五樓，甫開門便看到他剛從總統套房內退出，他的管家服穿戴整齊，沒有一絲
可以挑剔的地方，但另一個人可不是如此了。

近五十歲的聲樂家只圍著浴袍，拉著他的手親暱地在他左頰上留下一吻。

我確信那絕對超出了友好的表現，也確信他有看到站在電梯裡的我。

──每個離開總統套房的客人都會誇讚他是個好管家。

這句話在我腦中迴盪不去。


■■■

「庭威，你還沒回去啊？」

我抬頭瞄了一眼，他開門的動作輕緩，但身後好像藏著什麼。

「你不就是知道我還沒回去才過來的嗎？」我沒好氣地道，「你擅自跑下來沒問題嗎？萬
一客人要喝個茶水什麼的……」

此次接待的總統套房客人是個國際芭蕾女舞者，心裡不住地想著他該不會男女通吃的我還
真像個妒夫……

「芭芭拉啊，她跟昨天剛認識的小男朋友出去，說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可是她留下這個
給我照顧。」他這時才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

「喵──！」

「哇──！」

我被突如其來的貓叫聲嚇到差點從椅子上跌下，重新站好後仔細一瞧，是隻看起來跟主人
很像的嬌滴滴波斯貓。

「我對貓毛過敏……」他邊說還邊打噴嚏，看來所言不假。

我看看貓，又看看他，莫可奈何地道，「好吧，我留下來幫你照顧貓……」

當晚，一向很懂得待人處世的禮數的他拿了幾瓶好酒跟上等乳酪，說要感謝我，我也一杯
接著一杯喝，驚醒過來的時候，頭很痛，腰也很痛……還有那裡也……

坐在弄得一團亂的總統套房高級大圓床上，平常總想著如果能躺在上面該有多好，如今真
的躺在上面了還真不知所措。

「你……我……」

「咪咪過來──」

我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他卻一副沒事的樣子在玩波斯貓。

玩波斯貓？！

「你不是對貓毛過敏嗎？」

「噢喔，只是會打幾下噴嚏啦，不礙事。」那副人畜無害的笑臉我現在只想打他一拳。

「所以你叫我幫你照顧貓是……」

「我沒有請你幫我照顧貓呀，我只是說我對貓毛過敏，」他嘴角一咧，指著紊亂的床舖，
「主要的目的是騙你上來這裡囉。」

「謝語泉──！你……」原來你才是這個飯店裡最表裡不一的傢伙！

「我在想，年紀大了，也該定下來了……」

「所以就找上我嗎！」

「不行嗎？你責任感這麼重，又是個完美主義者，一定會負責到底的啊。」

真是敗給他，全被他給看透了。

不過……

「等一等，明明是我……為什麼我還要負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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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兩個到三十六歲才開始正式交往，彼此之間的談話也多了起來，在我的千叮嚀萬囑咐
下，他不再跟客人有超友誼的關係，但是偶爾還是會對旁人獻殷勤。

「我可以叫你小米嗎？你叫我謝哥就行了。」

「好，謝哥，請多指教──」

剛進飯店的小毛頭見到他果然把他當神一般崇拜。

「謝哥，我覺得你長得好像蝙蝠俠裡的管家喔──」

「蝙蝠俠？我沒看過耶。」

一點都不像，明明就是像我小姪女在看的「小丸子」裡的管家才對。

我盡量讓自己不去在意他們的互動，幾年下來也早已習慣，不過這次我不得不插手。

「這次接待羅脫魯哇斯國王一行人，為什麼你要推薦他當貼身管家？」

「小米不好嗎？」一臉無辜的模樣，我才不會被你騙呢。

「他不是不好，只是比他資深的人還有很多。」而且你是有私心吧！

「嗯……我是想說找個年紀比較接近的來接待比較好，如果真的不行的話再換吧！」

「先說，如果他有任何出差錯地方別怪我……」

「你別成天老是想著要把人解聘啊，訓練新人很辛苦的。」

「我不管，反正他如果……」

「是是，我要去接客了。」

最後，我還是批准讓小毛頭當三王子的貼身管家，我也不是意氣用事，看他還當得有模有
樣的，我當然不會多說話。

接待皇室的大小事，在他們進住後總算步上軌道，我站在辦公室外的窗邊喝一杯午後的咖
啡，心裡想著我們的未來。

聽見他步伐輕緩，優雅地走過來。

「你的領帶歪了。」

他帶著一抹溫文的笑，低頭幫我調整領帶，總是比較被動的我難得地伸手撫著他的腰身，
等待他打完領帶。

「打好了，我要去十五樓準備了……」

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明明自己走過來，卻還欲迎還休。

「不行……」

我不讓他走，彎身要親吻他的時候卻又突然被壓下熱吻。

「唔唔──！」

最後反而是我先退開他的。

「你今天有點奇怪的……」

「抱歉囉，」他莫名地向我道歉，而後又道，「因為我對小弟弟沒興趣。」

「小弟……」我這才恍然大悟，回頭一看，人早就嚇跑了。

「每次都用同一招，每次都利用我當壞人……你到底……」

「我當然愛你啊。」他毫不做作地道。

「別騙我了。」如果真的愛我的話，為什麼那幾年還要……

「你老了之後果然更帥呢……」他的手像微風般輕撫著我已經開始有皺紋的臉龐。

「你該不會……」是喜歡老男人吧？

「我沒跟你說過嗎？當年我喜歡我們家的老管家，可是他後來跟我媽結婚了，之後還生了
三個弟弟，我氣不過，就離家出走跑來飯店當服務生囉。」

「……你沒說。」

「真的嗎？」這隻狡猾的老狐狸又道，「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服侍別人，比被人服侍
的感覺更好呢？」

「有……可是你只能服侍我一個，管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