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之後，兩造決定在頂樓放水做實驗，實驗結果證明頂樓就算水深三公分，樓下的走廊、公用地區及所有住戶家中都未漏水，但該住戶卻因為結果不利自己而翻臉不認帳，聲稱年初他們家的天花板與裝潢、家具因連日下雨頂樓漏水受損，要求管委會賠償。年初吵到年末，一路鬧到現在雙方要互告，但若要開庭，庭上只採用技師公會的鑑定，費用不低，我的客戶也就是管委會，不想再多花這一筆錢……」

溫翊嵐對著放在小六法上的手機，一本正經地解釋案情，螢幕裡的莎莎卻喝著啤酒色的飲料，當他是空氣似地逕自翻閱paper。

他很有耐心地殷殷盼望，眼神就像等待下課鐘響的小男孩般，無邪專注。

六十秒，三分鐘過去，七分鐘——

莎莎一向受不了太有耐心的人，最終還是給了個回應。

『那個住戶說謊，結案。』

溫翊嵐嘆了口大氣，「我也是這麼想的啊，就算有照片跟壞掉的家具，那根本也算不上證明。可是一旦要上法庭，就得找土木技師來鑑定，我看以前的類似的案例，有時候鑑定費用都比修繕費要高了，只是爭一口氣而已。所以管委會找我諮詢，他們不想上法庭，可是住戶天天鬧已經嚴重影響到其他人了，但我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好方法。只好來請教你了。」

『喔，干我屁事。』

「拜託！物理大師！」他雙手合十，「應該有什麼方法可以讓那個住戶心服口服吧？」

『我是研究物理，不是研究抓漏，更對心理學更沒有興趣。』

「可是，莎莎你不是說過，天地萬物，從宇宙起源大爆炸，到小蘇打粉清潔廁所，任何事情都可以用物理解釋嗎？」

他撇過臉，『那一定是我喝醉的時候說的。』

「你還說你醉了比醒著更聰明，說的話就是真理。」

『這句話是你加的吧！』

「原來你沒醉啊。」

莎莎早已把paper丟到一旁，嘖嘖稱奇地道，『你竟然學會了套話這個高等技巧，原來你的律師證真的不是買來的啊。』

「為什麼大家都覺得我看起來不像律師呢，好歹我也順利解決了不少案子啊。」雖然都大都是非訟的案子，而且有一半是靠簡老闆，有一半是靠陳宏睿。

『一定是靠宏睿幫你吧，他那個閒人。』聰明如莎莎，隨便就猜中一半。

溫翊嵐眼神游移，「宏睿很忙呢，你知道他搬家了嗎？」

『知道啊，在他把網路線、數據機、筆電跟手機裝進箱子以前，還有跟我視訊過。』

「對……那是另一個悲劇，他昨天終於找到了，你知道他——」

「你等一下。」

溫翊嵐才剛要分享陳宏睿的事蹟，就看到手機裡的莎莎忽然站起身，朝對後方吼了幾句德文，過沒多久，有個外國人走進莎莎房間，但對方太高，視訊鏡頭只拍到頸部以下，沒照到他的臉。

緊接著，他聽到莎莎連珠炮般的講德文，那個外國人就只能在原地罰站挨罵，總算罵完後，外國人連句話都不敢說，駝著背狀似失落地走出房間，溫翊嵐都忍不住同情起他來了。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被你罵得比我還慘。」溫翊嵐想起高中時向莎莎請教數學的情景，如今仍餘悸猶存。

坐回原位的莎莎理直氣壯地說，「他欠罵啊，煩都煩死了。」

「他是你同學嗎？」他好奇地問道。

『他什麼都不是，在研討會上說對我一見鐘情，我說我們才剛認識，可以先當朋友，但之後他像個跟屁蟲就算了，什麼事都要問，就連我回到國也每小時打越洋電話，真的有病——』

「等、等等，他是男的吧？」

『對啊，男的，他是gay啊。你沒遇過gay嗎？』

「呃、有啊，我老闆就是。」

『你老闆看起來就是。』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說……話說，莎莎你怎麼不說你喜歡女生？」

莎莎哼哼地冷笑幾聲，『我也是gay啊。』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慌慌張張地拿起手機，近靠螢幕，臉孔放大了十倍來表示他的驚訝。

「你是gay？」

『你不知道嗎？反正你現在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怎麼沒跟我說？」

他瞥了溫翊嵐一眼，『難道我吃什麼喝什麼幾點睡覺三天沒大便也要跟你說嗎？』

■

從事務所騎回租屋處的路上，溫翊嵐一直胡思亂想，直到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被還沒加溫的水冷了一把，才理出點頭緒。

原來自己對朋友們的感情世界一無所知，陳宏睿有個交往許久的學姐女友，莎莎是同性戀。

誠如莎莎所說，本來就不可能，也沒必要向朋友一一稟報所有的事。

但他自覺算是很看重朋友的人，國小為了朋友向老師頂嘴，國中為了朋友打架，高中還為了朋友刺青……

溫翊嵐低頭看著自己胸口前的圖樣，形狀依舊，顏色沒褪掉多少，之前去住陳宏睿家的時候，故意把領口拉低了一點，也沒聽他提起這件事，應該是忘了吧。

回想起來，當年在火車站，他把刺青當成禮物送給陳宏睿的時候，他的表情，比起由衷的開心，更多了點複雜的情緒，

那究竟是什麼，溫翊嵐也說不上來，可能是尷尬、困擾、不知該作什麼表情吧。

畢竟，就連他自己後來也覺得刺青是衝動了點，但是，他不後悔。

如同陳宏睿想要珍視身邊的人一樣，他當時也十分重視兩人的友情才刻下了印記。

浴室裡熱氣蒸騰，開始發暈了，溫翊嵐把水關掉，拿浴巾用力擦著頭髮。

事不關心，關心者亂。

雖然羨慕陳宏睿跟他的女友，但他現在也不急著交女朋友；擔心莎莎跟他的煩人精，但莎莎遠在德國，而且莎莎是誰啊？根本不需要他幫忙吧。

溫翊嵐穿好衣服後，從背包裡面出文件，決定還是繼續研究漏水的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