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機車在夜裡疾行，穿過燈紅酒綠的街頭，一路往北。

坐在後座陳宏睿仰著頭，任憑夜風輕撫著臉頰，希望它能帶走所有煩惱與無以名狀的感傷。

「啊幹！現在幾點了？」停紅燈時，溫翊嵐忽然想起什麼地回頭問道。

「我沒戴錶耶……」

他聞言又罵了一聲，在紅燈倒數三秒前丟下一句，「抓緊了。」

陳宏睿都還沒搞清楚狀況，溫翊嵐就催了油門，讓他不得不傾向前抓緊對方的衣擺。

機車像子彈似地衝了出去，行經前方小坑時一個顛簸讓陳宏睿的眼鏡歪了一邊，身旁的景物變得模糊，但他的心情卻比剛剛更加輕鬆，不知道目的地的旅途，若時間能這樣暫停就好了。

不過，無情的煞車聲隨即將他拉回現實。

溫翊嵐把車停好後，陳宏睿這才把眼鏡扶好看清周遭，前方一片空曠，遠方或紅或黃，點點燈光，後方盡是尚未都更的矮房或公寓。

「應該還趕得上吧，我們過去那邊坐！」溫翊嵐領著他在路邊小坡上坐下，這塊坡地似乎常有人駐足，與一旁雜草成堆相比，這裡被踏出了一片空地。

「你應該是第一次來這邊吧？」溫翊嵐笑著問道。

陳宏睿點點頭，他連東南西北都搞不太清楚，而且這裡沒有路燈，也看不到什麼字樣。

「前面就是松山機場，這裡是跑道的尾巴。」

他驚呼了一聲，挺起身子眺望著遠方，所以那邊燈光點點是飛機嗎？

溫翊嵐同樣看著遠方，「到晚上十點之前應該都還有飛機起降，我們等等看吧。」

「嗯，」陳宏睿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

「我爸帶我來的啊，他每次都愛吹噓說松山機場裡面有幾條後來修補的跑道是他鋪的。」

陳宏睿嗯嗯地點著頭，回想起之前曾看過的溫翊嵐父親的模樣，他比溫翊嵐還要高上一個頭，體型黝黑健壯，看起來就像是從事勞動工作的人，壓著溫翊嵐的頭大笑的模樣十分溫暖，就像是他幻想中、理想中父親該有的樣子。

「哎，你搭過飛機嗎？」

陳宏睿搖搖頭，他們家沒有任何交通工具，每次出門不是捷運就是火車，連搭機車跟轎車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父親陳行舜不喜歡出門。

「我也沒搭過，」溫翊嵐兩手往後一撐，仰望著天空，「但我爸跟我說啊，只要看到飛機這麼大台的機器都能飛上天了，就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什麼煩惱是解決不了的。」

陳宏睿愣了一下，這才明白對方帶他來這裡的意義，悶悶地笑了開來，沒想到看起來大剌剌的溫翊嵐心思卻如此細膩。

「幹，笑屁笑，還不是看你臭臉才帶你過來。」

陳宏睿沒回應他的話，仍逕自笑個不停，溫翊嵐邊罵他笑得像白痴，自己也忍不住被感染而笑了起來。

兩人像瘋子般狂笑一陣後，情緒才緩和過來，陳宏睿邊擦著眼角的眼淚邊開口。

「其實，我曾經看過你跟你爸爸……」

「啊？」

「我國三的時候就在補習街補習，你記得賣廣東粥那條路嗎？有一次你從小巷子裡走出來，好像剛打完架……」

他歪著頭想了一下，似乎有這麼一回事，但他早忘了為什麼、跟誰打架了。

不過，他也恍然大悟，「難怪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覺得有點眼熟，就是那個時候看過啊……」

「可能吧，不過那也只是擦身而過而已。」陳宏睿甚至覺得當時對方根本沒留意到他的存在，畢竟那是多狼狽的時刻。

「然後呢？你說你還看過我爸？」

「嗯，後來我買了廣東粥要去搭公車回家，看到你跟你爸坐在公園路邊的椅子上，我就在旁邊等公車，呃……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

「我知道，我爸講話超大聲的，隔壁鄰居都知道他昨天講了什麼。」溫翊嵐苦笑了一下，「這也是職業病啦，工地吵，我媽說他聽力變得不太好，就講話越來越大聲。」

「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在罵你，後來才聽到他是在問你打架的理由。」

陳宏睿回想起那天，他站在站牌前背對著他們，聽著溫翊嵐的父親說話。

『為了朋友出頭的話，就沒辦法啦，我以前也是為了朋友，二話不說的人。』

『現在？當然先為你媽跟你們啊。話說你不是一天到晚臭屁說很會打架，還打輸真是有夠丟我的臉。』

『什麼？五打一，幹，老子去幫你出口氣。』

『喔，好啦好啦，我不插手，但你得跟我講你打算怎麼做。』

『噢，這招不錯耶，不愧是我兒子啊，哈哈哈哈——』

『不過你啊，等等還是帶你去給老吳看一下，不然回去被你媽看到準把你綁去醫院。」

陳宏睿要搭的公車都過了三班，但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靜靜地聽著。

他好羨慕這樣的父子關係，父親用自己的方式去關心他、相信他、以他為榮，時而像朋友、像兄弟，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又是可靠的父親。

雖然很可笑，但這是他接近溫翊嵐的起因。他想知道自己跟溫翊嵐到底哪裡不同，有沒有可能只要自己改變了什麼，父親也會改變對自己的態度。

即使，他心裡早已知道答案，仍不停地嘗試各種可能，就像是希臘神話裡的薛西弗斯一樣，每天搬著大石頭上山，快到山頂時石頭又會滑落，這是他永無止盡而又徒勞無功的任務。

「我很羨慕你跟你爸爸。」

待陳宏睿意識到的時候，這句話已脫口而出，本想打哈哈地繞過，轉頭卻看到溫翊嵐皺著眉微慍的神情。

「我是不知道你家的問題啦，但你說羨慕我跟我爸？我覺得很怪。」

陳宏睿低著頭，在心裡回答，我自己也知道這很怪，但無法克制。

「我們家也有很多麻煩的事，我爸是做工程承包的，上次還被上游廠商倒，差點全家要搬家跑路，還有，他比我還會惹事情，國中的時候差點跟我班導打起來……」溫翊嵐不耐地抓了抓頭，「哎，總之，不要說羨慕什麼的，自己家的事自己最了解啦，你資優生耶，應該想得到解決辦法吧？」

「不要一直叫我資優生啦，我又不是，我還得補習才趕得上功課，我朋友莎莎才是真正的資優，他不用補習也不用花很多時間唸書就能高考分。」但莎莎討厭背書，文科都只勉強八十，所以總分才輸他。

「喔，說得也是，我要是花時間念書的話，也可以考得不錯。當初就是我爸跟班導打賭，說我一定考得上C中，我才被他壓著三個月唸書，說把書吃下去都要考上。」

「結果你真的考上了」陳宏睿真心佩服道，「其實你才是資優生吧。」

溫翊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我那時候也覺得我有點強。」

兩人再次相視大笑，但這次卻有道聲音硬生生打斷。

「啊！幹幹幹，我忘了！」溫翊嵐從口袋裡掏出B.B.Call，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字，往後一躺，露出想死的表情。

「怎麼了？」陳宏睿關心道。

「我忘記打電話給女朋友了，她說每天睡前都要打電話給他。」

「呃，那……」

「她說再也不用打給她了。」

「這、不好吧，我們趕快去找電話？」

「算了啦，反正我也沒有很認真學爵士鼓。」

「可是……」

陳宏睿忽然想起莎莎跟他講過，溫翊嵐跟冰店跟女朋友吵架的事。

溫翊嵐雙眼一閉，搧了搧手，見對方也不願多談，也只好乖乖關上嘴。

兩人默默地坐了半晌，忽然有陣巨響從後方襲來，陳宏睿轉身一看，是一輛飛機朝著他們飛了過來，高度還緩緩降下，那臨場感無可比擬。

眼前的飛機越來越巨大，飛越了他們頭頂，比例上顯得嬌小的輪子在跑道上彈跳了兩三下後，死命摩擦著，讓人不禁繃緊神經等待，最後，飛機控制住速度，順利地降落，駛進機場。

陳宏睿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實況，放下心的同時，也吐了口大氣。

「很厲害吧。」溫翊嵐直視著機場，認真地道，「飛機這麼大台的機器都能飛上天又順利降落回家了，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陳宏睿重重地點了頭，是啊，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他又看了一眼機場，還有溫翊嵐，堅定地開了口。

「翊嵐，你可以載我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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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 BB CALL!!!!

因為後面還有個律師歌手篇，所以這篇的年代設得遠了點XD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