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side
  
  每次到現場相驗時,我最害怕遇到一種情況。
  
  ──就是家屬在現場的時候。
  
  面對至親的屍體,他們或哭喊、或啜泣、或暈厥、或叫罵,真情流露的樣子讓我覺得他們彷彿就在當時現場,親人所受的每一寸傷都平行地劃在他們身上。
  
  但,事實上,他們不在現場,可是夏郁典在。
  
  我無法想像,也不敢去想像幼小年紀的他受過多少苦難。知道當年事件的全部後,我感謝那些人格,即使是曾經出現過的殘暴人格我也由衷感謝。
  
  是你們讓他活下來,是你們讓他還能露出笑容……
  
  我曾形容多重人格就像是一個軀殼裡住著很多隻寄居蟹,現在的我改變了想法。
  
  一個軀殼裡住了很多隻寄居蟹沒錯,但本質上他們只能算是一隻。任意把其中的寄居蟹拿走,殼會塌,寄居蟹會死亡。
  
  一想到這裡,我便諒解Friday的所作所為,承受重擔的寄居蟹也需要娛樂,也有追求幸福快樂的權利。
  
  隔天,我即去找這隻企圖離家出走的寄居蟹,對他說……
  
  「我知道……你們兩個不可能分開。」
  
  「然後呢?」
  
  「然後就是……那你為什麼要說那句話?」
  
  難不成你以為我可以代替你住進你們的軀殼裡嗎?我很想,可是我沒辦法,沒辦法住到裡面,替你們分擔重量。
  
  他故意地道,「哪句啊?我貴人多忘事呢。」
  
  「如果我想要你消失的話,就要告訴小郁那件事的全部……而我不可能做這件事的!」
  
  「你一輩子都維持現狀也無所謂?」
  
  「……可以的話我當然還是希望他能有些改變,但都要建構在不告訴他那件事的前提上……不過,Friday你……」
  
  他打斷我的話道,「你怎樣都無法跟他說這件事?」
  
  「那是當然的。」無庸置疑。
  
  他突然插腰道,「好,那換我跟他說。」
  
  我不懂,「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跟小郁講那件事的全部。」
  
  「你、你怎麼能這麼做?不,不對,你絕對不會這麼做的啊!邏輯上、心理上都說不通啊!」
  
  這、這可以算是自殺式的行為吧?
  
  「是啊,我可以不告訴他啊,只要你離開他的話。」
  
  他笑得愉快,我看得悵然。
  
  我像身中好幾槍的士兵,認輸地倒趴在桌上,沒有王牌且全數梭哈。
  
  「我投降了,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哎,我少說兩個字,『暫時』離開他。」
  
  「暫時?」
  
  聽起來好像有一線生機,我微抬起頭,看見他惡作劇的邪氣笑容,為什麼同一張臉可以有完全不同兩種面孔呢?
  
  其實,每個人生來就是雙面,左耳跟右耳各住著小天使與小惡魔,只是他們把雙面具現化罷了……
  
  他打斷我自問自答地幻想,認真地道,「你有沒有在聽啊?」
  
  「……有啊,你不是叫我『暫時』消失嗎?我消失了啊……」
  
  他有點發怒地說,「你這叫『放空』,不叫消失!」
  
  「哲學家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所以我不思……」
  
  「倪友並!」
  
  「好好好,我有病我有病……你要我『暫時』消失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是要你假裝要離開小郁,因為你太寵他了,所以他才會不知道怎麼愛人。」Friday洋洋灑灑地作出結論。
  
  我想起以前曾被外國傳教士拉進教會裡讀聖經,裡面有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不可試探主你的神。
  
  而你……卻要我試探小郁?
  
  「不、不行,我做不到。」雖然我有足以進入好萊塢的高超內心戲演技,可是我沒辦法騙他。
  
  「又不是叫你騙他。」彷彿體會我的心思Friday撇嘴道,「是叫你稍微放開手上的繩子,不放鬆一點,怎麼知道對方會不會回拉呢?」
  
  「可是……」我承認我的地基受到六級的強震,開始動搖。
  
  「如果你還是有罪惡感的話,那就全推到我頭上來好了。」Friday攤手道。
  
  這種感覺好奇怪,像是……我面前的人叫我騙他自己?
  
  
  
  ■  ■  ■
  
  
  
  我難得心甘情願地敗在他的伶牙俐嘴底下,商討之後,我們採取循序漸進的方式,根據他的回報及我自己的觀察,小郁也真的有點反應。
  
  像是我擺臭臉的時候,他也會不開心,我說著善意謊言的時候,他會想逃走,能讓情感表達十分稀薄的他有這些動作,已經讓我很開心了。
  
  不過,有好幾次我都心疼他地想放棄作戰,Friday卻也馬上就知道我想叛逃的心理,半夜打電話來唸我。
  
  最後、最後,能讓小郁幸福地恬然入睡,是我最快樂的事。
  
  可是……仔細想想,好像還有什麼事還沒解決。
  
  「Friday……你為什麼要幫我幫這麼多啊?」初見面時明明對我的印象很差,爾後也不太想搭理我,Filo店裡的帥哥明明比較有吸引力才對……
  
  斜躺在我家沙發上看電視的他,故意拖長音地道,「笨──蛋──」
  
  「你真的以為我是笨蛋嗎!告訴你,我才不是咧──而且,我早就回應你了呢。」我哼哼地笑道。
  
  聽見我的回答,他翻坐起身疑惑道,「哪有?什麼時候?我沒聽見啊,再說一次──再說一次啦──」
  
  喂喂──這傢伙該不會比我猜想得還要更早就喜歡上我了吧?可惜落花有意,流進水溝……嗯?這句話是這麼說的嗎?
  
  我清了清喉嚨後,以勝利者的姿態道,「我跟你說,大部分的人之所以沒有勇氣告白是因為告白這件事只能一對一。」
  
  我的話讓他歪頭沈思。
  
  喂!我亂說的啦,不要思考得太仔細啊──
  
  見他思考得很認真的樣子,我焦急地道,「喂,你該不會要看完電視才回家吧?小郁明天早上有課耶……」
  
  不要再深究這句話啦,再深的話就會到達……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你剛剛說的,『也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其實是一對二吧!哈倪──」
  
  「哈、哈、哈倪是什麼可怕的生物啊──!?」我的雞皮疙瘩再度跑到臉上來了。
  
  「哈倪就是你啊!」這傢伙還用食指輕點著我的鼻頭,這是八零年代的「來追我吧小白痴」連續劇嗎!?導演不好意思,我跑錯棚了
  
  他又嗔道,「我想了好久才想出這個暱稱耶!」
  
  「……」拜託你把腦力花在其他地方吧……
  
  「哈倪我想睡在這裡……」
  
  「趕快給我滾回去!」我的貞操是要留給……
  
  「友並……我覺得身體軟綿綿的走不回去了……」
  
  「小、小郁的話當然可以留在這裡睡啦,我床邊的位子還很大……可以塞得下三個小郁……」
  
  「偏心──!哈倪偏心偏心!」
  
  「不要玩我啦!」
  
  所以我說我的人生中常遇到怪人,我的情人也是個怪人,他有兩種樣貌,令我頭痛也令我著迷。
  
  雖然說到怎麼跟怪人相處,我早有許多經驗。
  
  但是這才只是開始,接下來的事,才是真正考驗我的難題。
  
  Friday變得專情於一,小郁再次主動親吻我,這些都是過了很久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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