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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 我跟同為社團幹部的女友正在交往。

 

不過,無論是自己回顧過去,或是以一般標準評量,那時的我們都稱不上是『男女朋友正在交往』。

 

當時,我跟她很要好,做什麼事都湊在一起,大家便以為我們正在交往,而我們誰也沒否認,似乎就這樣默認對方的心意,繼續『交往』。

 

可是,不管是她或我,都未曾向對方說過「我喜歡你」之類的話,甚至也沒有正式分手的場景,考上不同大學後,音訊漸淡,之後再到見面,已過了七年。

 

然而,與她的事情相比,高中時代我印象最深刻的事反而是這一件。

 

那天,我們幾個社團幹部本來要到速食店討論校慶活動的事,可是,連走三家店都找不到位子。個性爽朗的女友便提議到她家討論,說恰好就在附近,這個時間點家裡也沒人。

 

大家雖覺有些不妥,但還是跟著說走就走的女友走到她家。

 

這也是我第一次到她家。

 

就像沒人住過樣品屋般整整齊齊,各式物品都擺放在正確、妥當的位子上,分門別類,按照順序或是顏色有系統地擺放。

 

大家站在門口全看傻了眼,誰也不敢移動腳步踏進,生怕成為屋內那唯一『不整齊』的存在。

 

身為主人的她大步跨進,隨手把書包跟提袋丟在一旁,把沙發上擺放整齊的靠枕掃到一邊,大剌剌地坐下後拍拍沙發,朝我們道:「快進來呀。」

 

了解女友個性的我,馬上就猜到這幢『樣品屋』絕非出自她之手。

 

大家七嘴八舌地詳問之後,拼湊出這個家的真相。

 

她家分成兩黨,爸爸跟哥哥是『整齊黨』,媽媽跟她是『隨便黨』。執政黨『隨便黨』主掌家中實權,身為在野黨的『整齊黨』似乎只有『惦惦收拾整理』的份。

 

「所以我媽煮飯,我爸洗碗盤收拾;我看電視,我哥掃地整理。」女友輕描淡寫地道。

 

「他們都不會抱怨你們不把東西放好嗎?」我問道。

 

「抱怨也沒用啊,就算我們把東西放好,即使擺得分毫不差,他們看了也不順眼,還是會再重擺一次。而且,我覺得對他們來說,與其說是『生活習慣』,不如說這是他們的『興趣』。而且我哥更誇張,這已經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了,哪些東西被動過他都知道噢。」

 

「喔?妳剛剛說櫃子上的瓶中船是他做的嘛……」我伸手想惡作劇移動那些瓶子,隨即就被女友打了一掌。

 

「喂!別亂動我哥的東西!其他東西還無所謂,但如果亂碰他的私人物品,他會發飆的。」

 

我撇了撇嘴,「私人的東西就別放在客廳嘛。」

 

「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不過我哥很怪,什麼東西該擺什麼地方,他自有一套理論,他覺得那些東西就該擺在客廳裡。」

 

還真是個怪人……但我不相信他真的知道家裡哪些東西被動過。

 

所以,討論完活動回家前,我趁女友不注意時,偷偷移動了其中一個瓶中船的位置。

 

往左移一公分……不,應該連一公分都不到。

 

--他還是發現了。

 

翌日,女友氣沖沖地跑到教室找我。

 

「陳!是你動的吧?」

 

「啊?」

 

「那個瓶中船啦,害我被我哥罵了!」

 

「他真的知道喔?我才動一點點而已耶。」我用手比了一下那微乎其微的距離。

 

「所以我早就說過了啊,東西被動過他絕對知道。」

 

「他很生氣嗎?」

 

「也還好啦……因為他知道不是我動的。」

 

「他連誰動的都知道喔?!」

 

「搞不好喔……」她笑道:「總之--你要請我吃可麗餅。」

 

看著她的表情,我猜她根本沒被罵。但我也自知理虧,便順了她的心意。

 

我擺了擺手,投降道:「好啦好啦……」

 

「耶--!我要吃綜合口味的!」

 

哎,不知道這算是輸給她,還是輸給她哥哥。

 

至於,我為什麼會對這件事印象特別深刻呢?

 

八成是因為那個怪人哥哥後來變成我的男朋友的關係吧。

 

█ █ █

 

我們的認識經過並不特別。

 

他剛結束一段戀情,正值感情空窗,雖不急著再跳進一個坑,但朋友卻積極地替他介紹,因此認識了我。

 

當時,我剛出社會沒多久,對任何事都有抱有衝勁。當然,也包括追求一見鍾情的對象。

 

「楊冷夏?好特別的名字。」

 

「大家都這麼說,其實只是因為我出生的那年夏天不熱的關係 。」

 

「你該不會有個弟弟或妹妹叫暖冬吧?」我自以為幽默地道。

 

可惜這也是一個老梗。

 

「大家也都這麼問,」他苦笑再三,「雖然沒有暖冬,可是我有一個妹妹叫晚秋,顧名思義,她在秋天快結束,接近冬天時出生的。」

 

我嚇了一大跳,還差點把桌上的酒杯推倒。

 

『晚秋』正是我高中女友的名字,她的名字跟冷夏一樣特別,與她同名的人應該不多……

 

所以……冷夏先生就是她的怪人哥哥?!

 

「陳先生?」

 

「不好意思,不小心撞到……」我抽了張餐巾擦拭餐桌,邊擦邊道:「別看我這樣,在心儀的對象面前還是會緊張。」

 

他嘴角微揚,四兩撥千金地把我調情的話打了回來。

 

「是後面那個服務生吧,我也覺得他長得很好看。」

 

「表達好感卻被無視的感覺真不好受喔……」我故意道。

 

「我想,那不叫『無視』。」

 

「難不成叫『拒絕』?」

 

他伸手輕碰我的手指,「不,那叫『害羞』。」

 

我看著他,內心的天秤劇烈盪動。

 

看起來一表人材,又是我的菜,講話也幽默投機,還適當地勾起男人的獵物欲。但他是我前女友的哥哥,還有詭異的怪癖……

 

他突然笑開,「一旦說出『害羞』兩個字,好像就不『害羞』了呢。我對你也有好感。」

 

雖然他說自己已經不害羞了,雙頰卻越來越紅。

 

男人就是這樣,直覺思考勝過一切既定事實。

 

總之,先開始交往再說吧。

 

■ ■ █

 

與冷夏交往之初,我還是個『適用期』的菜鳥,兩人在一起到現在,我已經開始負責帶領新人了。

 

冷夏很早就向我說明他的個人習慣,我裝成第一次聽到的樣子,露出驚訝的表情,也問了很多早就知道的事。

 

我一直以為我遲早會受不了他的怪癖而跟他分手,沒想到,我很快就適應了他的習慣。

 

剛開始,因為初交往的甜蜜期,覺得他不時調整各種東西位置的動作其實還挺可愛的;進入穩定期後,對於他在意東西該放哪邊的習性,也早就習慣了。

 

我們兩人會交往這麼久的原因,除了個性互補外,還得歸功於晚上的『床事』非常契合。講得難聽一點的話,就是鑰匙剛好對準了那個洞。

 

冷夏總說我每次都能放到『正確的位置』上,而我則特別喜歡他高潮時,有別於平常的性感表情,百看不厭。

 

當然,就跟其他情侶一樣,我們還是會吵架。

 

在交往屆滿第二年時,剛好我跟冷夏的租屋處都到期,我便提議一起租房子同居,反正上班的地方也沒差多遠。

 

沒想到,這個提案被他強烈拒絕,理由是--生活習慣不同。

 

原先,我也一度認同他的看法,常聽人說,交往是一回事,住在一起或結婚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後來再仔細想想,這可能是我們兩人之間的最大難關。

 

雖說適應了他的特殊習慣,其實也只限於週末去他家住的那一天而已,若是每天都如此,我是否能適應呢?

 

兩個人一路走到現在,也到了該決定是否繼續長相伴的時機點。面對感情一事,我有時候顯得過度理性,因為我相信,再深厚的愛情終究會被現實消磨殆盡。

 

因此,我心一橫,堅持原本的提案,希望能住在一起。這是一場考驗,倘若真的合不來,也別擔誤對方的大好青春了。

 

然而,冷夏的立場也很堅定,說什麼也不肯與我同居。

 

其實我知道,這是他的傷疤,他之前與前男友同居後沒多久就分手了。

 

我也知道,他一定很氣我,為什麼明知這件事還如此堅持?

 

可是,逃避也解決不了。

 

一年後、三年後或五年後,只要我們還在一起的話,相同的問題還是會浮出水面。

 

所以,我寧可現在當個狠心的人,也不願多年後讓兩人傷得更重。

 

熱戰加冷戰,維持了二個多月,原以為我會比他還早投降,沒想到某天清晨他卻拿著一疊房屋廣告單站在我家門口。

 

「我覺得……現在買房子比租房子划算。」

 

他將那疊廣告單打在我赤裸的胸膛上,我輕握住他的手腕。

 

「付了訂金的話,就算之後退訂,錢也要不回來喔。」

 

他笑著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道:「所以我才考慮這麼久啊……」

 

後來,我們買了間公寓同居,兩人之間並沒有發生任何我預想的摩擦或是爭執,剛開始甚至跟新婚期一樣甜蜜。

 

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吧。我確信他就是我的人生伴侶。

 

■ ■ █

 

這天,我比冷夏早下班,傳了簡訊說會先回家準備晚餐,等最後一道菜上桌時,他也剛好回到家。

 

比起冷夏疲憊的緩慢動作,更讓我在意的是他滿腹心事的表情。

 

冷夏是測量局的公務員,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很適合他的工作。他很少跟我談工作的事,我也一樣,認為公事就該留在公司。

 

但他的表情把公事帶了回來,所以晚餐時,我還是忍不住問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冷夏頓了一下,別過眼神,「沒什麼事啊……」

 

「如果沒發生什麼事的話,你就別只夾同一道菜嘛。」

 

看著自己碗裡全是炒高麗菜,冷夏輕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是我自己的問題。」

 

「要是你被Fire的話,我可以養你啊,唔,雖然房貸還沒付完,可能要節儉一點,那就不要換電視了吧,其實二十一吋也可以湊合著看啦……」

 

他沒好氣地看著我,「你完全猜錯方向了。」

 

「那到底……」

 

「我……可能要升股長了。」

 

這次換我頓了幾秒,「楊--冷--夏--你是故意的吧?!你剛剛是故意裝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吧!」

 

「不、我……」他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是真的很困擾,因為我的年資還不到,不應該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不過正式的命令也還沒下來……唉,算了,不該跟你講這些的,吃飯吧。」

 

關於這件事,當時的我並未在意,只想著等他正式升官那天該去哪去慶祝。

 

未料,升官通知還沒等到,卻來了一個更大的消息。

 

■■■

 

「晚秋!」

 

熟悉的背影轉身,「梓駿?」

 

看到我的臉之後,她才恍然大悟也喃喃自語:「差點忘了你們的公寓就在這附近……」

 

「妳來拜訪客戶啊?」

 

晚秋後來從事保險業,她的個性在這行業如魚得水,從她毫不在意地向久未聯絡的我拉保險一事便可得知。

 

「對啊,剛好在前面那幢,我已經拜訪完了。你呢?」

 

「看也知道我剛下班嘛,待會要去超市買點東西。」

 

「準備做晚餐啊?某人真有口福喔--」她笑咪咪地道。

 

「隨便弄一下而已啦。」

 

「你不介意我跟去超市偷看菜色吧?」

 

我聳肩道:「走啊。」

 

我想,我大概是藏不住秘密或承受不了太大壓力的人。

 

晚秋找我談保險的那天,我對她全盤托出了。

 

而她也一如高中時爽朗果決,笑了幾聲後,就接受我跟她哥哥的關係,還只想把話題拉回到她的保險業務上。

 

「妳……都不在意嗎?」

 

「在意什麼啊?」

 

「……」前男友其實是個雙性戀,還跟自己哥哥正在交往的事啊……

 

「而且,我們高中時的那段……根本算不上交往吧?只是被大家亂傳罷了,連嘴都沒親過咧。」

 

聽她這麼說,我真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對了,雖然我不在意,但這件事還是要對我哥保密喔。他如果知道他的交往對象是妹妹的前男友,應該會理智錯亂吧,位置錯得太極端了,就像把他的瓶中船放進冰箱裡一樣。」

 

「妳把他的瓶中船放進冰箱過?」我無法想像冷夏打開冰箱時的表情……

 

「只有一次,而且,再也不敢了。」她認真地道。

 

看著我把特價鮭魚放進菜籃裡,晚秋突然道:「最近我哥應該很難相處吧,辛苦你囉。」

 

「妳說他升官的事嗎?是啊,第一次看到有人升官還這麼苦惱。他啊,只要跟他預定的位置不同,就得花好一陣子調適……」

 

晚秋聞言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道:「不會吧……他沒跟你說?」

 

█ █ █

 

結果我只買了鮭魚,所以當天的晚餐是鮭魚蛋炒飯。

 

冷夏一口一口機械式地吃著炒飯,臉上仍是那副懷有心事的表情。

 

但這次我不會再以為原因是升官了。

 

「冷夏。」

 

「嗯?」

 

「你如果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雖然我可能沒辦法解決,或是幫你分擔煩惱,但至少……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是什麼。」

 

「沒有什麼事啊,」他立即答道,「除了升官的事已經確定以外,沒什麼大事 。」

 

「確定了啊……那要去哪慶祝呢?」

 

「不用啦,不過就是往上爬一層罷了。」他晃了晃筷子,「對了,今天的鮭魚炒飯很好吃,果然,鮭魚就該拿來炒飯。」

 

「嗯、是啊。」


對你來說,男朋友也是一樣的吧。

 

--只拿來做飯跟炒飯。

 

█ █ █

 

「……事情就是這樣,哎,再給我一杯。」

 

我真的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

 

隔天藉口說要加班,實則走到酒吧找個不認識的說話對象訴苦。

 

恰好今天晚上的客人都成雙成對,我沒別的選擇,只能對酒保說話。

 

從頭到尾把故事完整說完,酒保連一句話也沒回,始終帶著神秘笑容調酒,這樣也好,我也只是想講出來罷了。

 

接過續杯,輕啜一口後,不知何時坐在我身邊的客人卻開了口。

 

他有著一頭亂髮,戴著粗框眼鏡,半醺地搖晃著上半身說話。

 

「有二個診斷結果,一、他是隱私至上的秘密主義者、他不願與你分享他的世界,更糟的是,他可能不愛你;二、他被他的習慣制約了,所以他只能把你放在那個可憐的『男朋友』小框框裡。」無視我的表情,他打了個酒嗝後續道,「個人覺得後者比較有可能。」

 

我也不知道是自己也醉了,還是覺得對方的話有道理,竟與他開始交談起來。

 

「為什麼?」

 

「因為你的西裝平整得就像新買的一樣,一條多餘的皺線也沒有,但你的公事包裡頭就跟我的辦公室一樣亂。這表示有個在乎你、照顧你的人跟你住在一起,而且那個人可能有整齊強迫症。噢,我以前也認識一個這種人,但他完全不想整理跟他同房的我的東西,也就是說……」

 

「他還愛著我,所以幫我燙西裝?」

 

「當然。不然這種人寧可把時間花在撿地板上的頭髮。」

 

「可是……我不懂,他不願意告訴我他家裡出了什麼事,難道我不能成為他依靠或是分擔的對象嗎?」

 

男子伸手搔了搔亂髮,「所以我剛剛就說了。他被他的習慣制約了。可能他認為,公事就只能跟公司裡的人談,家務事就只能跟家人談,床事……不對,情事就只能跟男朋友談。在他的腦袋裡,可能有個未開戰的西洋棋盤,大家都站在該在的位置上。」

 

他說的沒錯……對冷夏來說,公司裡的同事就是同事,就算再要好也不會變成朋友。他的手機聯絡人清單也分得仔仔細細,國中同學、高中同學、上司、下屬、前男友……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繼續站在男朋友的位置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嗎?

 

他咧嘴一笑,「移動棋盤,走出第一步就對了。你八成從沒積極地做過這件事吧?可能還以為只要住在一起,兩人彼此的生活習慣配合,就算是能長久地在一起了,仔細想想,你對他只比一無所知多了一點而已,可能是床事之類的……所謂的戀愛關係啊,不就是你插手想管我的事,我插手想管你的事嗎?」

 

「……」

 

乍聽之下似乎有點道理,可是再仔細想想……

 

「Honey--總算找到你了。」不知從哪冒出的另一個男子,抱著那個亂髮男直叫Honey。

 

「我一直在這裡沒跑啊……愛麗絲。」

 

「你屬羊又不屬兔,唔-- Honey你酒味好重喔。Filo你竟然讓他喝酒?!」

 

酒保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他說他有家庭危機,需要靠酒精來拯救。」

 

「順序反了吧!喝了酒的你還有膽跟別人搭訕咧。」他目光銳利地朝我瞄了一眼。

 

「我只是在幫病人看診……」亂髮男原本還能搖搖晃晃的上半身,現在已癱軟在桌上。

 

「你是心理醫生?」我問道。

 

已經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人無法回話,一旁正曖昧地撫著他的背的人代為回答。

 

「他是醫生沒錯,但不是心理醫生,是法醫。」

 

█ █ █

 

之後,眼見那位『法醫先生』就要睡倒在吧台上,他的同伴便拎著他的耳朵,神奇地讓他重新站起身,離開了酒吧。

 

目送他們離開後,我好奇地向酒保詢問。

 

「他真的是法醫嗎?」

 

酒保邊擦著玻璃杯邊道:「應該是吧,雖然我也從沒驗證過。」

 

「驗證……?」

 

「一般人接觸不到法醫吧?或者應該說是,接觸到法醫的時候,也沒辦法跟別 人說:『他真的是法醫!』了。」酒保高舉玻璃杯,不知是對著杯子笑還是對著我笑。

 

「這……說得也是。」

 

我喝完最後一口特製調酒,正想再叫一杯時,酒保又開了口。

 

「不管他是不是法醫,我覺得你應該參考他的建議。」

 

「連你也覺得他的意見中肯嗎?」我嘆了口氣,「可是,說跟做是兩回事啊。不然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喝悶酒呢……」

 

「其實,他的家庭危機比你的還難解決。」

 

「噢?」

 

「是三角關係。」

 

「咦?」

 

「而且,三個都住在一起。」

 

「什麼?!那他們……」

 

酒保神秘地笑了笑,繼續擦拭另一個杯子。

 

█ █ █

 

家家都有本難唸經,而且,與三角問題相比,我的問題已經簡單許多了。

 

「冷夏,你最近沒有什麼大事要跟我說嗎?」我試探性地問道。

 

冷夏正在書桌前製作瓶中船,長夾一歪,零件伴著我的叫聲掉在甲板上。

 

「啊……是我害的嗎?」

 

「……沒關係。」冷夏迅速夾出零件,放進桌上的盒子裡,把椅子轉了半圈正對著我:「你說什麼事?」

 

「我是說, 你最近沒有什麼大事要跟我說嗎?」

 

我們就像在雞鴨同講,冷夏一臉不解,「什麼大事?」

 

「真的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我覺得你最近一直有心事的樣子……」我並不是懷疑他隱瞞,只是最後確認。

 

他搖搖頭,「心事?沒有啊,只是剛調職,東西都在不同位子上,不太習慣罷了……嗯?你是說這件事嗎?」

 

我也搖頭,「不是,是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像是……我早上出門前忘了說『我愛你』嗎?」冷夏笑道。

 

「沒忘記Kiss Goodbye就好。不過,也不是這個。」

 

「那……我就不知道囉。」

 

「你家裡……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嗎?」我單刀直入地道。

 

冷夏的表情微變,「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我聽晚秋說的,她說,你爸最近想再婚。」

 

而且再婚的對象是冷夏從小就叫她阿姨,與他們家來往密切的一名女性。晚秋對這件事不特別反對,一來是母親去世多年,二來是父親也快退休了,找個伴也不錯。

 

但冷夏就不同了,他不但極力反對這件事,還跟父親大吵了一架,兩人鬧得不可開交,還揚言說要斷絕親子關係……

 

這些都是最近發生的事,但在遇到晚秋前,我對此一無所知。

 

冷夏沉默了一陣才開口,「這件事有點複雜……我打算之後再跟你說……」

 

冷夏依舊照著他的習慣,把我摒除在他的家務事之外。

 

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氣地再把話說得明白。

 

「之前都沒跟你說,其實我跟晚秋很早就認識了,我們同年,還讀同一間高中。」

 

「你跟晚秋是同學?」他略顯驚訝。

 

「嗯,雖然不同班,不過我們同一個社團,算蠻熟的,我還那時候去過你們家。」

 

「噢,討論社團活動的時候來的吧,這個我有印象。」

 

「還有……那時候我跟晚秋正在交往。」

 

話及至此,冷夏整個人愣住了。

 

他用顫抖的聲音說:「也就是說……你是晚秋的前男友?」

 

「對……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在高中時曾經交過一個女朋友,就是她。」

 

我可以想像得到,他內心現在非常混亂。比預定時間還早升了官、爸爸要跟阿姨結婚,交往多年的男朋友是是妹妹的前男友,就像在玩大風吹一樣,每個人跑到不同位子上。

 

但是,這個震憾教育是必要的。我想讓他知道,我在乎他、我想插手他的事、我想多知道一些他的一切。

 

對於兩個人的感情,我想主動、積極一點。

 

可是,這對冷夏來說,打擊似乎太大了。

 

他低頭直盯著那張永遠整齊清潔的書桌,久久不能自我。

 

而丟了一顆震憾彈的我,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收尾。

 

我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表達什麼,可是,我卻像得了失語症,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回過神時,冷夏已與我擦身而過。

 

█ █ █

 

我不知道冷夏去了哪裡。

 

回老家嗎?可是他跟他父親正在吵架。

 

去找妹妹嗎?可是他現在跟她見面一定覺得很尷尬。

 

我突然開始後悔了。

 

我想起公司裡有個女同事,桌上總是擺滿了各式卡通公仔,數量多到沒地方放文具跟公文。身為主管的我雖然不想雞婆干涉每個人桌上擺放的東西,但還是找了機會對她說:「放公仔玩具可以,可是數量這麼多,辦公不會不方便嗎?」

 

她不好意思地回答:「課長,剛好相反!我看到他們,心情才能平靜下來做事,如果桌上什麼都沒放,反而會很緊張不知所措。」

 

冷夏也是一樣的吧,他總說,東西放在同樣的位置,他才安心。

 

可是現在……他卻沒有一個能讓他安心的地方可以回去了。

 

冷夏的手機沒有開機,我擔心地傳了簡訊,四處打聽他的消息。

 

所幸,就跟上次一樣,隔天清晨電鈴響起。

 

我匆匆忙忙地打開門,冷夏拎著我最喜歡的培根蛋餅站在門口。

 

「我忘了帶鑰匙。」他笑道。

我摟住他,「你回來了……」

 

「我看到簡訊了,我沒事,讓你擔心了。」

 

「回來就好……對了,其實我跟晚秋的那時候……」

 

冷夏的手輕碰我的唇,「不用解釋了,反正都過去了嘛。」

 

「也是……」

 

「我昨天回去老家一趟,從窗戶邊看到我爸跟阿姨坐在客廳聊天,氣氛很好,就跟我曾經想像過的我們退休之後的生活一樣。那時候我就在想,我到底在堅持什麼呢?如果是自己的事情就算了,但這種堅持讓別人也不好過……」

 

冷夏忽然笑開,「把事情想開只需要一秒鍾。我跟我爸他們和好了。」

 

我鬆了口氣,「那真是太好了。」

 

「對了,你高中來我家的時候不是亂動了我的東西嗎?」

 

「呃!對……」

 

「那個瓶中船還在一樣位置。可是,昨天我把它拿下來,卻發現裡面有個東西……其他人都不會亂動我的東西,所以應該是你那時候放的吧?那顆紙星星。」

 

「你到現在才發現啊!」話雖這麼說,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想起這件事。

 

除了偷偷移動瓶中船外,我還打開瓶口,放了一顆紙星星進去。

 

只是為了實驗看看,除了移動位置外,加個小東西,他會不會發現。

 

結果,十幾年後,他還是發現了。

 

「我不喜歡移動位置的原因是,我不喜歡改變。可是,現在我發現,原來不移動它,它還是會改變。看到裡面多了一顆星星,我真的嚇了一跳。」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摟著他的腰。

 

冷夏不喜歡移動位置也沒關係,要我一直待在同一個框框裡也無所謂了,只要……

 

「只要你記得,我的位置就在你身邊。」

 

 

█ █ █

 

「……最後就是這樣,我們又和好了。」

 

不知為何,我又回到這間酒吧報告事後發展。

 

酒保仍顧自調酒擦杯,沒回應我幾句話,我環視了現場一圈,也沒看見那位『法醫先生』的身影。

 

「那個法醫今天沒來嗎?」

 

酒保第一次開口,「這禮拜還沒看到他過,其實他不算常客,你找他有事?」

 

「噢,其實也不算有事,只是想跟他道個謝。雖然其他位置沒變,不過我們換了床上的位置,得到不少樂趣。」

 

酒保先是一愣,接著便理解似地笑開了。

 

 

 

 

 

 


---
後記-


 靈感來源是某天看新聞看到一個叫『定位置男子』的新名詞=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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