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洗完澡後，簡律師走到玄關看看愛犬的情況。平常牠總是自由自在、活潑亂跳，今天無緣無故被禁足，心情一定很悶。

果真如同簡爸爸所料，被關在籠裡的臘腸狗，一看到主人就發出低聲哀鳴。簡律師心疼地打開門，跟牠在門口玩了一會兒才讓牠回籠。

回到客廳後，見他們兩人仍在看電視，簡律師便抱筆電坐在一旁的懶骨頭上，收信兼上網。

過沒幾分鐘，雷檢察官走到他面前。

「他睡著了喔。」

簡律師不太相信這個半路小煞星會這麼容易入眠，他還特別走到沙發旁確認。

「唔，還真的睡著了呢……」

尹沛勳連睡覺也有所防備，小小的身軀蜷縮在沙發角落，像想保護懷中的什麼似地，但是熟睡的表情已比平常還要可愛許多。

「小孩子只有睡著時比較可愛。」簡律師苦笑道。

雷檢察官有點不太同意他的說法，愛憐地看著男孩，「我覺得他醒著的時候也很可愛啊，而且又乖又聽話……可是他的爸媽卻……」

「現在這種父母很多，離婚的案子嚴律師每天都接到手軟呢。」簡律師想告訴對方的是，人不能選擇出生的家庭，男孩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雷檢察官難得地歎了口氣，伸手輕撫男孩的頭髮，「箴彥，有沒有毛毯或小被子？他睡在這裡會著涼的。」

「直接把他抱到床上吧，也十點多了。」

「嗯！」

簡律師家中只有一間臥房，原本的另一間空房被他規劃成書房與置物間，雷檢察官便將男孩抱到他再也熟悉不過的大床上。

動作輕柔地替他靠好枕頭，蓋好棉被，比一個真正的爸爸還像爸爸。

簡律師微瞇著眼旁觀，又興起了想讓男人困擾的念頭。

「你好像特別關心他嘛。」

他微愣，「呃，因為他只是個孩子嘛……」

「一個破壞我們週末相聚時間的死小孩。」

「箴彥……」尾巴垂了下來。

「其實，應該是我要跟你道歉……畢竟他會在這裡，也是因為事務所的Case……」

「啊，我不會介意的啦！」

嘴角揚起，「晚上不能做『什麼事』也不介意？」

「當、當然不介意啦……」

「二個禮拜了喔。」

「……介意只有一點點，而且你沒說我還沒想到……」

「那，先用這個撐一晚吧！」

他伸手搓揉男人後頸的短髮，指尖還犯規地撫過第一節脊骨，慢慢拉近兩人的距離。

將一夜的熱情濃縮成一個吻。

■■■

星期六早晨，冬日暖陽，溫度回升，這種天氣正適合全家人一起出遊。

不過，在法律上不算是一家人的二大一小，全睡過了頭。

唯有臘腸狗Ray準時起床，關在籠裡的牠無法前往喚醒主人，只能不斷嘗試著把門抓開。

直到接近十一點時，簡律師才被陣陣手機聲吵醒。

「喂……」

『不、不好意思！我是沛勳的媽媽……』

那通電話讓三個人都清醒後，簡律師顯得特別愉快，不但親切地問他們要吃什麼午餐，他先出門買，連叫喚男孩的語調也變得不一樣了。

「沛勳，我跟你媽媽約好一點碰面，你很快就可以回家囉。」

「回哪個家還不知道呢……」

尹沛勳的回應仍舊超齡不討喜，但這些都無損簡律師的好心情。

反正他就要走了，以後應該也見不到面了。

由於對方約在某百貨公司前，不太好停車，吃完午餐後便由雷檢察官開車，方便簡律師帶小孩給家長後，兩人就可以馬上離開，享受接下來的兩人假日。

原本尹沛勳在吃午飯時，還跟雷檢察官有說有笑，不知為何，踏上車後卻跟昨晚一樣，一語不發地直視著前方。

簡律師雖發現到這件事，但沒多說什麼，同樣沉默地聽雷檢察官說他辦案時的趣事。

下車後，簡律師牽著尹沛勳過馬路時，他才開了金口。

「同性戀又不能結婚。」

霎時震驚的簡律師愣站在馬路中央，還好旁邊那台計程車速度不快，叭了他們一聲後，他才趕緊拉著男孩走到對面。

「你剛剛說什麼？」簡律師激動地問道。

尹沛勳毫不示弱，完整地再重複一次。

「我說，同性戀又不能結婚。」

這死小孩一定看到了……

「而且，大家都討厭同性戀！」

簡律師真的生氣了，「……那又怎樣？」

「所以……大家會討厭你們，你們沒辦法幸福的。」

他嘲諷地『哦』了一聲，「那你呢？大家都喜歡你嗎？你會得到幸福嗎？你的爸媽就要離婚了，而且他們對你毫不關心，就算幸運地能跟著某一邊到另一個家庭，但那裡仍不是你的家。你早就被拋棄了，你懂嗎？你以為只要裝得蠻不在乎、裝成大人的樣子，就可以逃離這件事嗎？」

男孩似乎被對方一連串話震懾，講話開始結巴。

「我、我早就知道了……離婚什麼的……那種事……跟我沒有關係。」

「你看，你又在逃避了。但就算你拒絕接受這件事，事情還是會發生。你覺得自己很可憐，卻又不想表現出可憐的樣子搏取同情，因為你覺得其他人的同情心都是假的，他們都暗地裡嘲笑你。覺得自己很可憐的你見不得別人好，所以你才會故意討好他，想要讓我生氣。」

簡律師的話說到這裡，男孩早己紅了眼框。

■■■

打開車門後，雷檢察官朝他一笑。

「沛勳的媽媽接走他了吧？」

「嗯，雖然多等了十分鐘。」

應該是尹沛勳不想讓媽媽看到他哭吧，見到母親時，他還連忙將眼淚胡亂抹掉。而且，連小孩都會忘記帶走的人，又怎麼會查覺到他的異狀呢？

坐在助手席上的簡律師跟男孩一樣，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

他開始後悔沒管好自己的脾氣，剛剛才會做出幼稚的行為。男孩會不會因為他的那番話而受傷，或改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有了罪惡感。

雷檢察官忽然開口，「小孩子很敏感的喔。」

「……什麼？」

「我昨天有問沛勳……問他為什麼不喜歡你。他說，『是簡律師先不喜歡我的，他用應付的態度對我，我當然也用應付的態度對他啊』，我記得……你很少第一眼就討厭某個人，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

「箴彥，為什麼你不喜歡他呢？」

看著雷檢察官的側臉，他好想抱住他。

在男孩身上，他看到小時候的自己。

他並不是討厭尹沛勳這男孩。

而是討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