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愛是他的信仰。

「愛可以解決任何問題，只要哪裡有愛就有Love Hunter的存在。」這句話他奉為圭臬、聖經、開場白、座右銘、簽名檔、廣告詞、墓誌銘……

可是，現在，站在這裡，他卻對這句話產生了懷疑。

「老闆，我要一份雞排，不要辣。」

「啊，是！馬上來，雞排要剪嗎？」

「不用。」

他熟練地把雞排裹上麵衣，再將它輕輕地滑入金黃色的燙油中，拿著夾子像照顧嬰孩般溫柔地翻身，最後起鍋，灑上或黑或白的胡椒粉放入紙袋中，畢恭畢敬用雙手將雞排呈上，還有附贈的親切笑容。

「謝謝惠顧──歡迎再來啊。」

送走客人後他的一張帥臉突然垮了下來，整個人垂頭喪氣地跌坐在椅子上，平常從不會讓自己的頭髮雜亂的他，此時也完全沒注意到後面有幾根亂翹的頭髮。

無奈的眼神望向雞排攤，語氣更加無奈地道：「我真對自己這種在任何環境都能馬上適應、學習的個性感到悲哀，最悲哀的是……我為什麼要接這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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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來自於一封E-mail。

那時的他結束早餐店的案子得到豐厚的報酬逍遙了幾天，正好有心情工作時收到這封約在雞排攤前見面的信，便在沒有明察的情況下赴約。

別以為Love Hunter來者不忌，他還是會稍微挑選過Case的，身為Love Hunter的他只有聞到『愛』的味道時才會受理案件，而且來自女性委託者的案件他更是小心處理，十件有十件都是委婉地拒絕。

──因為Lover Hunter對女性很沒輒。

雖然愛是不分性別的，但是女性卻是他自認的唯一弱點，並非有什麼不愉快的經驗，而是女性對他就如同天敵般，他天生就有這種拿她們沒辦法的基因。

當他走到依約定的雞排店前，看到委託者竟是身後的雞排店老闆，他絕望了。

對方不但是女性，還是他最怕的女性類型──大嬸。

原本想偷偷轉身離去的他，背上突然被拍了一掌，這掌力道之大讓他想到武俠小說裡的如來神掌，他還站不往腳地往前跳了幾步，還想就這麼順勢往前跑時，大嬸又以移形換影的速度走至他面前。

「你就是那個我女兒說來幫忙生意的人吧？嗯──果然生做不錯(長得不錯)，」大嬸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後便作風強勢地把圍裙塞在他手上「拿去，馬上進來吧！」

「等、等一下……」一遇到大嬸，他平常的俐齒伶牙全都不見不說，還變成大舌頭結結巴巴地。

「啊？原來你不太會講話啊，沒關係，會賣雞排就好，快進來啊！」大嬸拉著他進入攤內，馬上就從最基本的開始教起。

「我們家的雞肉啊，是用充份運動過的土雞肉，跟別的人家那些來路不明的肉不同，每隻都有標籤，查得到貨源的！再加上我炸雞排這十幾年的功夫啊，我敢說這縣市找不到比我這家更好吃的攤子了！」

大嬸對自家的雞排十分有自信，俐落的手腳果真是有二下子，可是他有一點不明白，如果好吃又便宜，品質與價格比例這麼高，為什麼會找他來幫忙呢？

在他還沒敢提出問題前，大嬸就先說了，「哎──要不是對面開了那家什麼『辣妹雞排攤』，我們也不會請你來幫忙！這條路的左邊是功誠高中是間男校，那家店開了之後，全部的高中生都為了看辣妹跑去那家雞排攤了……」

原來如此啊──的確，好像什麼行業標榜上『辣妹』二字都有促進業績的效果。

「所以我女兒就說，『既然他們用辣妹，那我們就來用帥哥吸引右邊精越高中的女生吧！』，精越高中男女合校，不過女生占了八成以上，你得好好加油，別輸給對面的啊！來！換你炸炸看吧──！」大嬸將一塊還未沾粉的雞排拿到他。

大嬸對雞排的要求是達人級的，連號稱學什麼都很快的他也花了一個下午才了解雞排的精髓所在。

當他與大嬸漸漸產生了某種師徒感情時，第一塊大嬸認同的雞排總算誕生。

「妳看，這樣可不可以？」

雞排外表呈現閃閃動人金黃色，聞起來的香味也十分可口，大嬸將它接過一咬。

「你成功了──！」

「我成功了──！」

他們兩人歡天喜地的大叫，甚至還像在九局下半逆轉全壘打的球隊，互相擁抱及歡呼。

但是，他對女性沒辦法是打從基因開始的問題，因此當他們的身體接觸時間超過十三點三四秒後，警鈴大作，他急忙把大嬸推開，大嬸卻會錯意，以為他害羞還掩嘴偷笑。

「少年郎賣閉速啦！(年輕人別害羞啦！)哈哈哈──這親像阿多仔都嘛攬來攬去！(這就像外國人一樣都抱來抱去的！)不會少一塊肉啦！」

這個大嬸還真開明，不，現在不是佩服大嬸的時候，再這麼順著她走下去他真的要在這邊賣雞排了！他在心底大叫道。

接著他倏地轉過頭，想一鼓作氣地把回絕這個案子的台詞說完，「不好意思，關於這個工作，我覺得我還是沒辦法勝任……」

「啊──？你說什……」此時的大嬸正好搬起一箱重物，似乎有聽到骨頭摩擦的聲音，她的臉霍然變色，「我、我的腰……」

他此時深刻的感覺到一件事，案子一接，概不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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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雞排店老闆娘大嬸閃到腰必須在家靜養，他也就這麼『順理成章』地賣起雞排來。

大嬸的眼光沒錯，自他顧攤的第一天起，生意漸漸有起色，每天一到放學時間，攤子外都圍滿了穿著精越高中紫紅色制服的女生，一批一批地來光顧，又一批一批地拿著雞排離去。

他原本就是討厭規律又單調又沒有愛的工作才當Love Hunter，而現在的情況不就自打嘴巴了嗎？

邊做邊這麼想的他也賣一個禮拜的雞排，而且還越賣越順，對面要請三個人的工作他一個人就可以做完。

連炸了十六塊雞排的他不禁佩服起自己的效率來，望著攤子上他自己任意放上的小鏡子，調了調左耳上的十字架耳環後對著鏡子道，「我實在是太厲害了，十六塊雞排沒有一塊是超出標準值的！」

「老、老闆？」一個穿著紫紅色制服的男高中生站在雞排攤前表情奇怪地看著他。

「啊，要買雞排嗎？」他認得這個客人，每隔一天就會來買雞排，而且精越高中的男生很少，長得好看的更少，所以他認得。

雖然他的守備範圍在二十至三十五歲的青年，不過在一片短裙海中的他，也只剩這塊浮木了。

「嗯，一塊雞排，不要剪，不要辣。」男高中生用好聽的聲調點菜，他的聲音如同尚未變聲般清脆悅耳，所以他做炸起雞排也特別有動力。

這塊雞排尚未變色，下一個客人又上門了，這是個身穿功誠高中橄欖綠西裝制服，上半身體格不錯，但他卻拄杖上門，右腳上打著石膏。

「老闆，我要一塊雞排。」點完菜後的他隨意往左方一看，看到紫紅色制服的他卻大聲叫道，「你、你怎麼在這？幹，以為來這攤會比較快，看到你臉就一整個倒胃口！」

橄欖綠制服高中生忿然轉身要離去，紫紅色制服高中生急著走向前對他道歉。

「翁、翁同學！對不起上次友誼賽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曾好幾次想要登門道歉，但是你都不肯見我……」

「別說了！我就是不想看到你！」

橄欖綠制服高中生賭氣似地忍痛加快腳步，而紫紅色制服高中生怕自己再追上去會害他跌倒，便停下腳步滿懷歉意地看著他的步履蹣跚的背影。

紫紅色制服高中生回到雞排攤後，剛起鍋的香噴噴雞排便呈在他眼前。

「老闆，可以再給我一份嗎？」

他笑著再遞上另一份一起炸好的雞排，並親切地叮嚀，「對方還在氣頭上，別親手交給他喔。」

紫紅色制服高中生先是一愣，接著又用那悅耳的男高音道，「我知道……他有個朋友跟我是同一個補習班的，我待會請他代拿給他的。」

他再次覺得他的聲音真的很好聽，忍不住再想多聽些，「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嗎？」

紫紅色制服高中生蹙眉緩緩開口，「是上上禮拜足球校隊友誼賽的事……我鏟球的時候害他現在裹上石膏……他是功誠足球校隊隊長兼主將，下個月的高校盃他也因此沒辦法參加了……唉──他會這麼生氣也是應該的，會不接受我的道歉也是……」

「運動傷害難免都會有，對方應該也知道，所以他其實也不是真的針對你，只是沒辦法參加比賽多少都會失望，所以就發洩在你身上……你不要太在意喔。」

他安慰著他，還露出『好心鄰家大哥哥』的溫和笑容，可惜紫紅色制服高中生一心只懸在另一個人身上。

「……可是我還是希望他能接受我的道歉，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但他現在連看都不想看我……」

「那就先從小地方做起，雞排快涼了，快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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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仍舊代大嬸的班賣雞排，原以為大嬸今天就會回來，沒想到昨天接到她女兒的電話說大嬸想趕快回到雞排攤工作，但欲速則不達又閃到另一節的腰椎，所以今日的雞排攤還是只有他一個苦撐大局。

剛解決完一群五人女生小組後，他瞥見昨天那個橄欖綠制服高中生正往雞排攤走來，拄著拐杖的他似乎不服輸，另一手上還拿著足球。

他笑道，「昨天的雞排還好吃嗎？」

橄欖綠制服高中生撇嘴說，「……是不錯啦，只是涼了點。」

「那今天再來一份熱騰騰的？」

「好。」

「要剪嗎？」

「好。」

「要辣嗎？」

「好。」

他把雞排滑入油鍋，發出油炸聲後，邊用健康的腳點球等待的橄欖綠制服高中生才又小心翼翼地開口：「昨天他、他、他有怎樣嗎？」

「他……誰啊？」他故意裝作不知道他在指誰的樣子。

「就、就那個精越高中的啊，講話很好聽的那個男的，哎，昨天我罵他的那個啦！」

「喔──他很好啊，你接受他的道歉的話他會更好。」

橄欖綠制服高中生聞言皺眉大聲道，「誰要接受他的道歉啊──！他害得我不能參賽！我是不會接受他的道歉的！」

那你幹嘛還問他的狀況啊？他不禁在心底吐槽，爾後又想想，他該不會是想接受他的道歉卻因為都拒絕這麼多次了而拉不下臉吧？

「我不會接受他的道歉的……對，絕對不會……沒錯，我不接受！……他在我面前磕頭也是！用那好聽的聲音叫我的名字也是，絕不接受！」

他偷瞄著正低聲碎唸的橄欖綠制服高中生便覺得自己的猜測應該是正中紅心。

彆扭的青春期、彆扭的高中生啊──

但這彆扭的愛，身為Love Hunter的他可不能讓它被扭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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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一天，這次換紫紅色制服高中生來到攤位面前。

「老闆，一份雞排……」他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地，無法突顯他的天生好音質。

「他有吃你送的雞排喔。」

紫紅色制服高中生瞪大眼看著他，一臉不可置信又欣喜的模樣讓他覺得好笑。

他又接著道，「要不要讓我教你『對方一定會接受道歉』的方法呢？」

「請、請務必教我！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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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隔一天，也該輪到橄欖綠制服高中生來買雞排了。

他今天也帶著足球，他點完菜後便撐著攤位用另一隻健康的腳玩球等待雞排炸好。

「你的雞排要剪嗎？」

專心點球的他並沒有發現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勁，沒經大腦地就回答，「好。」

「你的雞排要加辣嗎？」

專心點球的他還是沒有發現這句話哪裡不對，依然回答，「好。」

紫紅色制服高中生用他悅耳的男中音誠懇地說，「那……你願意接受我的道歉嗎？」

「好……唔！？」

他一抬頭才發現雞排攤裡炸雞排的不是原本的那個老闆，而是他！

他欣慰地笑道，「你總算接受我的道歉了……」

「我……我……」

他吱吱唔唔了老半天，最後撇過頭滿臉通紅地說，「我……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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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傳授他『對方一定會接受道歉』的方法也是有代價的。

那就是他必須代替他接下這個賣雞排的打工，紫紅色制服高中生也欣然答應，炸出來的雞排還不輸他跟大嬸的呢。

可是橄欖綠制服高中生接受他的道歉後，不知怎麼的每天到雞排攤報到，幫忙紫紅色制服高中生賣雞排，兩人一同工作十分有默契，感情現在也好得很。

而且，現在來光顧的客人甚至是他當時一個人顧攤的三倍之多，似乎是因為有某種奇怪的謠言在高中裡流傳的緣故。

大嬸也因此對他先跑掉的事沒多說什麼，還直說這兩個高中生炸出來的雞排更好吃還比他更能招攬生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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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飛堂哥！來吃吃我炸的雞排吧！」他熱情地招待著目的是來監視他的堂哥，剛學會的炸雞排技巧當然要展現一下囉。

「雞排？！你又在做什麼？之前不是還當Love hunter，怎麼現在又改賣雞排？而且……這不像你的風格。」君飛雖然嘴上唸著，仍是接過雞排試咬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我還是Love Hunter啊，這是我的上一個Case！怎樣？不錯吧？」

君飛苦笑道，「用愛拯救雞排店嗎？不過……還不錯吃。」

「君飛堂哥，你越來越懂我了耶，就是用『愛』拯救雞排店！」他說到『愛』的同時還矯情地在胸口比了個愛心圖樣。

君飛馬上否決，「不，我完全不懂你。」

雖然他們是同輩的，名字裡又都有個『君』字，可是君飛絕對不承認自己的想法與他這個堂弟有任何一點雷同。

「沒關係，在我每天用『愛』的洗禮之下，你會懂的。」他繞過君飛坐在電腦椅上打開桌上的Mac G5「那你慢吃，我先來看看今天有沒有新Case進來好了……」

他看著一封封郵件，越看越不對勁，君飛似乎也感覺到他這麼有異狀，便邊吃雞排邊走到他身邊讀出郵件裡的文字，「『請救救我的胡椒餅攤！』、『我的章魚燒賣不出去！』、『請讓我成為月入五十萬的沙威瑪攤。』……這什麼？搶救貧窮大作戰？」

他看著螢幕，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造成的結果。

他的天敵，大嬸！

「不要叫吃好到相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