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跟學弟確認寒訓的行程,我這天提早一個小時離開圖書館走去社辦。
還沒打開社辦大門,就聽見裡頭傳來舞刀弄槍、打打殺殺的音效,開門探頭一看,原來是大六學長正在玩電動,一個人又叫又鬧、又跳又踢,彷彿被電玩角色『上身』似地入戲瘋狂。
「喔,你來啦。冰箱裡有酸梅汁,順便幫我倒一杯。」大學長頭也沒回,手也沒停地向我打招呼。
當我倒兩杯酸梅汁,拿了一杯坐在沙發上,看著學長又砍了五十個小兵後,才忽然想到一件事。
「大學長,研究所不是已經開始報名了嗎?你報了嗎?」
「研究所?那是什麼?可以吃嗎?哇哇──我快死了!放大絕──!」
大六學長明明先前發下豪語,說要考電機研究所,要做出舉世無雙的幽默感的機器人,那陣子書讀得比我還認真,但如今卻變成這樣自暴自棄。
果然還是受到了什麼打擊吧?畢竟,現在才說要從文科轉工科,還是太難了吧……
我不想再繼續踐踏別人夢想的碎片,趕緊換了個話題。
「對了,好久沒看到學長了,他最近在忙什麼啊?」
我跟大五學長住同一幢大廈,卻從上個月開始就一直沒看到他的人影。該不會也受到了什麼刺激,到哪裡自暴自棄了吧……
「哼、哼……」大學長發出奇怪的冷笑聲,笑得我心裡直發寒。
「呃,大學長?」
「哼哼哼哼──哈哈哈。」
不知為何,大學長的笑聲和電玩Game Over音效非常搭,八成是他剛剛早就跟電玩裡的角色身心靈合為一體的關係吧。
「桌上那本美術雜誌,有標籤的那頁。」
我照著大學長的指示,翻開雜誌,看到的是大五學長上台授獎的照片,旁邊還擺著兩張裝框的畫作。
我大吃一驚地道:「學長他、他、他的畫得獎了?!」
「他記錯本來要參加的比賽日子,等到畫完的時候那個比賽早截止了,所以他就隨便找了個比賽投稿,題目什麼的完全搭不上,結果卻得獎了。」
「那不是很棒嗎!」我興奮地說:「學長實現了他的夢想啊!」
聽見我這麼說,大學長卻轉頭酸葡萄地道:「這算哪門子的實現夢想啊?不過是亂槍打鳥,不小心被他打中罷了。沒想到那種畫也能得獎,根本看不出來在畫什麼啊,吶,學弟你看得懂嗎?」
「這……我對這方面沒有什麼天份,不過學長的圖看起來感覺很不錯啊。」
「『感覺很不錯』?這就是講不出什麼具體優點的客套話嘛。」
「可是這邊的顏色調和得很棒啊。」
「但看不出來在畫什麼啊。」
「呃……這裡還蠻像長頸鹿的。」
「明明就是想畫斑馬,結果畫出來像長頸鹿。最後,只好把調色盤上剩下的顏色全部糊上去,將錯就錯弄成抽象派風格嘛。」大學長簡直跟選秀節目的評審一樣毒舌。
「學長到底欠你多少錢啊……話又說回來,他到底跑到哪去了?照學長的個性,得了獎應該會到處宣傳才是啊……」
「他去流浪了,說是要找新的靈感。」
「……他真的成為畫家了。」
「哼,沒有天天過年的啦。」
「大學長,我從剛剛就一直想問……你是不是在羨慕學長啊?」
大六學長把搖捍一丟,大聲叫道:「怎麼可能!我才不會羨慕他咧!剛開始追尋夢想,就得到成功這種事,我才不嫉妒咧!我跟他差不多年紀,他現在已經有點成就的事,我才不會因此自卑咧!我會自暴自棄,絕對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啦!」
這不就全都講出來了嗎?聽學姐說,這種口是心非的個性,好像很『萌』?但我還是喜歡草莓奶昔多一點。
大學長把酸梅汁一飲而盡,杯子重重地敲在桌上。
「我認清事實了。人還是有做得到的事,跟做不到的事。我已經二十五歲了,真的該想想未來的事了。腳踏實地的那種事。」
我沒辦法說出讓大學長回心轉意的話,因為我也正處於這種不安的狀態。
到底該仗著年輕繼續追求那遙不可及的事,還是早早為了自己的老年生活打算,免得連棺材本都湊不出來,更別提有父母得奉養的責任了。
天秤的另一端是責任與義務,而夢想跟自私都在另一邊。
一股腦兒地往前衝的話,一定會掉了很多重要的東西在地上的。這道理大家都懂,不過,到底該回頭撿,還是要繼續往前走,各有定論。
矛盾不決是逃避的開始。
所以,我拿起了搖捍,跟大學長大戰了五回合,直到學弟開門時才回過神來。
「學長、大學長!」
我頭也沒回,手也沒停地說:「喔,你來啦。冰箱裡有酸梅汁,順便幫我們再倒一杯。」
■■■
跟大學長又打了二回合電動後,在學弟肚子裡的打鼓聲催促下,我才依依不捨地放下搖捍。
臨走前,眼角忽然飛進一張顯眼的明信片,貼在社辦的牆上。
「這張明信片是……」
趁著畫面loading的時間,大學長回道:「喔,學妹從日本寄來的明信片啊。」
看著那張明信片,我無奈地道:「到底是在哪裡買到這浮世繪『春宮圖』的明信片啊,到底怎麼過海關的啊?郵差會告她性騷擾吧!」
「嘛──真不知道該說『真不愧是日本』,還是『真不愧是學妹』?」大學長笑道:「不過我覺得那張還不錯,比那傢伙的圖好多了。至少畫出了『人性』。」
「大學長,雖然你從剛剛一直抱怨到現在,但其實你也很替學長高興吧?」不然怎麼會特地買雜誌還貼上標籤?
Loading畫面結束,大學長沒再回話,繼續開始『戰鬥』。
大學長替他高興之餘,少了一個同伴,還是會覺得寂寞吧。
「學長,你好慢喔!我在樓下等很久了耶!」站在學生活動中心一樓的學弟,隔空朝社辦大喊著。
「這就來了啦!」我邊跑下樓邊叫道。
「學長,你是不是又多打了一回啊?」學弟微瞇著眼,懷疑地問道。
「一回哪有那麼快打完?我又不像你,不到三秒就掛掉了。」
學弟對電玩這類的東西完全沒轍,連最簡單的遊戲也玩不起來。這似乎是我唯一贏過他的地方?!
「我對電動沒興趣啊。晚餐要吃什麼啊?」
「我請你吃夜市牛排吧?」
「好耶!」學弟舉雙手歡呼。
「不過你要先找到人借摩托車才行。」
「這個簡單!阿法有摩托車,貝達有兩頂安全帽,嘎嗎有夜市折價券!」
學弟的行動力過人,不一回兒就把東西全湊齊回來了,還聲稱對路況車況都比我熟,堅持要載我。
跨上車前,手到底要抓後面還是抱前面,我猶豫了三秒鐘。
最後我決定把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路上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所以,學長你剛剛到底在樓上做什麼啊?」
「噢,我看到學姐寄給大學長的名信片,好奇多問了一下。」
「我也有收到喔。」
「呃,是『正常』的明信片嗎?」
「很正常的浮世繪明信片啊,主題是章魚。」
「那為什麼她寄給大學長的是……」
「一隻纏著裸女的章魚。」
「……果然是學姐寄的名信片。」
「學長沒收到嗎?」
「沒有,搞不好被郵差幹走了呢。」我苦笑。
前方有紅燈,學弟緩緩把車停下,「不過,我有點擔心學姐耶。」
「唔?這話怎麼說?」
我剛剛瞄了一下學姐寄給大學長的名信片內容,上面不外乎一些問候的話,還說自己在這裡根本是天堂,每天都去逛二手同人誌店之類的……
「因為,『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啊。如果她在那邊真的過得不錯的話,才不會想到要寄明信片給我這個跟她沒講過幾次話的學弟吧?」
這……好像也有點道理。如果我人在天堂的話,享受都來不及了,哪會管人間水深火熱。寄明信片給不熟的人,不就表示自己只是想找管道紓發,不想讓他人擔心?
「至於,沒寄信給學長的原因……」
學弟的洞察力讓我害怕,他該不會發現……
「應該只是寄丟了吧?畢竟是國際信件啊。啊,綠燈了,學長你不抓好的話會往後倒喔。」
我聽話地抓好後面的把手,學弟緩緩加速。
「最近大家好像都在鬧憂鬱呢。」
「學長,你在說大學長的事嗎?」
「是啊……你們也跟他談過了嗎?」
「嗯,阿法、貝達跟嘎嗎也跟他談過了喔。」
「他們跟大學長講了什麼?」
「阿法說:『如果有妹妹的話,這種事就不會發生了。』,貝達說:『對啊,哥!妹妹好棒喔!』,嘎嗎說:『大學長你應該回家找媽媽談談。』」
「……這三個傢伙根本沒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嘛!」
「可是他們三個人都是很認真地對大學長這麼說耶。所謂『給意見』,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不管再怎麼替對方想,說出來的,還是自我主觀的話。」
「學弟,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其實很聰明啊?」
「大家都這麼說啊。」
可是……
「不過,大家也說,我只要是處理自己的事情,就會變得跟白痴沒什麼兩樣。」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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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學姐寄給學弟的是這張……XD
葛飾北齋可是浮世繪的四大名家之一喔O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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