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走投無路、已經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我也不拉下臉來找火村。

 

畢竟這件事要對人說出口,還需要極大的勇氣。

 

但是……再這樣下去不行,連生活都被影響……

 

我需要一個朋友對我說出忠言逆耳、可以一棒將我打醒的話。

 

「有栖?你……」剛下課的火村似乎一眼就發現坐在教室外花圃旁的我。

 

「啊,火村!」

 

「有栖,你是在模仿上野動物園裡的明星嗎?」

 

真的只有他會如此誠實地、毒舌地、一針見血地對我說話。

 

……我只是一個禮拜沒睡好,沒必要把我說成熊貓吧!噯!你為什麼要笑啊,我知道真正的熊貓比較可愛啦!」

 

■■■

 

我跟火村走在回北白川的路上,初冬的京都,陣陣寒風迎面吹來,我不禁直起身體拉緊圍巾。火村的頭髮被吹起,少年白的髮絲飄揚,讓我想起這個禮拜氣象說會降下今年第一場雪。

 

如此酷寒的天氣原本應該是很適合睡眠的季節,但我這個禮拜卻一直睡不好,每天都比平常早起,還是第一個到教室的人,便造成了這對讓火村取笑的熊貓眼。

 

「所以,有栖,你是在趕報告嗎?我記得離你趕報告的時間還很久呢……

 

火村指的是『我總是在報告截止日前一天才急忙開始寫』的這件事,每次都去打擾他是的確我的錯,可是我每次渡過難關之後都有請客啊,當然這次也不會忘……

 

我嘆聲道,「如果是報告的話還比較好解決呢……

 

火村撫著嘴唇思考後笑道,「不是報告的話,就是寫不出來囉?」

 

火村算是猜中一半,我睡不著的原因跟寫作有關,但卻不算是寫不出來而煩惱睡不著,而是拚命想睡著卻睡不著。

 

我是拋棄了面子和身為作家(?)的尊嚴才說出以下原委的。

 

「其實,我無法入眠是跟夢境有關……

 

火村詫異地回頭望著我,「夢?」

 

「我在上上禮拜做了一個夢,夢境很有趣,很像推理小說劇情,當我夢到發現屍體後,最關鍵的解謎劇情後……我就醒了,」我搔頭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這有點荒謬,但我真的對夢中的謎題太感興趣了,自己雖然醒來後也曾試著去解答,可是都沒想出完美的解謎劇情,所以……

 

火村接著我的話說,「你便想再繼續做夢,夢到後續的劇情?」

 

我頓一下頭,卻沒再抬起來,「說來還真不好意思,之前就聽過『作家只能靠夢境取材的話,那他也到此為止了。』這種說詞,沒想到還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見你對謎底的狂熱遠遠超過作家的自尊……

 

這是我想要聽的話,但當面聽到後,我還是無法悔悟。

 

「想夢到謎底的我,每天都早早躺在床上,結果一直睡不好或是無法入眠,後來試過很多方法也沒辦法睡著……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無法乾脆地放棄,又無法不去在意地像平常一樣做夢,夢見解答……

 

火村停下腳步,看著天,「夢啊……有栖,你知道人為什麼會做夢嗎?」

 

■■■

 

 

「夢」的話題一直延續到我們回到火村的住處,火村正在準備晚餐,說是至少還有茶泡飯,不請自來的客人我也無法挑剔地坐在暖被桌旁等待。

 

見瓜太郎蜷縮在桌旁睡覺,露出讓人類羨慕的幸福睡顏,讓我興起了一絲絲想用小魚乾叫醒牠的念頭。

 

「動物也有快速動眼睡眠期,所以許多人認為,動物也會做夢。」火村把熱騰騰的茶泡飯放在我面前,上面灑了許多鮭魚鬆,看起來還頗美味的。

 

我迫不及待拿起筷子,「我要開動了──

 

「等等,有栖。」

 

火村急喊停的聲音讓我的手凍結在空中,只見他又轉身拿出瓜太郎的食物,輕放在熟睡的瓜太郎身旁,還非常溫柔的語氣對愛貓說,「吃飯了,瓜。」

 

瓜太郎果然姓「火村」。牠的鬍鬚輕顫,幽幽轉醒,看了主人一眼,連「我要開動了」都沒有說就開心起吃起飯來。

 

「當貓真好,做了一場美夢醒來馬上就有飯可以吃。」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怨什麼,邊說邊跟著瓜太郎扒了二口飯,「唔──超好吃的,為什麼會這麼好吃!」

 

「跟廚師的手藝有關吧。」

 

能扳著一副正經的臉說出這句話的也只有火村英生了吧,連小朋友都會做的茶泡飯到底需要如何高超的手藝呢?

 

不過,因為真的很好吃,所以我沒把吐槽的話說出,又吃了一口飯。

 

火村還沒開動,喃喃地繼續剛剛的話題,「我相信動物也會做夢這個理論,而且也會做惡夢。」

 

我吃著飯含糊地說,「你又不是貓,怎麼會知道貓做了惡夢?」

 

「我曾看到瓜睡在窗邊,像是惡夢驚醒般,從上面了掉下來。」

 

我輕笑出聲,看著瓜太郎「瓜太郎啊……你到底做了什麼夢呢?一定夢到被主人欺負了吧?」

 

火村不以為然地開始吃飯。

 

■■■

 

「有栖,你認為夢境都是空想嗎?」

 

吃飽後我邊摸著瓜太郎邊喝茶,火村則站在窗邊抽飯後菸。

 

「嗯……我覺得應該是人本身的體驗再加上幻想吧,不是也常常夢到跟現實相關的夢嗎?」

 

我啜了口茶,茶很好喝,但味道似曾相識……對了,是晚餐美味的茶泡飯,結果好吃的原因是食材啊。

 

火村捻熄菸,坐回暖被桌,「舉個比較極端的例子來說,假設一個人從出生到現在都沒看過大象,那他會夢到大象嗎?」

 

他的問題讓我陷入苦思,我又提出另一個問題,「可是我們常常在夢裡面看到不可思議的事或生物,是在現實中不可能看到的……

 

「那就是將『現實』給『轉化』了,所謂的想像力就是這麼一回事吧。」火村雙手一攤。

 

我頓時覺得無力,把下巴靠在桌上說,「奇妙的夢境被你說得一點都不奇妙了……

 

火村失笑道,「我從來不覺得『夢』是奇妙的東西,也就是說,『夢』的範圍絕對不會超過你腦中所認知的範圍,有栖。」

 

我抬起頭,看著火村似笑非笑的表情。

 

雖然一點也不像,但他真的在鼓勵我。

 

……我會再努力看看的。」

 

■■■

 

向火村跟瓜太郎道別後,我才剛走到路上,便覺得鼻頭一陣冰涼,抬頭望向漆黑無際的夜空,今年的第一場雪如星星墜落般緩緩降下。

 

今晚應該能像貓一樣幸福地睡著了吧。

 

才想著要加快腳步回家的我,卻聽見身後傳來他的聲音而驀地停下腳步。

 

「有栖!」

 

回頭見火村嘴邊冒著白煙,沒套上外套只穿著拖鞋就匆匆趕下來。

 

他用粗喘的聲音說,「有栖,明天再回去吧。」

 

■■■

 

在火村六疊大的房間裡,我把跟篠宮婆婆借來的備用棉鋪好,迫不及待地鑽進被窩裡,火村關燈後也掀開另一床棉被就寢。

 

猶記得在睡前我們還在聊天,依舊是「夢」的話題,最後我問了火村這個問題。

 

「火村,你曾作過不想醒來,或是難以忘懷的夢嗎?」

 

我聽見窸窣的轉身聲音,雖然看不到對方,但我卻知道他正對我。

 

看著我,他沈聲道,「我從不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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