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居酒屋老闆從丹田發聲,生怕進來的客人沒有聽到似的。

人來人往、熱鬧的居酒屋裡,在吧台的座位上卻坐著三個被烏雲籠罩的男子,各自喝著悶酒,三人形成旁人難以接近的結界。

坐在最右邊的男子,身穿制式的淺灰色西裝,黑色短髮,擦亮的皮鞋,看來就有種公務人員的味道。

最左邊的男子則與右邊的男子相反,穿著輕便的襯杉加T恤和刷白且膝蓋處撕破的牛仔褲,略長的頭髮,有著從事自由業或作家的味道。

至於中間的男子,頭髮長度是其他兩人的平均值,穿著白色襯衫,膚色也跟衣服一樣白皙,帶給人一種居家好男人的感覺。有種藝術工作者的味道。

「唉……」三人異口同聲地吐出一字嘆息,這個字成為他們三人聯繫的契機。

「咦?」

「你也?」

「怎麼回事?」

三人疑問地看著對方,隨即又很有默契地面露苦笑。

「想必這兩位先生也都有煩悶的事吧?」左邊有著作家氣質的男子道。

「是啊,沒想到這麼巧,我們還一同嘆氣。」中間的白肌男子道。

「一直嘆氣也不是辦法,今天能在這裡遇到也算是有緣份,不如大家就把心中煩惱的事說出來吧!總比悶在胸口好。」右邊的短髮男子說。

「嗯!我附議,就由我先說吧。」左邊的男子喝了一大口酒後,逕自說起心中事。

「我是個作家,是寫推理小說的——真不好意思,並不是什麼暢銷書的作者,所以名字就別提了。我有個友人是研究犯罪學的學者,從大學時代就跟他是好友,由於警方也常仰賴他的頭腦破案,他有許多機會可以到案發現場查看,我也很感謝他能讓我跟隨,這給了我不少靈感,可是……」話說到此,作家停了下來。

「您說的友人,該不會是腦袋聰明到不行、好像看到一絲線索就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但問他卻都不說、老把旁人耍得團團轉的那種人?」右邊的短髮男子插話說。

「嗯?你怎麼知道呢?」

短髮男子苦笑:「因為我身邊也剛好有這種友人。」

「真巧!那我接著說了。沒錯,我的犯罪學學者友人是個聰明絕頂的傢伙,每次我提出一些個人的猜測時,他總是會笑著說『這是推理作家的浪漫嗎?』或是『你真有想像力啊!』之類的話。這也就算了,平時不經意的對話也常讓我氣得牙癢癢的。唉唉,這也罷了,只是,我有時候也想跟他站在同樣的高度啊,每次都這樣被貶低,推理作家也是有推理作家的骨氣的。」推理作家越說越激昂。

「哎,這位仁兄,跟我比起來,你的情況還算好的,至少你們還算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啊。」短髮男子道。

「喔?此話怎講?」

「那接著我換我說吧,其實我是個刑警,我有個友人也是個學者,但他是研究物理的學者,平常我們都常叫他『伽俐略大師』,從這個稱號就知道他在物理方面是頂尖的。我跟他是在大學時代認識——喔,我是帝都大學畢業的,自從幾年前跟他重逢後,也常向這個副教授友人請教一些問題,並不是警方無能……只是術業有專攻……」刑警吞了口口水,繼續道:「每次去他研究室時,都會被譏笑說連高中程度的物理知識都不懂,不然就是在研究室裡放著危險物品嘲弄著我的無知……是沒錯!我的確不懂物理,看到那些東西我頭就發暈,我們兩個幾乎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我相信我們之間應該還是有友情的,雖然那傢伙每次都忽視它的存在,但我也想和他在同樣的世界裡對談啊。」

作家的視線越過中間的白肌男子看著刑警,露出一副十分了解他痛苦之處的表情。

兩人相視,又同時在臉上出現了今天不曉得第幾次的苦笑。

這時,中間那位一直沒說話的白肌男子開口了:「就我這樣聽下來,你們兩位的情況真的、真的已經算是『很正常』了,至少你們的友人會跟你們講『人話』。」

聽到中間這個男子一說,作家跟刑警都睜大眼。

如果不是講「人話」,是講什麼話?

「我的情況更複雜,我的室友兼朋友是個怪人,不折不扣的大怪人,可是也有著你們兩位的共通點,腦袋好到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是有句話說『天才跟瘋子只有一線之隔』嗎?有時候我會覺得我真的是跟瘋子住在一起,他推理的時候會瘋狂地跳著不知道哪裡的土著舞蹈,還會學狗汪汪叫……更慘的是他有演說癖,每次出門時我的臉都不知道要往哪擺,因為他會對不認識的路人大肆演講著『日本人的死刑觀』這種普通人不會去想的題目,我真的很想裝作跟他不認識。」白肌男子悲慟地撫著自己的太陽穴,像是自虐般,繼續道:「老實說,我在家裡根本沒有人權,舉凡煮飯、洗衣、掃地等等都是我包辦,他只管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最可怕的是,儘管他使喚我、不把我當朋友看,但我還是離不開這個人……」話說到此,白肌男子已經整個人趴在吧台桌子上了。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凡事都喜歡用比較級,就算覺得自己過得真的很可憐,但只要看到比自己更可憐的,就會覺得「幸好我還比他幸福」。

作家與刑警不約而同地拍著白肌男子的肩。

「你要振作啊,應該可以改變現況的!」刑警鼓舞著他。

「是啊,我想這就跟戒菸差不多,雖然心裡一直想著一定戒不掉,但只要狠下心來,還是可以跨過那條線的!」作家道。

「真的嗎?」白肌男子抬起頭,皺著眉說。

「嗯,我也要努力,什麼伽俐略嘛!以後我要多用自己的腦袋跟雙腳破案才行!讓他知道我才是正牌的刑警啊!」刑警豪氣地說。

「說得好啊,刑警先生!那我也是,要是他問我要不要去見習時我也不要每次都跟了,好歹我也算是個作家,應該寫得出比現實中發生的殺人事件更奇妙的詭計才是!然後好拿著作者是我的名字的年度暢銷書放在他的研究室裡!」作家也發下豪語。

「那、那我……」白肌男子左右顧盼著,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你……」

「還是早點離開那個人吧。」

「嗯,他真的不是個正常人,離開他是正確的選擇。」

「唔……好吧,我要下定決心脫離他,過自己的人生!」白肌男子大聲說道。

「太好了!」

「來乾杯吧!」

三人一掃陰霾,臉上帶著笑容乾杯喝酒,還邊討論著之後的嶄新人生要怎麼過。約莫喝掉三瓶大吟釀後,酒酣耳熱、氣氛正熱絡時,有人的手機響了。

是作家的,他邊說不好意思邊接起電話。

「喂?火村啊,我跟你說喔!我不想……唔?什麼?分屍案?……我才沒興……喔?!喔,那你在哪?……好,我現在就過去。」作家掛斷電話後,就馬上起身付錢要離去。

「咦?你要走了啊?」刑警問著。

「呃……對啊,好像有案子發生的樣子……我那個友人硬要求我過去的喔!……要不是他求我的話我才不會過去的!那,那我先走了。」作家搔著頭,有點心虛地說,然後起身離開。

剩下的兩人互相看了一下。

「剛剛不是還說以後有案子都……」

「不會去了嗎?」

「我才不會像他這麼沒定力!」刑警道。話剛說完,他的手機也響了。

看著來電顯示,他面露驚訝的表情:「不好意思,是我上司。」隨即接起電話。

「組長,是,是。」刑警接電話時用著中氣十足的腔調回答著。「新宿爆炸案?是,我了解了,我馬上過去現……咦?叫我過去湯川那邊?可是組長,我覺得我們應該先用自己的力量……喔……好,但……組長,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去……時限?好,好,是,我馬上過去帝都大學。」掛斷電話後刑警嘆了口氣。

「我也得走了,雖然是去找他,可是這不是我自願的喔!是組長的命令……啊,得快一點,不知道他回去了沒,有空再會!」刑警語畢,套上西裝外套後就飛也似地奔出店門口。

最後剩下坐在中間的白肌男子。

「……」

這兩個人都太沒定性了吧?方才明明信誓旦旦地發下豪語,現在卻立刻做出與誓言相反的事,不行,我不能跟他們一樣,這樣又會重複以前的人生了。嗯,就是這樣,今晚不回去了,除非御手洗過來找我,不然我再也不回去馬車道了!不,就算他來找我,我也不會跟他回去的!

「歡迎光臨!」老闆宏亮的聲音又響起,白肌男子順勢看向門口。

進來的客人因為門的高度過低,因而低著頭看不到他的臉,但那個熟悉的捲髮實在太好認了。

「御、御手洗?!」他怎麼會來啊!這家店是我今天第一次來,而且沒有跟他說過要來這邊啊……

「石岡君,回家吧。」御手洗走到石岡旁邊,低聲道。

石岡沒有看著他,雙手握著杯子,神情複雜。

御手洗聳了聳肩,道:「圍巾我拿去送洗了。」

石岡還是沒有答話。

「你是在生氣我拿圍巾來包著小狗吧?其實我認為包人跟包狗是一樣的啊,都是生物!而且說不定狗還比我乾淨……」

「那是我織給你的圍巾耶!」石岡難得地打斷御手洗的話。

御手洗愣了一下,隨後彎下腰。

「好吧,對不起。」

「你、你說什麼?」石岡像是聽到異國語言般猛然抬起頭來看著御手洗。

「我說,石岡君,對不起。」御手洗重覆一次,只是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在道歉,眉頭擠著,嘴巴也歪了……算了,這都無所謂,只要被道歉的那方接受那也就夠了。

「第一次聽到你跟我說這句話……」石岡笑道。

「是嗎?」御手洗看向遠方,「那我們可以回家了嗎?我的石岡君。」

只見白肌男子的臉上猶如在白絹布上滴了兩滴紅色顏料般散開。

「嗯……回家吧。」石岡站起身,跟著御手洗肩並肩地離開。

助手是離不開偵探的,就像偵探離不開助手那樣。

居酒屋老闆邊擦桌子邊笑,一樣大聲地說道:「謝謝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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