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ilip第一次見到莎莎是在三年前慕尼黑大學的研討會上。

他主持了一個理論物理學的議題,搭配自己近來的研究,講得龍飛鳳舞、頭頭是道,回過神來的時候,臺下的聽眾已所剩無幾,雖然他一點也不意外。

如同他的恩師所說,你的發想其實很意思,但就是太冷門了,像個橫空出世的超新星,讓人眼前為之一亮,但留在宇宙之中也只有短暫的時間,沒有旁徵博引,別說在生活中應用了,就算想要實證也申請不到經費。

Philip對著泛藍光的螢幕苦笑,拿起麥克風虛弱地說。

「有任何問題或意見嗎?」

他早就已經準備好迎接尷尬的沈默,卻幾乎在說完話的那一瞬間,看到坐在後排的那個男生舉起手。

「請說。」

黑髮男生把腿上的筆電放在一旁,站了起身,Philip這才注意到他是個黃種人,中國還是日本人?這個男生的個子不高,可能還不到自己的肩膀,講話卻鏗鏘有力。

他用德文問道,「我注意到有個計算錯誤——」

Philip內心狂喜,他用這份簡報講了三次,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他故意留下的錯誤。他知道這行為很孩子氣,但他真的想知道會不會有人認真聽他在講什麼。

當Philip正想解釋的時候,看到那個黑髮男生倏地笑了開來。

「這應該是Ziegler教授刻意留下來的吧,我想,提出這個假說的Ziegler教授不可能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Ziegler教授簡直心花怒放,如果他是自己的學生,一定給他AAA滿級分。

黑髮男生後來又提了個問題,Philip興奮地回應,兩人隔空討論得很開心,絲毫沒注意到其他人鴨子聽雷,都呈現發呆狀態。

這堂議題時間結束後,Philip還沒收拾東西就急著跑上前,留住那個男生。

「可、可以請問你的學校跟名字嗎?」

黑髮男生詫異地回望Philip,但僅只有一瞬,他隨即換上社交用的笑容,說明自己來自臺灣,在慕尼黑大學交換學生一年,名叫蔡育晏。

Philip的社交能力不佳,用盡所有的力氣說自己在慕尼黑大學擔任助理教授,教授哪些課程,有機會的話可以再討論這個假說。

黑髮男生笑著稱好,之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會議室,Philip愣站在原地,沒來由地想起不知道在哪本書看到的異國文化描述,東方國家習慣以禮相待、習慣客套,說好啊下次見下次再一起吃飯喔,都只是場面話,其實根本也沒有下次了。

開學後兩個禮拜,Philip未曾在自己的課堂上看到那名黑髮男生,有點失落但也莫可奈何,本以為這樣的情緒會在第三個禮拜漸漸平復,卻意外地在校園一隅看到他的身影。

黑髮男生跟同學們坐在草坪上聊天,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如同灑了金粉般閃耀,略長的頭髮隨風飄揚,笑聲像是悅耳的鈴聲,這一切猶如最完美的數學公式般叫人讚嘆。

那個男生的一顰一笑在自己眼裡無限放大,如同愛因斯坦最著名的比喻,Philip就站在原地只看著他,差點就要翹掉一堂課放學生鴿子,但他卻覺得自己只站了一分鐘。

相對論如此複雜,愛如此簡單。

Philip拉下臉詢問學生,要他帶自己去參加留學生歡迎會,學生為了成績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求。

黑髮男生看到他有點意外,但也沒多詢問什麼,兩人除了物理以外無話可聊,Philip搜索枯腸想話題,不想讓他覺得自己無聊。

「我聽到別人叫你Salsa?」

「他們嫌我的中文名字太難唸了,Salsa是我的外號。」

「那我也可以叫你Salsa嗎?」

黑髮男生不置可否地走出房間,Philip迎合地跟上,陽臺上只有他們兩人。

「Ziegler教授。」

「你可以叫我Philip。」

他揚了下眉,嘴角有著幾不可見的抖動。

「我不太清楚……你想做什麼?」

「我、我喜歡你啊,」Philip激動地道,「我對你一見鐘情!」

面對如此熱情的告白,黑髮男生終於撕掉社交用的面皮,一臉嫌惡,眼神露出兇光。

他用中文罵了一串Philip聽不懂的話之後,惡狠狠地用德文說。

「你是笨蛋嗎?」

Philip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顆原子,巨大的身軀就縮在床角靠牆處,搞得莎莎覺得自己好像剛剛對他怎樣似的。

「怎麼了?你最後不是也有爽到嗎。」莎莎伸腳踢了踢那團不明物。

棉被裡傳出悶悶聲音,「那不是重點……」

莎莎翻翻白眼,「不然重點是什麼?」

Philip露出顆頭,愁眉苦臉地說,「爽完你就會把我趕出去了吧。」

「蛤?為什麼我要趕你出去?」

「因為我騙你說我還不會中文……」

「你是笨蛋嗎?為什麼要為了這種事趕你出去?把你趕走了誰跟我分房租?懶得理你。」

莎莎穿上衣服便走出房間喝水去了,Philip的臉色卻更加難看。

快三年了,兩人的關係還是沒什麼進展,如同他那天在陽臺上告白的情況一樣,莎莎雖然罵他,卻不會拒絕他的親近,但是……

Philip倒在床上喃喃地說,「這樣下去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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