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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ide

在我的朋友中,有好幾個都害怕看到鮮血與傷口,他們會尖叫、會躲起來、會叫我把血擦乾、把傷口遮起來。

Friday也害怕血,但他與其它人不一樣。

他會靜靜地走到漆黑的角落,任憑我怎麼叫喊他都不回應,但是他並不是就此消失,他的目光緊緊跟隨著我,如影隨形,片刻不歇。

有時候我會感受到惡意,但我不敢去確認。

我很害怕這個時候的他。

他如果付諸行動,我也無法阻止,也可以說是──他欠我,我欠他。

他守護著一個潘朵拉的盒子,雖然我們沒有打開盒子,知道內容的他卻早已絕望。

膽小的我無法伸手打開盒子,怯懦地活在他的蔽蔭下。

但讓我驚訝的是,友並竟可以把他從絕望中拉出來,一下子就讓Friday恢復了笑容。

我不知道他們的感情這麼好……

「Friday……你們剛剛好像聊得很開心?」

「聊得很開心?我跟誰?」

「……友並。」

「我跟他怎麼可能聊得很開心,我們一見面就吵架!那傢伙剛剛還罵我耶。」Friday雖極力反駁,但我總覺得他還是很愉快。

「可是……他也讓你忘記剛剛看到的事……」

「喔!那是因為他說了一個……很好笑的故事,他沒什麼可取的優點,說笑話倒還蠻在行的。」

「這樣啊……」下次也要叫友並說那個故事給我聽。

「怎麼了,小郁,」Friday驚呼道,「你該不會──」

「該不會?」

「你該不會介意我跟他感情變好吧?」

「怎麼會呢,你跟他感情變好我很高興啊。」

Friday突然吃吃地笑出聲,一時之間無法停止地笑著。

「小郁果然還是小郁呢……」

我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啦,」他攤手放鬆道,「今天好累,早點休息吧──」

「嗯,晚安……」

我也放鬆身體躺在床上,在進入夢鄉前的朦朧時分,我才想起,忘了跟Friday說……我介意的是……他會跟他吵架……而我不會……

 

■  ■  ■

 

C side

──「然後,告訴他關於那件事的,全部。」

撐著一雙連熊貓看了都會嚇到的眼睛醒來,那句話還是在我的腦中跳針撥放。

他一定是故意的──明知我隔天還要上班,還丟這顆手榴彈讓我接,好歹也選個假日或週末嘛……啊,他要是有這麼體貼的話就不叫星期五了,不過,真的要比的話一個禮拜內最不體貼的還是星期一啊……

「……我在幹嘛。」我彈起上身敲敲自己的腦袋,這時候還可以想五四三有的沒的事的腦袋啊……

我起床站在陽台邊刷牙,一日之計在於晨,趁早上思路清楚,好好釐清證人的證言!

首先是「那件事」,應該是我在大學時代認識小郁時就知道的,關於小郁會人格分裂的原因,那時是麗娜對我說的,她是當時小郁的多重人格之一,是個可以溝通又有基本社會常識的電機系女生。

『……他目睹了一件兇殺案,兇手是他的親哥哥,被害者是他的父母,被手段極為殘虐的方法殺害,沒辦法承受這麼大打擊的而年幼的他,因而人格分裂……』

其實之後我曾自己去調查這件社會案件的相關新聞。

『……未成年少年弒父母,冷血無情……』

『……十五號清晨,十七歲夏姓少年親手弒殺父母親後,冷靜在家等待警方逮捕,偵訊時夏姓少年不發一語,疑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夏姓少年的十歲弟弟驟失雙親,目前交由社福機構暫時安置……』

『……二號下午國道五號發生重大車禍,五輛大小客車追撞,造成二死四傷,死者中包含十五號發生之未成年少年弒父殺母一案的兇嫌……』

回想起在圖書館翻舊報紙時,面對報上不帶感情的報導文字,我心情仍激動不已,不小心把泛黃的報紙邊緣捏破了。

他很聰明。

「告訴他那件事」,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的事情。

如果非得要把這片少的拼圖補上的話,那我寧願把它緊緊握在手心裡。

他也是這麼想的吧。

與我不同的是,他有親身經歷的經驗。

我不懂的是,如果明知道告訴小郁這件事會發生不可預知的變化,那為什麼要叫我告訴他這件事呢?他只是單純地想讓我當壞人嗎?還是想用這件事逼退我?或是打定我絕對不會跟他說……?

……搞不好善變的他什麼都沒有想過呢。

證詞還有一點不清之處,他在句末加了這個字──「全部」。

【全部】,事物的全體。

難道,新聞或麗娜所說的只是這件事的一小部分……?

 

■  ■  ■

 

我站在袁檢察官的辦公室前,身上穿的不是我平常的制服,T恤加牛仔褲,而是正常的襯衫跟西裝褲,手中拿著的是聽田檢察官說過,「袁檢察官最愛吃這家的蜂蜜蛋糕。」而買的貢品。

會這麼戰戰兢兢,單純只是因為我要做的是違法的事情,必須拿東西打通門路,再加上袁檢察官是院內資深的檢察官之一,平常看我的眼神總是一副「這種人也可以當法醫啊?現在的年輕人……」

如果不是為了這件事,我也很少跟他碰面的……

我輕敲門後得到了入內的許可,袁檢察官坐在辦公室中央位置,左右兩旁各是可以媲美這個城市中最高建築物的書卷堆,搖搖晃晃一碰就會倒掉的樣子。

在我研究不算瘦的袁檢察官平常是怎麼從裡面的辦公桌走出而不碰倒書卷塔時,他才抬頭發現進來的不是他的熟人,但從叫得出名字的情況來看,他真的對我應該是非常有意見……

「……倪法醫?」

「您好啊,袁檢察官。」我露出親切裝熟的微笑,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有事嗎?我最近應該沒跟你一起相驗過吧?」

「呃,是啊,好像一直都是盧法醫跟你搭配……」打哈哈只會讓對方更不耐煩,我迅速馬上切進主題,我小心翼翼地把蜂蜜蛋糕放在一旁也堆滿文書紙類的小桌上,「其實我是有事想請教您,是關於一件十幾年前的案子……」

袁檢察官微瞇右眼,這是他的招牌表情,把人看得很扁的模樣。

「公事?」

「呃……是私人原……」

「免談,案件資料是機密,不可外洩。」

我明明就是「內人」啊……還一語雙關呢。

面對袁檢察官我只敢在心裡嘀咕。

「它都已經結案十幾年了,而且兇嫌在還沒上法庭前就意外身亡,所以我找不到判決書等資料……」只剩下偵查的資料……

「為什麼要找那個案件的資料?」

「……私人原因。」

他輕哼一聲,「那我也因為『私人原因』,不能洩漏。」

「袁檢察官,我買了蜂蜜蛋糕放在那邊……」

「我昨天才吃了二條。」

難怪身材……嗯。

「袁檢察官,那個案件的資料對我真的很重……」

「你走吧,我不會答應的。」袁檢察官說完又埋首於文書工作中,檢察官真不通人情!

離去前我躊躇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把大絕招搬出來。

他不耐地用筆敲著桌子道,「你還要我起身送客嗎?」

「袁檢察官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

「倪法醫,你的話真的很多耶。」

「大家都這麼說啊,哈哈。」

我走近袁檢察官的辦公桌前,彎腰低聲道。

「其實……我跟赫赫有名的段律師是老同學、老朋友,就是對我們署裡還沒有敗績的那個段律師……」

說這句話的同時,我也暗自祈禱老同學不要發現我用他的名字招搖撞騙的事。

 

■  ■  ■

 

真沒想過老同學名字的威力比蜂蜜蛋糕還強大。

我預想的劇本是──袁檢察官義正詞嚴地把我抓過去訓話,「你怎麼可以跟那個司法界的壞蟲有交集?快滾出署裡!」

現實的劇本卻是──袁檢察官瞠目結舌地推倒一旁的紙堆走出,拉住正要離去的我的手,這種感覺就像是原本跟老婆吵架,被婚紗相簿丟中頭,憤而要離家(其實是被趕出門),隨口提到的年終獎金讓老婆回心轉意地挽留……

現實生活果然比小說的劇情還有趣呢……

袁檢察官的態度軟化,好聲好氣地道,「你、你真的認識段律師啊?」

「我跟他可是曾共用一台脫水機的朋友呢!」不過那台脫水機尚有十餘人一起共用就是了。

我曖昧的描述,袁檢察官竟也聽得懂,「那你們交情應該不錯了?」

「還不錯啦。」

只是好幾年沒再面對面講過話就是了,通常是我看著電視裡的他說話,不知道他會不會也對著報紙裡出現的「倪法醫」說話呢……

「太好了,那你可不可以請他……」

「哎──」我伸出食指示意他噤口。

袁檢察官呵呵地笑著,讓低頭的視線看不到肚臍的凸肚子也隨之搖動,「差點忘了,倪法醫您要查的是哪件案子啊?」

連「您」都請出來用了,我的老友、我的老同學、段律師,請受我一拜!

「在十九年前,有一件弒親生父母的案子,兇手是十七歲夏姓少年……」

我還沒把地點及其它資訊說出時,袁檢察官即面色凝重地看著我。

「你怎麼會想調查這個案子?」

「……我認識案子的關係人。」

 

■  ■  ■

 

我並沒有說清我跟「關係人」的關係,袁檢察官也沒細問,坐在小桌旁的椅子上,打開我帶來的蜂蜜蛋糕吃一大口。

「你想知道什麼?」

「那件事的全部。」我重覆Friday對我說的話。

「全部?這叫我要從哪裡開始講啊……」袁檢察官雖然嘴巴說著不知從何說起,但他已經開始從頭訴說這個案件。

「第一次看到夏姓少年,噢,我還記得他叫夏郁雋,我就覺得他跟其它犯罪者不一樣。那也是初出茅廬的我第一次看到有心理疾病的嫌犯,犯下手刃父母這滔天大罪後仍冷靜平淡地撐著下巴坐在警局裡哼唱歌曲。

「深入調查之後,其實死去的不是他的親生父親,是他母親改嫁的對象,他是拖油瓶。他母親跟改嫁的對象生了一個男孩,叫夏郁典,也姓夏的原因是,他母親其實是嫁給他親生父親的弟弟,蠻複雜的家庭關係,據說是因為前夫有家暴傾向的關係……

「我日後回想,大概是因為複雜的成長環境,才會使他行為出現偏差,再加上父母沒注意,導致最糟的情況。

「老師們都說夏郁雋很難管教,常常翹課或欺壓低年級的學生,對同學跟老師來說都是個麻煩,似乎也沒有朋友,也不會跟同樣行為偏差的學生聚在一起,是個特立獨行的青少年。

「他的弟弟,就是他母親跟他爸爸的弟弟生的兒子,跟他完全不同,我記得他那時候國小五年級吧,是個優等生,鄰居也說他長得可愛又有禮貌,跟哥哥完全不一樣,他不但很聽爸媽的話,也很聽哥哥的話……

說到這裡,袁檢察官輕歎一口氣,「那個孩子現在怎麼了……我猜得沒錯的話,你認識的『關係人』應該是他吧。」

薑果然是老的辣……就算是塊肥厚的生薑……

「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那,對這件事你還是不要太了解……」

「是他叫我去找這件事的全部真相……」

袁檢察官一時疑惑地看著我,爾後又拿塊蜂蜜蛋糕往嘴裡塞,「他想讓你知道這件事,可是又不想親口對你說?」

「呃……嗯。」我雖然頓了頓頭,心中卻補充道,其實是「無法對我說」。

袁檢察官一臉無法理解,卻還是續道,「據夏郁典的證言,他說案發那天,早起的哥哥把他帶到廚房,叫他待在廚房的餐桌底下,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可以出來,聽話的他也照著做,而後,夏郁雋便在廚房行兇,他的弟弟目睹一切經過……

「警方是接獲鄰居報案的,他們說夏郁雋滿身是血地走到家門口拿了羊奶與報紙後走回家中,警方破門而入後,看到夏郁雋毫無異狀地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轉進廚房後便發現氣絕多時的夏姓夫婦,還有躲在桌下的夏郁典……

「警方以為夏郁典是逃過一劫的倖存者,便緊急將他送醫,到醫院檢查後發現夏郁典身上沒有『新傷』,全是『舊傷』……而且,肛門處有撕裂傷,有被性侵害的痕跡,醫生說,有些是好了又傷的部分,應該有好一陣子了……後來也從他的口中證實,這些都是夏郁雋所為……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原本還有很多待釐清的事情,都在夏郁雋被警方要載回現場模擬時的一場車禍而變成不解的謎,夏郁典我見過他幾次面,真的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如果笑起來會更可愛……

「聽說他後來被一對夫婦領養了,他……過得還好嗎?」

我想說,他順利地在美國的大學畢業,還繼續研讀取得博士學歷,現在在隔壁的T大教書,有一個對他很好的男朋友……他過得很好……

可是,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一開一闔,無法順利把話說出口……

能再順利控制身體時,袁檢察官已遞上面紙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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