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駿馬在大路上狂奔,坐在馬上的男子雖人高馬大,但卻怎麼拉怎麼打也制不住這脫韁

野馬,身後的下人、馬僮則是拼命追趕著。

 

 

「左將軍──將軍──

 

「這野馬怎麼這麼倔!」將軍死命拉扯著牠的鬃毛,反而更驅使牠跑得更快。

 

 

身後的叫聲越拉越遠,飛奔中的馬帶著將軍奔出城外,來到一處土窯工地,數十個工匠

們正在捏著人俑,一旁也擺放著成排的人俑,各各擺出備戰的姿勢、神情體態無一相同,

乍看起來有如真實戰場上的軍隊般,十分壯觀。

 

這野馬當然不知道這些人俑是費了工匠們多長的心血燒成的,直往前衝,眼看就要撞上那

些人俑時,一名工匠從旁邊飛奔而出,擋在馬匹與人俑間,將軍見了使出全身的力量把鬃

毛往後拉,野馬翻仰而起,在將軍快跌下時前蹄又重重地落下撐在地上。

 

工匠趁隙側身環住馬兒的頸部,改變其方向並用手摸著牠、安撫牠。

 

 

他的手像是有著某種魔力,原本桀驁不馴的野馬漸漸平緩下來,乖乖地站在原地,而將軍

也得已從馬背上跳下。

 

下馬後,他盛怒地對著工匠道,「給本將一個不將你的冒犯處罪的理由。」

 

 

方才他突然衝出,要不是將軍拉住馬,工匠早已慘死在馬蹄下,但也因此害得將軍差點從

馬上跌落,原本他是想趁馬兒跑累時,自然可以馴服的。

 

 

「為的是要保護這人俑。」此工匠跪著回道。

 

「你把這些泥人俑看得比本將的命還重要?」

 

「是。」工匠彷彿置生死於度外,他面無表情地回道。

 

「那好,那本將便順你的意。」語畢,將軍便要從腰際間抽出長劍準備將他就地正法。

 

 

一旁的工匠們見了連忙趕過來跪著向將軍求情。

 

 

「將軍,請刀下留人!」

 

其中一名較慧黠工匠道,「將軍,若是殺了他,人俑燒造進度變慢,到時怪罪下來……

 

「不過就是一個工匠,叫人再補一個不就得了。」

 

「將軍,他是我們工匠中的奇材,他做的人臉尤其栩栩如生,若少了他人俑都沒

有臉了、沒有生氣了。」

 

「他手真有這麼巧?」

 

「請將軍見這些人俑便會明白。」工匠指著那些完成品道。

 

將軍讓馬給工匠們照顧後,便走到這批兵俑前,見了大吃一驚。

 

「這……這不是我的部下們嗎?」將軍更氣沖沖地回來,一把拽起地上的工匠,「說,你

把他們殺了糊上泥做成人俑不成?」

 

「啟稟將軍,吾只是照著他們的樣子捏成人俑,並沒有殺人。」工匠平靜地回話。

 

「胡說,怎麼可能做得這麼真!」

 

「將軍將軍,這是真的,不如叫他現場做一個給您看您便會明白他的手法有多巧妙。」那

個聰慧的工匠建議道。

 

「也好,若是做不出來再殺了你也不遲。」將軍一口氣接受了提議。

 

工匠照著平常的步驟,把素模塗上油後,將泥土放入,即印出個沒有五官的人臉,接著他

以另一名工匠為形,拿著木製的平刀,細細刻劃,一絲一毫神韻都不放過,就在將軍看得

入神,只剩下左眼未完成時,他停下手。

 

 

「為什麼不刻完?」

 

「刻工匠的臉並不能燒成俑,我們是奉命照士兵的樣子做俑的。」

 

「你這雙巧手救你一命。」將軍一擺衣袖,便要打道回府。

 

 

怎知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前回來的工匠卻又不要命地上前道。

 

 

「將軍,這匹馬的下場會是如何?」

 

「如此野馬,馴服不了便立當處死。」

 

「吾見這匹馬的腳力與姿態都相當優美,若去勢再加以調教之後應該可以成為一匹良馬,

而且照牠的形,應該可以製成一尊好馬俑。」

 

 

這話一說,他身旁的工匠都直發顫,方才才冒犯過將軍,怎麼這下又來一次,連那個幫他

辯說的工匠這次也搖頭。

 

所幸這次將軍並沒有發怒,而是心想,這話的意思是拐著彎說他不會調教馬匹不成?

 

 

「下次本將會牽牠來乖乖的給你作成俑!好好等著吧。」將軍不服輸地道。

 

 

■■■

 

 

好勝的將軍便把馬兒帶回,命人去勢後每天調教牠,不消一個月,這匹馬已成了馬群中跑

得最快也最溫馴的馬兒。

 

這天他一身輕裝,駕著馬英姿颯爽地出現在土窯工地。

 

「看,這匹馬已被本將馴得服服貼貼,本將特地今日駕來給你做俑。。」

 

「多謝將軍。」工匠雖對將軍這麼說,但心思全是放在他身後的馬匹上,道謝後便馬上開

始照著馬形做俑。

 

將軍這次也在一旁盯著看,他一雙巧手給了泥土生命,不管是做人或是做馬,總是活靈活

現地現、原原本本地讓他們在泥土中重新擁有靈肉。

 

將軍看著看著,霍然抓住那雙手。

 

「將軍?」他的語氣仍是平淡的。

 

「本將想看你這雙手是藏著什麼法寶。」為什麼可以讓狂暴的馬匹平靜,還可以製出猶如

真人的人俑。

 

他將他沾滿泥土的雙手細細撫摸,左翻右看,他的手掌與其它人並無相異處,也沒有多一

根或少一根手指,若要說比較特別的地方,就是它很溫暖。

 

 

 

從手心傳來的溫熱感直達他的心頭。

 

將軍摸著他的手,久久沒有放開。

 

 

 

■■■

 

 

 

 

之後將軍常跑來這個土窯工地,有時會帶來三五個士兵,有時候會帶來二、三匹好馬,全

都是要給工匠當成原形製成兵馬俑。

 

秦王命他遠征的前一天,他沒有帶任何士兵或馬匹,隻身前來。

 

「照著我的形做個人俑吧,若是此去不回,仍可以在死後當皇上的地下將軍,替皇上效命

。」

 

「將軍,吾沒有辦法遵循您的命令。」跪在地上的工匠抗命道。

 

「你──你真的那麼想被本將處死嗎!」他勃然大怒地說。

 

「將軍,人俑乃是陪葬品……其實是很不吉利的。」工匠撇過頭,細細地道。

 

「你……

 

 

 

你是不希望我死嗎?

 

將軍怔怔地看著他,往常都是平靜淡薄的面容好像染上一絲感情。

 

 

「況且,將軍的英姿不是吾等庸俗的工匠技術可以重現的……

 

 

將軍彎下身握著他的手。

 

 

「那你要好好磨練技巧,待本將回來之後將我打勝仗光宗耀祖的樣子重現!」

 

 

■■■

 

 

秦王政十五年到二十六年,秦滅六國,一統天下。

 

左將軍在征戰沙場十幾年後,回到故鄉,急的不是與妻兒團聚。

 

再次踏上那個土窯工地的時候,卻只剩塵塵黃土。

 

問地方的人才知道窯裡的工匠在人俑群做得差不多的時候,全被砍死了。

 

土窯的旁邊即是放置兵馬俑的俑坑,將軍踏入此地隨即感受到身處戰地的臨場感,成千隻

兵馬俑一字列開,好不壯觀。

 

在這之中,他做的人俑,他認得出來。

 

有的人俑過於魁梧,有的人俑頭髮像波浪似,有的人俑好像糊上一把泥巴隨意造出來的,

只有他的不同,逼真、有靈氣,就跟他初次見到時說的一樣,像是把真人糊上泥般。

 

 

將軍雙手捧著人俑的臉。

 

 

想像著他也曾這麼撫捏著俑臉,還有那雙讓他魂牽夢縈的巧手。

 

而今卻再也碰觸不到那溫暖觸及他內心的感覺。

 

 

 

多年後,將軍也成為俑坑裡的兵馬俑之一。

 

千年累月,矗立不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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