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又寫了這種文章TDT
總之,是老倪視角的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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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忙忙地趕回T大,賭上性命似地在走廊上快走,好不容易在上課後十六分鐘趕到教室。
早已遲到的我,一打開門就先大聲地道了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抬眼一看,整間教室近一百人,注意到我進教室的學生卻不到十個。
這門營養通識課一直都是這樣的風景,其實我也早就習慣了。
只是,今天比較特別,感觸良多。
我邊搔著頭邊走上講台,開始講課前,我環視著現場近百名學生,有的還在吃午餐、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補妝、有的在講電話、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唸下禮拜期末考的課目……
世界照樣轉動,一切是那麼地平常。
可是,我多想對他們說。
你們知道嗎?
我的朋友,大學時代認識到現在的好友,已經過世了。
明知這麼說也改變不了什麼,況且,這世界上每分鐘都有數十人誕生、數十人死去。但是,面對家族、伴侶、朋友的死亡,永遠無法事先演練。
即使是身為法醫的我也一樣。
看過數千回死亡,面對過數千名遺族,明明應該比他人更清楚死亡的平等、死亡的必然,死亡的難以回溯,但我卻悲痛得想告訴他們。
有個對我很重要、對他很重要、對很多人來說都很重要的人。
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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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次探病回來後,我總覺得心神不寧,也許是醫生的第六感吧,我總覺得近期會有壞消息。
雖然,對於這個不祥的預感,我一直想視而不見,但它就像沾在白襯衫上的那一小滴醬油漬一樣,特別礙眼。
終於,那一天,醬油翻倒了,沾滿了整件襯衫,像血跡一樣,好痛。
「友並,剛剛有人打電話來……說是段律師他……」
一踏進門,我就看見小郁握著對方早已掛斷的話筒,斷斷續續地告知我這個訃聞。
可能是早有預感的關係,我顯得非常冷靜。安慰著小郁,把電話放回原位,吃過晚餐,甚至還記得去蹓狗。
我想,我可能是不知如何自處,才會放任身體自由活動。身體就跟平常一樣吃飯睡覺,上班下班。
但我無法思考,也不想面對。
過了幾天,正式的訃聞寄到了。喪禮準備得異常迅速,時間就訂在這禮拜五,小郁問我要不要去參加,我輕輕地搖頭。
「我那天有課。」
「不去參加好嗎?」小郁擔心地問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吧?」
「他才不是我的好朋友。他破壞約定……明明說好不要走的……」
小郁輕輕地摟住我的肩,細聲道:「還是去參加吧?」
「送他最後一程嗎?」我沒有把握自己做得到這件事。
「你不去參加的話,絕對會後悔的。」小郁認真地道。
「會後悔嗎?」反正,他也沒辦法來我的喪禮大吵大鬧了……
Friday扭過我的肩,面對面對我說:「你不去參加的話,就是不愛我!」
「這、這什麼道理啊……」
「你不去參加,就表示你無法面對過往的戀情,無法面對過往的戀情,就是還有依戀,還有依戀,就是不愛我。」
「……」
亂七八糟之中,似乎還有一點邏輯在。不過,我聽到的重點是,他們的心胸真的太寬大了……
「把眼淚擦乾,好好地跟他說再見吧。」
「我才沒哭……那、Friday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Friday搖搖食指,「我就免了,那種場合不太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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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了個大早,換上Friday幫我準備的黑西裝,喝了小郁幫我泡的熱牛奶,出門前,他們還對我說,『替我向段律師問好』。
喪禮的會場比想像中的還要小,想想也是,照他的個性,應該只有家屬與少數朋友受邀參加吧,八成連會場要如何佈置都一條條整整齊齊地寫在遺書裡,還畫好場佈圖……吶,還能讓我這樣吐槽,你根本就還沒走吧?
「啊,倪先生,您來了。」通過入口身分檢查後,我被一名熟悉的女性叫住。
「張小姐,辛苦妳了。」
張小姐是他的看護,細心又體貼, 在他臥病期間幫了很多忙。
「哪裡,倪先生先來上香吧。」
「嗯。」
靈堂佈置得簡單典雅,連花束都很少用,最上頭的那張照片也只跟A3差不多大。他的照片不管哪一張都是差不多的表情,不過這張似乎是特別挑選過,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彷彿下一秒就會開口對我說,『我的邀請名單上沒有你』之類見外的話。
不知不覺,我已站在靈堂前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張小姐也沒叫醒我。
把剩下的半柱香插上後,我回頭問道:「請問徐……」
我還在想怎麼稱呼比較適合現在的場合時,體貼人心的張小姐隨即幫我接話。
「徐先生在裡面,我帶您過去吧。」
跟在張小姐身後,我開始忐忑不安。即使活到這把年紀,面對遺族家屬,我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走進內房後,徐先生就坐在棺木的旁邊,身心憔悴的模樣,旁人看了都痛了起來。
但見到我來了,他仍暫時打起精神,向我問好。
「倪先生,感謝你來了。他會很高興的。」
「請……節哀順變。」我掏空腦袋,也只能說出這句。
徐先生微頷首,隨即問我是否要看他的遺容。我躊躇了幾秒,還是向前踏出一步。
他就睡在棺木裡,比遺照還要栩栩如生……用這句成語也許有點奇怪,但對我來說,遺體,已經不是本人了。這是職業病,不這麼想的話,我無法站在解剖台前面數十年。
不過,真的很像他……睡著的時候。
「我跟他大學住同一間宿舍的時候,他的生活規律得跟機器人沒什麼兩樣。有一天我在外面玩到凌晨四點多才回來,而他總在五點整醒過來。我好奇地爬到他的床邊,嚇了大一跳,這傢伙連睡覺都躺得直直的、睡得穩穩的。若是不知情的人,說不定還以為他……啊,總之,越靠近他,越不覺得他在睡覺。我把手放在他的鼻子前,感受到氣體流動後,才鬆了口氣……啊,不好意思,我又多嘴了,只是剛好想到這件往事……」
未料,徐先生慎重地向我道謝。
「倪先生,謝謝你……」
「呃……?」
「謝謝你告訴我他的事。他已經走了,我再也不能看到他、聽到他了。所以,聽你說他以前的事,我真的很高興,我會好好記在心裡。」
我真的被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震撼,呆站在原地直看著徐先生。連『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可以再多說點』之類的話都說不出口。
也許是我多想了也不一定,如果再多說他的往事的話,徐先生會一輩子活在他的回憶裡吧。
不過,更有可能,他已經……
徐先生又坐回原來的位子,把食指輕輕地放在他的鼻前。
然後回頭對我笑道:「果然,他已經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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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禮的儀式比佈置更加簡單,家屬及訪客全上完香後,隨即就是出殯。徐先生就站在一旁觀看,失去了什麼,像個人又不像個人。
站在我旁邊,身為徐先生前助理的葉小姐哭得比誰都還要厲害。她直說,她是為徐先生哭的。
「旺叔過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強忍著悲傷,勉強自己度過這一切。明明大家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還要傷心……當時還有段律師在,可是現在……」
葉小姐哭到差點昏厥,她的丈夫趕緊扶著她到一旁休息。而此時,四個黑西裝男子抬著棺木正要上車。
見狀,徐先生動了起來,他跑上前抱住棺木。
「你明明說過不會比我先走的……」
他哭喊的聲音讓旁人鼻酸。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維安人員把徐先生拉離開棺木。
「拜託……不要離開我……」
棺木被送上車,離開了。
徐先生沒有機會送他到最後,因為他們說,這個畫面絕對不可以被媒體拍到。
這讓我感受到,我們仍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受許多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東西規範,不可能得到完全的自由,或完整的愛情。
直到死去為止都不可能。
但他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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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衛生紙給你。」
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跟缺點都是『大嘴巴』,竟然把早上發生的事全講了出來,當然,部分人名消音。
我接過衛生紙,「謝謝,我的眼鏡剛好起了霧,嗯?怎麼擦了之後,眼鏡還是霧霧的……」
「老師,這是個很感人的故事,哭出來沒關係的。」
「嗯……哭出來沒關係的。」我重複著學生的話,擦了擦自己的眼淚。
我哭了喔。和鳴,你不會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