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B side
　　
　　「Friday──好一陣子沒看到你了，今天怎麼這麼早來？」前腳剛踏進WANT，還在整理吧台的Filo即抬頭注意到刻意壓低音量的我。
　　
　　「本來還想嚇你的，沒想到馬上就被你發現了。」我習慣性地坐在老位置，伸手笑道，「太陽下山了外面還是好熱，快弄個什麼給我喝吧。」
　　
　　對我這個在開店前就闖入的無禮之客，Filo還是像個大哥哥般包容，調了杯冰藍色的神秘飲品給我。
　　
　　喝了一口即感到陣陣涼意從喉頭竄出，還帶有薄荷的清香，一解台灣夏夜裡的悶熱。
　　
　　「那飲料是你今天給我的感覺喔。」
　　
　　「呵呵，太久沒來就把我說成冷血的傢伙啦？這飲料真的涼到心頭上去了。」
　　
　　「是啊，快二個禮拜沒看到你了，最近工作比較忙嗎？」Filo關心地問道。
　　
　　「上禮拜跟幾個老頭子打交道，還得應酬什麼的，剛好就去對面那家俗氣的酒店，而且……沒想到大學教授還是那邊的常客呢。」酒店老闆娘還親自來坐檯，口口聲聲叫著教授的小名，應該沒人會相信這兩個人沒關係吧。
　　
　　「你的工作聽起來……蠻複雜的？！」他苦笑。
　　
　　仔細探究的話「玩弄人心與權利關係」這件事確實是蠻複雜的，不過照那姓倪的方法做的話倒沒那麼難，小郁也說系主任沒再派給他雜事做，還弄了間研究室給他，這表示計劃還算成功吧。
　　
　　「每個職場都有複雜的人際關係嘛……」
　　
　　Filo對我猛拋眼神道，「我這裡沒有啊……」
　　
　　我伸手搔搔Filo下巴旁初生的鬍子，「你跟酒客們的關係……還不複雜嗎？」
　　
　　面對我的挑釁他也饒富興味地回道，「跟你的比，不知道誰比較複雜喔？」
　　
　　我聞言聳聳肩，「你又聽誰說了什麼嗎？」
　　
　　「也沒聽誰說什麼啦，只是站在這裡，那些話自然就會傳進我的耳朵囉。」
　　
　　我挑眉道，「喔──我也想聽聽是哪個大聲公說話這麼大聲。」
　　
　　我自認還蠻有挑男人的眼光的，怎麼這次會挑到個長舌公呢？
　　
　　Filo還裝模作樣地伸出食指，「其於保密原則，我就不說是誰說的囉──那位先生那天跟友人吐苦水，說剛開始熱戀時很甜蜜，可是過不久就開始忽冷忽熱，原以為是過渡期，敞開心胸再談彼此後，便發現自己在對方眼裡充其量只像個渡口，不久之後便不歡而散。」
　　
　　嗯──聽起來的確還蠻像我跟人的交往模式。
　　
　　「他還說，『那個人其實是很害怕與別人有關係，被人套住或是被說服他都害怕……其實他根本不相信有人會愛上他吧。』，……Friday，你同意他說的話嗎……」
　　
　　「……呵呵，」我乾笑了兩聲，「還真想知道這個匿名者是誰呢──」
　　
　　「Friday……」
　　
　　「他說的對，我根本不相信有人會愛上我，我是個有缺陷的人。」
　　
　　「每個人都不是完人，當然有缺陷啊。」
　　
　　「不，你不明白……我喜歡玩世不恭地破壞對方給的溫柔感情，因為這樣他才不會對我暸解太深。曾有一次，對方的能耐超乎尋常，還處處任勞任怨地容忍我，我便不知不覺地透露了我們的事，但對方還是不能接受……不過我現在跟他還是朋友就是了。」
　　
　　「……那位該不會是曾跟你來過兩次的捲捲毛先生吧？戴著這麼大的眼鏡……」Filo比手劃腳地形容，我當然知道他在說哪位。
　　
　　「才不是咧，跟他沒關係。」我撇嘴道，「等等，你該不會覺得我會看上他吧？」
　　
　　「我只是看你們交情還不錯……」
　　
　　「那傢伙是個怪人。」
　　
　　「呵呵，不過啊……我還是覺得Friday你的心裡還是希望有人愛你的啊……」
　　
　　對情欲的渴望當然是有，可是需求被滿足之後，就會覺得越快抽離越好，我知道這很糟，但小郁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去。
　　
　　他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可是卻不知道「怎麼去喜歡」，他個性裡缺少一種與人相處的感覺，他體會不出對方態度中細微枝節的改變，就像這次學校發生的事一樣，他不知道對方想要什麼，同樣的，他跟他交往應該也會遇到一樣的問題吧。
　　
　　……到最後我跟小郁還是只能獨立生活，不依賴其它人。
　　
　　似乎也沒有關係，因為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
　　
　　「希望有人愛我們嗎？我不知道呢……」
　　
　　「我們？」Filo對我話中的複數產生疑問。
　　
　　我輕啜一口飲料後，在他的注目下揚起笑容。
　　
　　「有點神秘感的男人比較有魅力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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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side
　　
　　「友並，這要求我沒辦法做到，因為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你啊。」
　　
　　面對我深情款款（？）的台詞，小郁毫不給我面子地如此回道。
　　
　　雖然早對他的個性有所了解，但我還是撐起差點倒下的身子，重新扶好眼鏡，一磚一瓦地重建內心的災區後我才有辦法再接下去說話。
　　
　　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情人間常說的「永遠」果然不存在你我的心中。
　　
　　「那加個條件，除了死亡將你我分開以外。」唔──談到「死亡」就變得不浪漫了啊……
　　
　　聽見我的附加說明，小郁便露出「我懂了」的微笑。
　　
　　「……小郁呢？你……不會害怕我突然不見嗎？」
　　
　　法醫這個工作雖然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室內，不過也難保哪天出門相驗的時候被招牌砸到或是被土石流沖走之類的……
　　
　　好吧……我承認我只是想聽他親口說……
　　
　　小郁斜著頭，誠實地道，「我……不會特別害怕呢。」
　　
　　大概是我失望的表情太明顯了，下巴用力地撞在桌上，小郁被我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查看。
　　
　　「友、友並？」
　　
　　我費力地抬起頭，露出個難堪的笑容道，「我……沒事……」
　　
　　「人類下巴很容易脫臼的喔。」
　　
　　「……我是醫生，脫臼的話還可以自己『橋』回來……」雖然沒「橋」過活人的啦……
　　
　　「啊，不好意思，我每次都忘記呢。」
　　
　　嗚嗚，雖然你的表情很可愛，可是下次還是要記得我是醫生叔叔喔……目前兼差當法醫。
　　
　　「沒關係……」我還是不死心地繼續問道，「你真的……不會特別害怕……我不見嗎？」
　　
　　「只要是生物都會老去死去……所以我不會覺得特別害怕，可是待在你身邊我覺得很舒服，我喜歡待在你的身邊。」小郁像是要確認什麼似地頷首，「嗯，我喜歡友並喔。」
　　
　　聽見這句話我當然很高興，但還是覺得少了什麼……
　　
　　對了，是進展啊！自從上次突飛猛進到第三章後，進度就停滯不前了。我喜歡他，他喜歡我，並不是這樣就完結篇了，這不是童話故事，我也不只想擁有空虛的幸福與快樂，比起柏拉圖老爹的理想，實質的表現雖然很膚淺……但無可厚非地就是需要啊。
　　
　　今晚選了個有包廂的餐廳，窗外的月色又正美，話題跟氣氛……應該也不會相差太遠……
　　
　　我偷偷地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他不明所以地仰頭看我，涉世未深一臉純良，讓我心中萌發絲絲罪惡感，但馬上就被心中那匹活潑亂跳要衝出來的種馬給踏了過去。
　　
　　我的雙手搭上他的肩，臉都靠那麼近了他還是不知道我的下一步動作，可是我已經沒辦法踩剎車了啊！
　　
　　小郁的嘴唇軟軟的……這是廢話，有誰的嘴唇是硬的呢！不過他的嘴唇真的好像軟糖，不曉得是不是我的錯覺……還有馨香的味道！讓人久久不想離開，為什麼不過是兩片肉相接就足以讓人發昏呢……
　　
　　在我眩暈腦脹、天花亂墜地亂想著不著邊際的粉紅泡泡裡的事情時，他的舌頭靈活地鑽了進來……
　　
　　等等──！他的舌頭！？
　　
　　我睜開眼即看到他惡作劇的眼神，這是詐欺啊──！
　　
　　「唔唔──！」
　　
　　我急忙把這採花賊推開，不知為何下意識地用雙手護住自己的胸口，那小子還行有餘力地──舔手指。
　　
　　「……別跟我說你──」
　　
　　他就像偷吃了水果還嫌酸的小孩，「放心，我喜歡長得好看吻技又好的帥哥。」
　　
　　「那為什麼要來打擾我──」
　　
　　「不是我自願、主動要來打擾的啊，是你沒作功課，沒事先問清楚。」這下更好了，偷吃了水果還說要把我告上法院，告訴你，我可是認識有名的律師喔。
　　
　　他沒等我寄存證信就接著道，「小郁他害怕跟人有過度的親密接觸，所以他會躲起來，忘記曾經發生過這件事，意思就是……」
　　
　　「只要我對他做什麼，你就會跑出來……」
　　
　　他撥了撥頭髮後才惡意地笑道，「我是不介意當他的替……」
　　
　　「我介意！」
　　
　　「這麼好的福利也不要，那我也沒辦法囉。」
　　
　　這哪是福利啊！這傢伙沒聽過人格同一性理論嗎？
　　
　　「我問你，你喜歡哪個明星？」
　　
　　「哈啊？」
　　
　　「總有喜歡或欣賞的偶像或電影明星吧？」
　　
　　他這才會意過來，低頭沈思，像是心中有幾百個人選似的，「嗯……布萊德彼特還蠻帥的啊，奧蘭多也不錯……」
　　
　　「那就拿布萊德彼特來說好了，假設今天做個實驗，布萊德彼特跟路人甲的腦互換，請問你要跟有布萊德彼特的腦、路人甲的身體的實驗體A交往，還是有布萊德彼特身體、路人甲的腦的實驗體B交往？」
　　
　　「當然是B啊！布萊德彼特沒有那張臉跟身材就不是布萊德彼特了！」
　　
　　「……」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幻想粉紅泡泡裡的東西，戳破的話仍是一場空啊。
　　
　　柏拉圖，我想當您門下的弟子現在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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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side
　　
　　「郁典，你喜歡這個小狗布偶啊？」
　　
　　「……嗯。」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媽媽買給你好不好？」
　　
　　「唔……？」
　　
　　「不用擔心，你是我們家的小孩啊，而且又很乖，上次考試不是考得不錯？就買給你當禮物啊。」
　　
　　「啊……」
　　
　　我站在原地看養母頭也不回地拿小狗布偶去櫃台結帳，其實我疑惑的是……
　　
　　為什麼喜歡，就一定要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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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郁，你很在意那個男生喔。」
　　
　　「咦？」
　　
　　麗娜突如其來的問句讓我停住右手正要劃下去的那一刀。
　　
　　「就是在你對面那個蓬蓬捲髮頭的男生，戴粗框眼鏡的那個。」
　　
　　「喔──你是說倪同學嗎？」
　　
　　「哇，你還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啊！」
　　
　　「助教點名的時候都會叫大家的名字啊。」
　　
　　「不在意的話就不會記住吧。」麗娜笑道。
　　
　　「唔，因為倪同學的操刀技術很好啊……他是我的學習對象。」
　　
　　「真的只有這樣嗎？」
　　
　　「……我……蠻喜歡他的。」
　　
　　看他跟同班同學們相處的樣子就覺得他是個風趣的人，有他在的地方總會傳出歡笑，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喜歡這樣的倪同學，便不自覺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那趕快去認識他啊──去跟他說說話嘛。」麗娜催促著我道。
　　
　　「為什麼？」
　　
　　「還問我為什麼？你不是喜歡他嗎？」
　　
　　「對啊，可是我不懂為什麼喜歡對方就要接近對方？」
　　
　　「小郁，你沒有想接近對方的欲望嗎？」
　　
　　「沒有。」
　　
　　「……小郁，你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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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根樹枝是什麼東西啊？不重要的話我要丟掉囉。」
　　
　　我連忙阻止Friday，「啊──不行！不能丟！」
　　
　　「那到底是什麼啊？」
　　
　　後來，我告訴Friday關於樹枝的故事，還有倪同學的事……
　　
　　「要是沒有這根樹枝的話，小郁你搞不好早已經與耶穌同在了呢……」Friday苦笑，「這表示你很喜歡他啊。」
　　
　　「嗯，我很喜歡他。」
　　
　　「那怎麼不去找他？」
　　
　　「為什麼要去找他？」
　　
　　「不會吧！」Friday驚呼道，「小郁，你都沒有一絲絲想再見他一面的念頭嗎？」
　　
　　「到美國後，我雖然看著樹枝會想起他，可是真的沒有想再回去找他的想法……」我握著樹枝，回想道，「只有那次，大家都走了，我好寂寞、好害怕……那時候我真的好想再見他一面……」
　　
　　「只有那次？現在不想？」
　　
　　我搖頭。
　　
　　Friday沈思了許久後認真地對我說，「回去吧，去見他吧。」
　　
　　可是那時候我不想改變我的生活環境，但Friday每天都在說服我回去，他也因此捨棄了他在這邊的生活，我比不過他的行動力，只好收拾行李回國。
　　
　　在這裡的最後一晚，我問Friday，「為什麼一定要我回國找他呢？」
　　
　　他並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但我卻能感受到他內心深沉、見不到底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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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side
　　
　　我知道，接吻時睜開眼睛是很沒情調的事。
　　
　　但看著對方貼近的臉龐，鏡框還用力地撞在我的顴骨上，沒有經驗的男人啊……
　　
　　小郁躲起來了，留下這爛攤子給我收拾。
　　
　　遇到討厭、害怕的事，他會像個孩子般躲在他覺得最安全的地方，可是，他又無法清楚地描述出，他到底害怕什麼……
　　
　　我跟小郁都是有缺陷的人，我是不相信有人會愛上我，小郁則是缺乏愛人的能力。
　　
　　而他是小郁唯一主動想要接近的人。
　　
　　但是我的直覺錯了，原來他也不能啊……
　　
　　我伸手撫著他的後腦，撬開舌頭長驅直入，看著他驚嚇的眼神，我便更戲謔地玩弄這場吻戲。
　　
　　他用盡力氣把我推開，我則游刃有餘地舔手指。
　　
　　他緊張地抓著胸口，一副怕被誰吃掉的模樣……哎，我可不是飢不擇食的衣冠禽獸啊，再說，這種貨色，要不是小郁喜歡我連碰都不會碰的。
　　
　　「……別跟我說你──」
　　
　　「放心，我喜歡長得好看吻技又好的帥哥。」
　　
　　「那為什麼要來打擾我──」
　　
　　……打擾？這可有趣了，意思是他接下來還想做些別的事嗎？
　　
　　「不是我自願、主動要來打擾的啊，是你沒作功課，沒事先問清楚。小郁他害怕跟人有過度的親密接觸，所以他會躲起來，忘記曾經發生過這件事，意思就是……」
　　
　　「只要我對他做什麼，你就會跑出來……」這傢伙全身上下大概只有推理與理解力可取。
　　
　　我故意地笑道，「我是不介意當他的替……」
　　
　　他即答，「我介意！」
　　
　　喔？會介意啊？其實身體是同一個呢。其實呢……他說不介意的話我會直接往他的命根子踢一腳的。
　　
　　「這麼好的福利也不要，那我也沒辦法囉。」
　　
　　「我問你，你喜歡哪個影星？」
　　
　　「哈啊？」
　　
　　他真的常常在對話中突然冒出奇怪的想法與問題耶？今天有空就陪你玩玩吧。
　　
　　「總有喜歡或欣賞的偶像或電影明星吧？」
　　
　　「嗯……布萊德彼特還蠻帥的啊，奧蘭多也不錯……」
　　
　　「那就拿布萊德彼特來說好了，假設今天做個實驗，布萊德彼特跟路人甲的腦互換，請問你要跟有布萊德彼特的腦、路人甲的身體的實驗體A交往，還是有布萊德彼特身體、路人甲的腦的實驗體B交往？」
　　
　　「當然是B啊！布萊德彼特沒有那張臉跟身材就不是布萊德彼特了！」
　　
　　「……」
　　
　　他無語問蒼天的表情非常經典，像是再輕輕碰他一下就會像沙做的雕堡般全部粉碎。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好不容易等到喜歡的人回國，兩情相悅地交往，中間卻老是橫著我這討厭的第三者，因為喜歡對方，所以還可以忍耐下去，但到了現在也沒辦法再更親密……
　　
　　而小郁又是那副「我雖然喜歡你，但對我來說可有可無。」的模樣，這個可憐的男人其實應該蠻受傷的吧？
　　
　　他倏地站起，抓起外套轉身欲離去。
　　
　　「喂，要走了啊？」
　　
　　他轉頭面無表情地道，「我的約會對象不是你。」
　　
　　他把我們兩個……分得可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