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歡藍色,常常在屋頂上看天空,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很喜歡藍色,常偷騎機車去海邊看海,每次都會忘記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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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得太早了啊…
託運完行李、吃完早餐、把機場逛了一圈,還離登機時間卻還有二個小時,常出國但卻是第一次搭飛機的他不懂得怎麼拿捏時間。
早到總比遲到好,飛機跟船一樣都是不等人的。
這麼想著的他拿了一份早報坐在機場大廳殺時間,隨著時間經過,機場大廳的人也越來越多,除了來往的旅客、地勤外,最能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那排拖著制式的行李箱,穿著優雅的制服,梳著統一包頭走過去的空中小姐們。
可是他的目光卻不放在那裡,而是集中在穿著深藍色帥氣制服,袖口有三條槓的機長們身上,這個職業讓他想到他的第一任男友,總是嚮往著天空說要當機長。
現在回想起來,他真的算是他最合得來的伴侶。
一定有人會問,既然合得來,那為何要分開呢?
他們的分手沒有原因,高二的那年開始感情就逐漸淡去,也許是因為相處了快五年對彼此太過熟悉,不像情人,反而像好友、家人。
沒有原因的分手,是最難復合的,有原因還可以想辦法修補、磨合,沒有原因,也就少了破鏡重圓的那塊碎片。
一批又一批的空服員跟機長在他眼前來往,突然一個戴著帽子的高個子機長走向他。
「必士?你是必士吧?」他邊說邊脫下帽子,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有一樣面孔卻帶著成熟男人味的初任男友。
「子江?你真的當上機長了?」
「嘿嘿,還是副機長啦…你呢?當上船長了嗎?」
「我也還是二副。」他站起身來,發現他長得比他高了,高中時明明他還比他高五公分的。
「你是要來搭飛機嗎?還是來接機的?」笑起來的酒窩位置依然沒變。
「我來搭飛機的,十點半飛洛杉機。」
「CI909?」他馬上說出他要搭的班機編號。
「不會吧?你也是?」
「那台我開的啊。」
「太好了,我第一次搭飛機,還很擔心呢…」有熟識的人在機上,又剛好是開飛機的,總讓他放下心中的大石,他忘了有沒有跟他說過,他一直不喜歡騰空的感覺,每每夢到從高處掉下來的夢,他都會難以平復地喘著氣。
「放心,怕的話一上機就喝點紅酒,早早入眠,十一個小時起來就是洛杉機了。」
「我哪有這麼會睡…」
「哈哈,我該去準備了,Good luck to you。」他把帽子重新戴回去,帥氣又俐落地向他敬禮,他也以同樣的姿勢回禮。
他跟他的重逢沒有擦出任何火花,甚至連驚喜都沒有,他追著夢想當飛到了蔚藍青空,他踏著穩重的步伐上客輪甲板。
他們比當戀人更適合當朋友。
此時的兩人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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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飛跟降落是飛機最容易發生事故的時刻,即使是飛行時數到了一定程度的副機長,在起飛時依然祈求著上帝,因為沒有任何一個機師敢保證這次的航行絕對平安順利,天空上的變數太多,卻沒有任何求生方法。
機上載著認識的人,他今天特別多祈禱了三十秒,然後輕吻胸前的項鍊。
「CI909,Clear For Take Off RWX19。」機長向塔台要求起飛。
「Clear For Take Off RWX19,CI909。」
跑道確定清空,機長向副機長使個眼神,準備起飛。
「V1。」飛機在跑道上加速起飛。
「VR……」,拉起機首,後輪離地,機身傾斜「V2…」正常的速度進行爬升。
高度表跳至一萬五千英呎後,機長與副機長才稍微鬆緩緊繃的神經,機長將燈號按熄,讓空服人員知道可以開始準備送餐。
「子江,你廣播吧。」留著大鬍子的外國機長,用不太標準的國語對副機長道。
「好。」副機長拿起對講機開始唸著,「各位女士、先生早安,這是副機長謹代表機長報告,歡迎搭乘華忠航空公司第909次班機,由台北到洛杉機。 我們現在的飛行高度是二萬英呎,平均飛行速度每小時三百哩。預計在晚上到達 ,兩地時差為八小時。現在洛杉機當地根據天氣預報是晴天,地面溫度是攝氏二十四度,祝您旅途愉快,謝謝!」
讀完中文後,副機長再用英文唸過一次,之後就開始這趟漫長的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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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方傳來敲門聲,機長說完請進後,進來的是座艙長,是機上年紀及年資都最大的空服員,同樣梳著包頭的她,表情有點不對勁。
「副機長…」
「有什麼事?」
「有個乘客一直吵著要見你。」
副機長馬上就聯想到上機前巧遇的舊情人。
「他叫什麼名字?」
座艙長搖搖頭,「他只是一直吵著要見你,他的精神狀況從起飛的時候就一直很不穩定,我們輪著好幾個人去安撫了,但還是沒辦法,可是又還不到需要鎮定劑的地步…所以想請你過去看看他。」
副機長正在思考時,卻被機長拍拍肩,「如果是你認識的人就去看看吧!不過等下我要多休息一小時!」
這段話是用流利的英文講的。
都有了機長的許可,雖然不太算是公平的交易,他還是離席到客艙去看看,其實他心中也真的很擔心。
走進商務艙後,他馬上就看到一個非常歇斯底里的男人,時而小聲碎語時而放聲大叫,跺腳跟搖晃椅子也免不了,旁邊的空姐都拿他沒辦法,有的拿毛巾有的拿安眠藥,但他都不肯接受。
即使交往了五年,這也是他初次知道他有飛機恐懼症。
「必士?是我!子江啊,你冷靜點…」他快步向前,其它乘客見到副機長走到座艙來也都覺得奇怪並探頭看著。
二副見了副機長就像個溺水的人看到什麼都想抓一樣,拼命扯著副機長深藍色的制服,連鈕扣都快被扯掉了。
「子江!子江!!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我要跟你交代遺言…我要跟你交代遺言…」
「你在胡說什麼啊!!」
兩人就這樣在走道上拉扯著,座艙長見狀不是辦法,趕緊把他們推到餐點的準備區,並把簾子拉上,讓他們好好解決。
「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子江,我會死!!」二副像是囈語般唸著。
「你現在還好好的!!不會死!」副機長字字句句分明地講清楚。
「子江,我的保險櫃號碼是xx-xxxxx…我死了要海葬…日記要燒掉…放在窗口的仙人掌記得幫我澆水…中元節的時候不用準備太多零食我吃不完…」二副仍然不理會他,繼續交代著『後事』。
多說無益,副機長一把拉過他緊緊抱住,才讓他停止不明就理的行為。
他感受到對方的體溫還有呼吸的起伏,抱著自己的雙手比當年還要有力,緊到會痛的地步,他才有自己仍活在世上的真實感。
「痛…」二副輕聲喊著。
副機長連忙鬆開雙手,「啊!對不起!」他低頭看著在懷中仰頭看他的人,一股想再緊抱他的衝動油然而生。
他以前有這麼可愛嗎?副機長趕緊壓抑住繼續想一親芳澤的欲望。
「冷靜一點了嗎?」
雖然情緒稍稍平復,但他還是覺得非常恐懼,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害怕到這種地步。
「我還是覺得呼吸困難…很害怕…」
「人會害怕某些東西是很正常的…你不要想太多,飛機比汽車還安全的,你看全世界每天那麼多車禍不是嗎?待回請空服人員幫你換到走道的座位,記得不要看窗外,想辦法入睡或做別的事吧,注意力分散後就不會害怕了。」
「嗯…」
「那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工作崗位的話,可能其它人也要有恐懼症了。
「唔…」他不捨地拉著他的袖口,有熟識的人在他穩定許多,但現在又要離開…
他看他一臉像是被遺棄的小狗的臉輕笑出聲,伸出右手撫著他的臉頰,在嘴唇上落下如棉花糖般的吻。
「我跟你保證,這班飛機會平安到達目的地。」
他第一次對人做這種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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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個小時後,CI909也真的照著副機長的話平安地降落,二副再次踏到土地上.覺得好幸福,就連航海二、三個月再次登陸也沒這麼幸福的感覺。
他找到行李後,沒有急著離開機場,提著行李在大廳尋找著副機長的身影,但最後還是副機長先找到他。
「我說的沒錯吧,平安到達目的地。」副機長對他眨眨眼。
「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機上這次也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這麼丟臉,喔,如果床上那次不算的話。
「添麻煩?我們都這麼熟了,這樣講有點見外喔。」副機長微笑。
熟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啊,他想。
機場的談話也只講了五分鐘,後來他們互換名片又踏上各自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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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副工作的場所是艘國外的高級遊輪,最近有個十八天的地中海旅程,從英國開始,到西班牙、義大利、羅馬等地,算是趟豪華之旅。
他意外拿到兩張船票,第一個想法就是寄送給他,就算他不能來也可以變賣或是送人吧,他覺得感謝的心意已到就好。
「必士!我在這!」穿著休閒裝的副機長對著正要上船的二副猛揮著手。
「子江?你真的來?」他趕緊走下來。
「對啊,這麼能有機會坐這麼豪華的遊輪,硬是要排假也要坐!哇,白色的制服真帥。」副機長指著二副身上那套白得發亮的船員服道,他本來就不黑,白晰的膚色配上這件衣服特別搭襯。
「你穿機師服也很好看啊…我上次忘了說。」話說到這邊,二副才發現副機長身後還站了個人,也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當初送他二張票的時候他就有心理準備了。
「這位是?」
「喔…他是我弟啦!」
「你、你弟??」他不是獨生子嗎?
「他是我媽老蚌生珠硬擠出來的啦,剛好在我高三那年,別看他這樣,他才十五歲喔。」副機長拍拍身後的弟弟。
十五歲…明明目測這兩人的差距幾乎是不超過三歲吧…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後,二副也該上船準備了。
「那祝你們有趟美好的旅程,在船上有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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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工作細分成數十項,其中職位最大的是船長,接著是船副,船副中又細分成大副、二副、三副,還有輪機長、管輪、水手長、水手、船醫、船護等等。
二副的工作是管理航海儀器、醫藥、海圖等,工作量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剛好應付得來。
開船後他做完份內的工作,剛好有空閒時間,他在船內晃了一大圈,卻都沒看到副機長跟其弟弟的身影,上了甲板尋找後才發現他趴在圍杆邊。
「子江?你…該不會暈船吧?」基本上遊輪的平穩度已經是船中之首了,但還是會有人不適應而暈船的情況。
「唔,我!噁——————」
二副來不及閃躲,嘔吐物像瀑布一樣全倒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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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吐在你身上真的很抱歉…」他坐在二副房裡的床上,抱著水桶仍斷斷續續地嘔吐中,臉色慘白。
換好衣服的二副拿著暈船藥跟水走到他身邊,「怎麼跟在天空的情況完全相反?」
副機長苦笑,「我沒坐過船,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暈船…」
「把這個吃了吧,看看會不會好一點。」
副機長照著二副的指示把藥服用,他看著他吃藥時,才發現他鬆開的領口間,有一條銀色的項鍊,造型是一台飛機,價錢是四百九,他很清楚,因為那是他送他的。
「你竟然還戴著…」二副不自覺地伸手摸著項鍊。
「你不是也還種著?」副機長指著二副房裡桌上的那株小小的仙人掌,竟然還能活到現在,也真是奇蹟了。
「就…習慣了啊。」習慣幫它澆水,習慣上船時也帶著它。
「我也習慣了。」習慣戴著項鍊,習慣在起飛前輕吻它。
「我們當時到底為什麼要分手啊?」二副望向窗外的海天一色。
「不知道。」
「那我們現在為什麼復合呢?」
「不知道。」他輕笑道。
也許理由就是大海與藍天總連成一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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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
「高雄港。」
「又錯過了,我在溫哥華。」
「是不是老天要懲罰我們以前相處的時間太長都不知道珍惜啊?」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啊…」
「為什麼?」
「每年都可以來好幾次小別勝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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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喜歡藍色,在飛機上會多眺望幾次大海,看看海上是否有輪船,是否有他心愛的人。
他很喜歡藍色,常站在甲板上看天空,期待著下一個港口會遇到正好降落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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