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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平順地落幕結案,然而,現實就像二次的大戰初期的德軍一樣,總是來得讓你猝不及防。

隔了兩天,我還沒來得及跟Friday見到面,小郁又有一些狀況。

這天我比較早回家,見屋內沒有燈,以為Friday還沒回來,一邊想著今天絕對要等到他,一邊進門打開客廳大燈,就被坐在客廳裡動也不動的小郁嚇退了好幾步。

「小、小郁?你怎麼不開燈?」

他緩緩轉過頭,氣若遊絲地說,「啊,友並你回來了啊……咦?天黑了啊。」

那副茫然無知,像個新生兒的模樣嚇壞我,差點連鞋都忘了脫,趕忙飛奔到他身邊。

「小郁你還好吧?」

他先是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囁囁嚅嚅地開口,「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我……」

「沒關係,你慢慢說。」

「嗯,我中午吃完飯,要回研究室的時候,看到一群學生圍在路口,我擔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也跟著上前看看。結果,就看到阿嘉……滿身是血……」

「阿嘉他怎麼了?!」

「友並你別擔心,我本來也嚇了一跳,但後來又看到他抱著一隻傷的狗,才知道那些血是狗狗的……那隻狗被車撞到,他剛好路過上前幫忙,後來我們叫車,把狗狗送到獸醫那邊,緊急開刀搶救後牠總算沒事了。」

我聽到這裡才放下心來,把懸起的屁股重新放在沙發上。

等等,既然阿嘉跟狗狗都沒事,那小郁為什麼會呆坐在客廳呢?

小郁似乎也察覺我的疑問,便繼續開口,「事情處理好之後,我下午沒課衣服也髒了,就開車回家,但一路上回想剛剛的情境,我還是把哥哥跟阿嘉的臉連結了起來……他滿身是血,站在血泊中,旁邊躺著爸爸跟媽媽……」

小郁的眼神逐漸空洞,但仍堅持著把話說完。

「友並,我想起那段時間發生什麼事了。」

見他雙手緊握著膝蓋,我這才發現他雙腿不停抖發著。

「說想起好像不太正確,應該是,我終於面對這件事了。」

「小郁……」

「友並你說得對,未知的事物帶來恐懼,但了解它之後,並有沒想像中的可怕。」他閉上眼仰過頭喃喃道,「我把車子停在旁邊,因為全身發抖我幾乎沒辦法操作方向盤,那些事一幕幕在眼前播放,我只能一直哭一直哭……」

「別說了……小郁,別說了。」我難過地抱住他,讓他靠在我的肩膀上,用手撫摸他被冷汗濡溼的後頸。

他輕輕地推開我,「不,友並,讓我說完。」

看到這樣的小郁,我不知該欣慰還是憂心,就跟Friday那天難得地示弱一樣,小郁今天罕見地堅強,不知道這樣的轉變對他們來說是好還是壞。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才回神,開門走下車,想吹點風透透氣,看著這個世界繼續運轉,後來,聽見Friday在說話,他說,『小郁,你已經夠堅強可以可以面對它,別害怕。』我坐在路邊想了很多事,穩定情緒後,開車回家。一開門,我就安心了下來,這裡是我的家,有友並跟Friday在,沒事的。」

我猛點頭,同意他說的話,我一直堅信這個信念,原生家庭不能給予他們的,就由我們共同創造。

「接著,我聽到Friday說,小郁,你做得很好。」

我在心裡吶喊,等、等一下,這個插旗是怎麼回事?!Friday這不是你的戲路啊。

「你已經不需要我了。」

「Friday他——」

小郁把臉埋進雙手裡,絕望地說,「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不管我怎麼叫他都沒有回應。」

「可是——」

「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他消失了。」


我一直很喜歡這句話,堅強起來,才不會失去溫柔。

在Friday不在的這段期間,我總是默念著這句話,渡過每個艱難的時刻。

我不能倒下,也不能絕望或失落,至少在小郁面前不行。

Friday消失後,小郁比誰都還要難過自責,但他也比誰都要堅強。

他照常上班講課,有空就研究讓Friday回來的方法,各種方式都願意去嘗試。

我們先是依據科學方法,找遍了各種文獻都沒有幫助,一直到後來,不管是催眠、冥想、還是靈魂出竅都去試過了,依舊沒有效果。

後來,小郁主動說,「友並,我想去看心理醫生。」

這個提案表達了小郁想要喚回Friday的決心與改變,因為看心理醫生對他來說是個難過痛苦的回憶。

我陪著小郁到他養父母介紹的私人診所,聽說是名醫,我暗自抱著很大的期待。

診所裝潢得十分華麗,我坐在猶如熱帶雨林般的候診室等待,假藤蔓植物垂吊而下,順著往上看,天花板畫著不明所以的幾何圖形,我看起來像個蜘蛛網。

這讓我想到捕夢網,還有Friday的話。

——我自己就是個捕夢網了。

——我不作惡夢,我負責成為別人的惡夢。

我們家的Friday最愛口是心非,他不是惡夢,也不是捕夢網……

「友並。」

我猛地回頭,差點把小郁看成了Friday。

「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小郁才進去不到十分鐘吧。

「我們回家好不好……」

在回程的車上,小郁才跟我吐露他跟醫生的談話。

「醫生聽了情況後對我說,你的病情恢復良好,你只是還不習慣另一個人格不存在而已。」

他瞪著前方,緊緊握著方向盤,「我好生氣。」

「嗯,我跟你一樣生氣。去看心理醫生果然不是個好主意。」

我們並沒有絕望,仍持續尋找方法,尋找Friday。我們甚至去求神問卜,只想找到方向。

牧師說,對於離去的親友,不要感傷,不要害怕,這天終將到來,我們都會接受審判。

籤詩說,陽世作事未和同,雲遮月色正朦朧,心中意欲前途去,只恐命內運未通。尋人難至,遠信音息茫杳。

我跟小郁說,一定是我們平常不夠虔誠,而不是真的找不到人。

這樣東奔西走也過了兩個月,沒有Friday的習慣漸漸侵蝕著我們,習慣了早上沒有人準備早餐,習慣了家裡的灰塵越來越厚,習慣客廳裡少了他的笑聲,變得非常安靜。

這幾天我被一個大案子纏住,跟田檢察官忙得腳不沾地,直到那天晚上總算告了一個段落,兩人一同回到我的辦公室。

「喝咖啡嗎?」我拿著罐裝咖啡問道。

「才不要咧,你這裡東西不知道幾天沒整理收拾過了,那罐咖啡從星期二就放在那邊了吧!」

「啊?今天星期幾啊?」

「星期五啊,Friday night。」

這句話,再加上田檢察官身後櫃子上的捕夢網,羽毛及串珠吊飾被空調吹得左右搖擺。

不知怎麼,失去Friday的悲傷感在此時一口氣湧出,讓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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