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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翊嵐高中時曾造訪過陳宏睿家一次。

他還記得那天他們約好要溫書,結束打工騎車過去的途中下起大雨,他也懶得穿雨衣就淋雨過去。

兩人會合後,陳宏睿看不過他那副落湯雞的樣子,便硬拖著他到家裡換衣服。

之前溫翊嵐常載他回家,但都止步於門口,陳宏睿也從沒開過口邀請他入室。雖然有點在意與好奇,但想到陳宏睿與他爸爸關係似乎不太好,也大概猜想得到他們家不歡迎訪客的原因。

所以那次溫翊嵐走進陳家,其實蠻開心的,還興高采烈地參觀了陳宏睿的房間。人的個性果然會顯現在自己的私有空間裡,他的房間跟自己想像中的一樣整齊乾淨,就是個優等生房間範本。

不過,後來陳爸爸回家,恰巧他們正在玩鬧,被吼了一句。

溫翊嵐老爸還活著的時候,他也沒少被老爸罵過,但陳爸爸那句罵人的話卻讓他徹徹底底地嚇到了,不像是在教訓兒子跟兒子的同學,而是打從心底的厭惡。

也許是那時候餘留下來的陰影,當陳宏睿提出邀請時,他第一個反應是婉拒。

溫翊嵐一手抱著安全帽,另一手猛搖,「沒關係啦,我隨便找個網咖蹲一下就好了,就不打——」

陳宏睿彷彿能洞悉他的顧慮,直接截斷他的話,「我爸這幾天參加研討會,不在家。」

「咦?噢——那……」他小心翼翼地說,「就打擾了。」

「沒想到你真的怕我爸啊。」

「也不是怕啦,就是——」溫翊嵐搜索枯腸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形容詞,最後只好頷首老實地承認,「好啦,有點怕。那時候的陰影害我現在看到法官都怕怕的。」

「真的?也太誇張。」

陳宏睿邊取笑著邊領他進門,陳家室內擺設也與當年無異,乾乾淨淨,冷冷清清。

「要喝什麼還是吃什麼嗎?啊,不過吃的只有泡麵跟一些餅乾。」

「不用啦,我哪像你,還飽得很,」溫翊嵐擺擺手,環顧四周,「你家還是好乾淨喔。」

「每個禮拜會請家事中心的人來打掃一次啊。」

「郭阿姨沒做了喔?」他還記得陳家有請一位幫忙煮飯與做家事的阿姨,聽說阿姨的女兒還跟他們讀同所高中。

「郭阿姨在我大二的時候就沒做了,說要幫兒子帶小孩。之後就只有請家事中心的人打掃跟洗衣服,吃飯都買回來吃或在外面解決,你要不要先洗澡?你的包包裡有衣服吧?」

由於今天東奔西跑面試,溫翊嵐也有點累了,便接受對方的好意拿著換洗衣物到二樓洗澡。

溫翊嵐洗完澡後只穿著無袖內衣,稍低的圓領處露出半個刺青,懷著某個意圖,他擦著頭髮走出浴室,看見有間房間大開著門,便走近瞧瞧。

「洗好了啊。」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正在整理客房的陳宏睿頭也沒回地道,「這間房間是客房,平常都是我叔叔借住的時候睡的,家事中心的人也都會打掃,你晚上睡這裡應該可以吧?」

雖說是客房,但房間並不小,床也是雙人床,遠比溫翊嵐之前租過的房子都還要清潔舒適。

他點點頭,在床沿邊坐了下來,才正想開口跟陳宏睿講講話,但對方卻退到門邊。

「我有多拿條被子出來,晚上覺得冷的話可以蓋,燈的開關就在門邊,按兩次會有夜燈。你也累了吧,晚安啦。」

溫翊嵐茫然看著已關上的門,垂頭再看自己胸口的刺青。

他沒有看到嗎?還是看到了裝作沒看到?

溫翊嵐一向奉行今日事今日畢,今天的煩惱與疑惑絕不帶到明天,所以他在床上根本睡不著,翻來覆去,最終還是跳起身開門。

溫翊嵐敲敲陳宏睿的房門,過沒幾秒門就打開了,房內的燈還亮著,對方似乎也還沒睡。

「怎麼了?你該不會睡不著吧?」

「不是啦——」

「睡不著的話我唸債權跟產權給你聽?包你馬上睡著。」

「在我睡著前你就會先睡著了吧?」溫翊嵐沒好氣地說,「我是有件在意的事想問你。」

陳宏睿似乎不太意外地拉開門,「那就進來說吧。」

溫翊嵐走進他的房間,最先引起他的注意的東西是房間角落的電吉他。

「這就是你的電吉他嗎!超帥耶,還紅色的。」溫翊嵐吃吃地笑心想著,這傢伙還真悶騷。

陳宏睿把電吉他拿給他玩,不忘補充道,「這台是你表哥推薦我買的喔。」

他一臉震驚,「是喔?你還有去他的店買東西啊?」

「我從高中就只去那間店買啊,」陳宏睿歪著頭數了數,「到現在也換了三、四把了。」

溫翊嵐坐在床邊試著撥弦,忍不住在心裡抱怨起表哥,明明過年的時候都會見面,也沒聽他提起陳宏睿的事。

「你表哥人很好啊,有時候還會來我們樂團駐唱的店捧場。」

「你們樂團?你還組團啊?」

「其實是以前高中吉他社學長的團,吉他手請假的時候找我去代打,後來代打久了就變成團員了。」

「吉他社學長吉他社學長……」溫翊嵐皺眉努力回想著,忽地靈光一現,「啊!是臉很長,戴眼鏡那個?」

「對啊,你也見過的那個,他後來就不彈吉他了,現在打爵士鼓,說是女朋友覺得打鼓比較帥。」

陳宏睿說這句話的時候,十分在意對方的反應,但他只喔了聲繼續撥弄吉他,完全沒想起以前的事情。

他淡淡笑了下,把話題拉回來,「你不是有事情要問我?」

溫翊嵐倏地僵直身體,把吉他好好地放回架上,莫名地正襟危坐、直起腰桿,像是要談判似地。

「我是想問你,就是,那個——」方才組織好的語句,在陳宏睿專心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下全被打亂了。

「你這樣真的能當執業律師嗎?連話都講不好。」

「我平常不是這樣的啦!」溫翊嵐莫名惱羞,總不能說自己是在你面前才這樣的吧?這好像有點糟糕啊,他們都在北部工作的話,律師跟檢察官總有一天會碰上吧,而且簡律師也說他們事務所接訴訟的案子比較多……

「好啦,不笑你了,到底有什麼事要問我?」

溫翊嵐深吸口氣後,終於吐出,「我之前是不是惹你生氣什麼的?」

「之前?沒有啊。」

「那為什麼上大學後你都不太跟我聯絡啊?打你家電話也沒人接。」

溫翊嵐剛到南部唸書時還常常打電話找陳宏睿,但不是沒人接,就是陳爸爸接的說宏睿出門還沒回來,總是找不到人。久而久之,他也有點心灰意冷,便漸漸不再聯絡。

不過,只要有回台北,溫翊嵐都會騎機車到他家附近繞繞,但也從來沒有看到過陳宏睿,他一度還以為他們搬家了。

這次會跟陳宏睿接上線,還是他在南部巧遇以前高中副班長,才知道陳宏睿現在在北檢當檢察官,還要到了他的手機號碼。

溫翊嵐忐忑不安地打電話給陳宏睿,沒想到他就跟以前一樣,他說回台北了要不要約吃飯,陳宏睿也一口答應。

陳宏睿跟他見到了面也不減情誼,還主動問他要不要住自己家……

溫翊嵐很高興友情能死灰復燃,但他就是想不透發生了什麼事,只好直接來問本人。

「上大學喔,那時候忙吧,我在大學比高中更熱衷社團,還有幫忙系學會什麼的,所以常常不在家。」

「可是你都沒有回我電話啊。」如果是陳爸爸接的,溫翊嵐再怎麼怕他,還是會請他轉告宏睿自己有打電話過來。

陳宏睿回得理直氣壯,「我有打啊,你也沒接啊。」

「咦?是喔?」

「你也忙打工吧?」

溫翊嵐回想了一下,無法反駁地點頭,自己大學時代的確打工跟學校兩點一線,在家的時間很少。

他雙手一攤,「這不就真相大白了。」

「所以我沒有惹到你?你沒有生我的氣?」

他揚起嘴角,「沒有啊,你想太多了。」

溫翊嵐聞言,雙肩垂下,全身脫力似地倒在陳宏睿的床上。

「太好了……」

陳宏睿走近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有這麼誇張嗎?」

他慵懶地笑了開來,「當然有啊,我怕你討厭我又不講。」

「講了你會改嗎?」

「當然會啊,你講的話,一定是對我有用的吧。」

「那——我等著在庭上聽到你講這句話。」

溫翊嵐聽了從床上彈起,「開庭就不一樣了,上法庭本來就要公事公辦,陳檢座也一樣吧?」

陳宏睿悶笑了一下才說,「當然、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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