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炎炎夏日，客廳裡的電扇盡責地運作，發出咯咯響聲，但天氣實在太悶熱，陳宏睿坐不住皮沙發，乾脆躺在地板上還比較涼爽。

看著天花板那長得像人臉的紋路發呆一陣子後，桌上的成績單跟空白志願卡的存在感實在太重，讓人不得不在意它們，他在地板上滾了個圈，又開始心煩。

前天公布成績，莎莎打電話給他，真的豪氣地只填了一個志願，沒等放榜就搭飛機到澳洲旅遊避暑去了。

陳宏睿也想趕快解決這件事情，可是，昨天晚上跟今天早上都想跟爸爸討論，但話到嘴邊總是收了回去，陳行舜也是，看了大考成績單後就沒有下文了。

眼看截止日期就要到了，他坐起身，再看向志願卡，再怎麼拖延，今天晚上都要開口吧。

作了這個決定後，陳宏睿就暫時把這件事放一旁，背起吉他出門去了。他考完試後就很閒，便義務性地回去吉他社幫忙學弟們暑訓的事情。

這天忙得比較晚，還被無良的同學拱上台彈他的成名曲《兩隻老虎》，很久沒自彈自唱這首歌了，陳宏睿倒也頗開心，還即興地亂編亂填了《兩隻老虎之瘋狂脫韁老虎版》，得到了滿堂的笑聲與掌聲。

他幾乎快忘了志願卡的事，嘴邊帶著笑意回到家，跟父親吃完晚餐，看到客廳桌上空無一物才驀然想起。

「爸，你有看到我放在桌上的牛皮紙袋嗎？」不會是被郭阿姨當垃圾丟了吧？志願卡可以申請補發嗎……

正在看報紙的陳行舜連頭也沒抬，淡然地開口。

「我幫你交了。」

陳宏睿愣在原地，明明聽進耳裡的只有五個字，但他卻無法組織出正確的意思。

「幫……我交了？可是我還沒填——」

「我幫你填好了。」

「爸，你怎麼可以擅自幫我做決定？」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氣得牙齒發顫，想移動腳步走近父親，卻全身發抖難以動彈。

父親的作為不但剝奪了他選擇未來的自由，更抹去了以往他所有想要改善父子關係的努力，什麼也不問不說，一甩門就霸道決定一切，拒絕溝通。

陳行舜這才放下報紙，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宏睿，我照著你的成績，填了最適當的志願，這樣對你最好。」

陳法官自由心證，自認為作了對兒子最好、最正確、最公平的判決，卻沒發現心中的天秤早已歪斜。

「你做的決定，並不是對我最好，你只是不想讓我離開這個家吧。」陳宏睿的怒火終究還是燒穿了隔在兩人之間最後那張紙，他不顧一切地全部都說了出來。

「爸，你生病了。」

「我沒有生病。」陳行舜堅決否認。

他把下唇都快咬出血來，感受到痛覺後，才一字一句清楚地說，「你把我綁在你身邊只會讓你病情更重而已。」

「你別說了，你想離開這個家就走吧。」

「爸……」

他走到陳行舜面前，緩緩拿下眼鏡，「爸，你看清楚，我不是媽媽，就算你不能原諒她，也不要把我當成她啊。」

啪地一響，室內寂靜無聲。

他甚至沒來得及反應，左臉頰上即傳來熱辣的痛感，他呆然看著父親，僅存的一絲希望也被這掌打散了。

「你是我兒子，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她。」

父親還是不願意面對自己的問題，這世界上可能再也找不到解開他心結的鑰匙，若是有，也一定不在他身上。

陳宏睿難過地轉過身，默默走回自己房間，也把門關上了。

■

T大法律系，陳宏睿。

放榜那天，陳宏睿用網路查榜，結果毫不意外，是父親期望的結局，已經死心的他沒太多感覺。緊接著，他輸入默背下的溫翊嵐準考證號碼——

S大法律系，溫翊嵐。

陳宏睿替他感到高興的同時，也有點感傷，S大那麼遠，他們以後見面的機會應該會變少吧，說不定一年都不一定見到一次。而且，上大學後，溫翊嵐也會交新朋友、有新的生活圈，搞不好沒過多久就忘了他這個人……

他甩甩頭，為了趕走這負面情緒，決定下午出門找溫翊嵐聊聊。

這幾天陳宏睿都關在家裡，能不出房間就不出房間，郭阿姨以為他生病了還關心地問他有沒有去看醫生，其實他只是得了不想看到爸爸的病。

陳宏睿背著背包走下樓的時候，郭阿姨正在拖地，看到他要出門以為他病好了，高興地問道，「宏睿，要出門啊？」

「對啊，去找朋友，噢對了，阿姨晚餐不用做我的份，我在外面吃喔。」

「好，你有跟你爸說吧？」

陳宏睿笑而不語，穿上鞋就出門去了。

到了小吃店的時候老闆跟溫翊嵐正在準備開店，溫翊嵐看到他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飛奔過來。

「宏睿你上哪？我上S大法律系。」

「T大法律。」

「我就知道，你真是太厲害了，根本不是人嘛，那莎莎呢？」

「他人在澳洲，不過以他的成績絕對是穩上醫學系的。」

「你們兩個都不是人。」他一臉認真。

陳宏睿失笑道，「農曆七月還沒到好嗎。」

「我又不是說你們是鬼——雖然強得像鬼——」

老闆在店裡大吼著，「小溫，別顧著聊天，快來幫忙啦。」

「來了啦，」溫翊嵐不耐地回吼後邊碎碎唸邊走回店裡，「厚，我剩沒幾天就要走了還壓榨我。」

陳宏睿沒漏聽重要的關鍵字，快步跟上他，「剩沒幾天是什麼意思啊？」

「S大在高雄啊，」溫翊嵐拿起一把蔥放在水槽沖洗，「我大姑姑住高雄，說我可以住她們家那邊，我媽就叫我早點下去幫忙打掃什麼的，今天就把車票買好了。」

「咦？什麼時候的車票？」

「大後天下午兩點多的，搭車下去要四個多小時，我小時候去過一次就覺得超遠，打死不想再去，結果現在卻考到那邊的大學。」他哈哈笑了幾聲，卻沒聽見對方回應，抬眼看到陳宏睿在發呆。

「怎麼？」溫翊嵐問完隨即自答道，「我知道！你肚子餓了吧？」

「嗯，對啊，好餓喔。」他乾笑著掩勢自己失落的情緒，大後天啊……

「老闆，陳宏睿快餓死了，弄個什麼給他吃啦。」

「好啦，炒飯好不好？」

「當然好，老闆的炒飯最好吃了。」

老闆聽見稱讚的話滿意地摸了摸落腮鬍，馬上就拿起炒鍋，毫不在意成本地炒了一大盤什麼料都有的炒飯放在陳宏睿面前。

看著老闆滿心期待的眼神，陳宏睿只能恭敬不如從命地大口開動。

吃到一半的時候，不知何時洗好菜的溫翊嵐邊擦著手邊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饒富興味地看著他吃飯，像是要把這景象永遠收藏在腦海中。

「每次看你吃東西就覺得有種滿足感，想到會有好一陣子看不到你吃東西的樣子，就覺得開始懷念了。」

陳宏睿低頭邊聽著他的話吃飯，怎麼也不敢抬起頭，嘴裡那口飯花了他好大的力氣才吞下去。

味如嚼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