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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事件會以這種形式出版是我始料未及的,因為關係到玲王奈小姐的一舉一動,所以在書寫時我都萬分地小心。雖然這次事件比起以前御手洗解決的那些大事件來說,根本不用動到他萬分之一的灰色腦細胞,但卻讓我留下比其他事件更為深刻的印象,久久不能忘懷∣∣不僅因為玲王奈小姐的關係,也因為御手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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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馬車道

 

早上我如同平常一樣準備好早餐,叫醒御手洗。他有時會把早餐當成午餐吃,雖然同是室友,但對他這種不規律的生活習慣我也無可奈何。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要改變一個人,遠比去適應他還困難。

 

不過今天才叫一聲,御手洗就醒了,此時正坐在我的對面吃著有點焦掉的培根蛋土司。因為昨晚寫稿寫得有點晚,所以今天早上我泡了咖啡讓自己清醒一下,但御手洗從某個事件後就堅持只喝紅茶,就算餐桌上只有咖啡他還是不喝,因此我都會另外再準備紅茶,雖然今天只是茶包罷了。

 

「唔……這個遊樂園昨天開幕了啊,」我看著沒有什麼重大的新聞,而把橫濱某樂園開幕放在頭版的報紙說著。

 

那家遊樂園是以有著電子時鐘的巨大摩天輪為主題,設立在馬車道附近,記得每次跟御手洗外出散步時都會看到那座摩天輪。而說到摩天輪就會不自覺地聯想到情侶……

 

唉,都三十幾歲了,卻還沒有跟女孩子搭過摩天輪的經驗……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石岡君,如果你想過去看看的話,我可以陪你喔,」御手洗歪著嘴笑道。

 

所謂占星術師的能力,是不是還包含了讀心術這項啊……

 

「才、才不要咧,兩個大男人去遊樂園多奇怪!」我慌忙地說。

 

「是嗎……」

 

「當然啊,而且這座遊樂園的主打是摩天輪,如果是雲霄飛車也就算了,兩個男人去坐摩天輪……我都不知道服務員會用什麼眼光看我們了!」我辯說著。

 

「我都不知道摩天輪的搭乘規則還包含『一定要一男一女搭乘』這項啊。」御手洗冷笑地說。

 

「是沒有啦……」

 

「石岡君,你就是太在乎旁人看自己的眼光了,這樣不管做什麼事情起來都綁手綁腳的喔!學語言也是,只要開口講就一定會進步的。」御手洗輕啜了一下咖啡,繼續說:「其實不只你,全日本的日本人都是這樣,連接聽上司電話時都非得鞠躬不可,原來上司都有用聽的就知道對方在做什麼動作的能力啊,那這樣也不用發明看得到對方的電話了。」

 

我用手托著下巴,靜靜地聽著∣∣老實說,老友的這種長篇大論實在非常不適合當成早餐的佐料。

 

這個時候,突然響起的電鈴聲打斷了御手洗的「日本人論」,我帶著感謝來訪者的心情上前迎接。

 

一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個戴著太陽眼鏡,身穿時髦迷你裙、有著美腿的長髮美女。那美女在我眼前有如慢動作播映般地,緩緩拿下眼鏡。

 

「……玲、玲、玲王奈小姐?!

 

「石岡先生,好久不見。」

 

玲王奈甜美地笑著。

 

我轉過頭去看了下御手洗的表情,他卻連眉頭都不抬一下,繼續喝著他的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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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什麼時候回到日本的呢?怎麼都沒新聞?」我把咖啡放在玲王奈的面前,順口問著。

 

「謝謝。上禮拜的飛機,為了拍片而來的。你們最近過得怎樣呢?」

 

雖然玲王奈說「最近」,但距離上次跟玲王奈見面,都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如同你看到的,石岡君仍在寫書,我還是一樣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並兼差當偵探,」御手洗說。

 

「我雖然在美國,一直都還有買石岡寫的書喔。」

 

啊,一想到玲王奈一直有在看我寫的書,總覺得突然精力百倍。編輯!儘管催稿沒關係!

 

「我想……妳應該不是特地來寒暄問暖的吧?」御手洗問道。

 

御手洗怎麼這麼說呢,就算沒事也可以常常過來喝喝茶什麼的啊……說到這個……玲王奈該不會是特地來看看御手洗的吧?

 

玲王奈輕笑,笑容依舊跟第一次看到她時那樣美麗。

 

「一半一半,我早就有想過要來問候的,又剛好有事想麻煩你們,真不好意思,又要拜託你們解決怪事。」

 

「怪事?」我疑問道。

 

「你們知道昨天新開幕的遊樂園嗎?有大摩天輪的那個。」

 

「啊啊,早上我們家的石岡君才說想去呢,」御手洗指著我說。

 

「喔?石岡先生有女朋友了嗎?」

 

唉……就說了嘛,說要去摩天輪,就會聯想到情侶、約會什麼的。

 

「很遺憾,還沒有,」我苦笑著。

 

「如果我身邊有不錯的女性會幫你介紹的,」玲王奈好心地說。

 

御手洗轉過頭來做了一個只有我知道他想表達什麼的表情:『死心吧,人家說要幫你介紹女友耶』。

 

我本來就沒有妄想過什麼啊!!

 

「那我接著說囉,事實上,我回來日本拍片的現場就在那個遊樂園,可是發生了一些怪事,原本想在開幕前拍完那邊的場景的,卻拖到現在了,因此想請你們幫忙解決……」玲王奈露出請求的表情,如果是男人都不會說不的吧!……呃,御手洗除外。

 

「這樣啊!我們一定會幫忙的,請問什麼時候過去比較方便呢?」我搶在御手洗拒絕之前說道。

 

「太好了,那就明天下午吧!這是遊樂園的票,詳細的情況到時我會再跟你們說明的。」

 

玲王奈離開後,我轉過頭時御手洗早已躺平在沙發上。

 

「明天你自己去吧,石岡君。」

 

「什麼?!你在發什麼鬼脾氣啊,玲王奈小姐的請求耶,就當作是幫朋友一個忙吧。」

 

「我只是想讓你當英雄啊……」

 

「如果我當得成的話,就不用在這裡寫書啦。」我蹲下來看著閉著眼睛的御手洗,「算我求你了,就去一下,幫幫她吧。」

 

御手洗張開眼看一眼,聳了一下肩。

 

我就當這是yes的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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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果然不出我所料,御手洗果然還在房裡呼呼大睡,完全沒有要起床的意願。我基於禮貌,敲敲門叫了幾聲,得不到回應後便擅自把門打開闖入。

 

平常我很少進御手洗房裡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御手洗倒蠻常進我房間,可能是這個人本來就沒有什麼隱私權的概念吧,不過我的房間倒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就是了。

 

御手洗的房間也放滿了書籍、唱片、樂器等雜物,床上倒是蠻簡潔的,一個枕頭、一件棉被,沒有別的抱枕等東西,御手洗正躺在枕頭上酣睡著,只是枕頭是在床下,棉被跟下半身在床上∣∣真不曉得他怎麼睡的,睡客廳的沙發上時也不見他摔下來過啊。

 

「御手洗、御手洗,起床了,」我蹲下來搖著他的肩膀叫喚著他。

 

御手洗仍聞風不動地繼續睡他的覺。

 

「……」我聳了聳肩膀,改用另一種方法叫他:「おてあらい、おてあらい(otearai,廁所) !」

 

這是我意外發現的小秘密,用這種方式叫他的話,不管他睡得再熟都會馬上醒來,屢試不爽。

 

御手洗隨即幽幽轉醒:「唔,是石岡君啊……」

 

「快點準備準備,要出發了!」

 

 

:「御手洗」若用於姓時,須唸作みたらい(mitarai)或みたらし(mitarashi),本篇御手洗姓氏的發音為前者。若讀為おてあらい(otearai),則是指「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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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手洗百般不願地被我推出門,我們在附近的咖啡廳吃早餐,順便等待遊樂園的開門時間。平常在吃

 

吃飯時間總是高談闊論的御手洗,今天卻像個偏食的小孩般拿著叉子攪弄著義大利麵。我也沒空理會憂鬱的他,把早餐吃完後便又推著他往遊樂園的方向前進。

 

雖然不是假日,但前往遊樂園的路上卻發現有不少人與我們有著相同的目的地,大概是因為遊樂園剛開幕的關係吧。

 

我假裝沒看到收票小姐異樣的眼光,連忙趕著御手洗進去。等我們進到園區後,才知道裡面有多麼地廣大。

 

「玲王奈小姐叫我們到摩天輪面前與她會合的……直直朝著摩天輪前走就可以了吧?」

 

我跟御手洗走沒多久,就看到一堆拍攝電影用的器具和許多的工作人員,陣仗看起來不小,由玲王奈小姐主演的一定是部大成本的熱門電影吧?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拍片現場耶!御手洗……?」轉頭過去看老友時,沒想到他竟然對攝影現場毫無興趣到看著路人牽著的狗,真服了他……

 

「御手洗先生、石岡先生,這裡這裡!」玲王奈從遠處向我們招手。

 

我馬上抓著看狗看入迷的御手洗的手臂往玲王奈那走去。

 

「早啊,玲王奈小姐,妳這身打扮……是戲服?」

 

玲王奈身穿著一套咖啡色的褲裝,頭髮束成馬尾,手上還拿了一把很像槍的東西。

 

「是啊,這是一部女刑警故事的電影。怎樣,帥氣嗎?」玲王奈說著,把右手上的槍像神槍手那樣轉了幾圈,還做了個吹硝煙的動作。果然是女演員,演什麼就像什麼。

 

我拍拍手說:「好厲害,那是假槍嗎?」

 

「嗯,是拍攝用的道具,不過重量幾乎跟真槍一樣,導演還要求我必須很會耍槍,所以拍電影的這段期間我幾乎是槍不離身的練習呢。」玲王奈苦笑著把槍拿給我。

 

「唔,真的有點重耶。」我試著做出剛剛玲王奈耍槍的動作,果然還是不行,還差點把槍弄掉了。「啊啊,果然很難……」

 

「我剛開始練習時也是這個樣子喔,御手洗先生對拍攝電影沒興趣嗎?」玲王奈問著御手洗。

 

御手洗搖搖頭:「我對電影配樂比較有興趣。」

 

「這樣啊……」玲王奈歪著頭,感覺得出來她有點失望。

 

「唷,玲王奈。」玲王奈身後有個戴著棒球帽又戴著墨鏡,留著兩撇小鬍子的中年男子出聲叫著她。

 

「啊,導演。」玲王奈轉身,這個被叫做導演的男人微笑地點了點頭。

 

「這位……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廁所先生吧?長得很帥嘛,又高。」導演上下巡視著御手洗。

 

我感覺得到御手洗理智的神經瞬間斷了一條。

 

不顧御手洗難看到極點的臉色,那個導演繼續說:「那你應該就是石岡先生了吧?在玲王奈的推薦下我拜讀了不少本您的大作喔!剛好兩位都在,順便可以詳談一下改編成電影一事。」

 

「改編成電影?怎麼回事?」我嚇了一跳。

 

導演摸了摸他臉上的小鬍子,說道:「是這樣的,我正在尋找好的劇本,剛好看到你寫的書,還有書裡頭御手洗先生英勇的事蹟,就想改編成電影一定不錯,特別是由本人主演……而第一部就拿『黑暗坡的食人樹』來改編好了。」

 

改編成電影?本人主演?而且要拍「黑暗坡的食人樹」?那不是玲王奈家的案子嗎……

 

我瞄了一下玲王奈,但她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地仍舊微笑著。

 

「怎樣,有沒有興趣啊,御手洗先生?」導演走近御手洗拍著他的肩。

 

御手洗非常露骨地表現出厭惡感,把導演的手撥離肩膀。

 

「事實上發生過的事再把它重新拍攝成電影沒有意義,因為再怎樣都不可能重現原貌。況且,你如果讀過石岡君的書應該知道這個案子的內容,我倒覺得你何不拍拍野口英世的一生之類感人肺腑的事蹟,或許還會被世人所稱讚,順便拿個什麼獎的吧!」御手洗涼涼地說。

 

「噗,哈哈哈,果然跟玲王奈描述的一樣,十足的演說癖啊,哈哈哈。」看來這個導演也是怪人一個,在我們面前笑彎了腰還蹲下來拍著地板。

 

「導演……御手洗先生和石岡先生是來幫我們解決那個詭異事件的……」玲王奈一副拿他真沒辦法的樣子說。

 

「好好,我馬上去叫『目擊者』過來,但……真的不想當演員嗎,我保證你一定會出名喔,看在我們都是奇怪姓氏同盟的份上,就拍一部電影吧。」

 

「奇怪姓氏同盟」到底是……?

 

「如果當演員只是為了要出名大紅大紫的話,玲王奈小姐今天應該也不會站在這裡才是。」

 

導演這回沒說話,只留下一個詭異的微笑就往工作人員聚集的方向走去。

 

「海老名,導演姓海老名。」玲王奈目送著導演說:「小學時候好像常被取蝦子之類的外號,還常擔任照顧水族箱的職務。」

 

我轉頭與御手洗四目相對,很對不起他地笑了出來。

 

 

:「海老名」唸作えびな(ebina),而蝦子在日文中讀作えび(ebi),可寫作「蝦」,亦可寫作「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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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跟著玲王奈走向摩天輪那裡。越是靠近摩天輪,越覺得它的巨大,本來在園外遠距離看時覺得很普通的尺寸,靠近時卻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這座摩天輪好像是全日本、喔,不,全球最大的電子時鐘摩天輪對吧?」我想起報紙上的報導,這麼說著。

 

「石岡先生很清楚啊!嗯,是全世界最大的電子時鐘摩天輪喔,高度有一百一十二點五公尺,全部可以搭乘四百八十名乘客,坐一次的話……我記得應該是十五分鐘左右。」

 

「想必玲王奈小姐已經搭過很多次了吧?」我問道。

 

「嗯,因為拍戲的關係,搭到頭都暈了呢,」玲王奈嘴角漾起漂亮的笑容說著,笑容卻又帶點淡淡的憂愁。「但,卻一次也沒有搭摩天輪的那種心跳不停的感覺。」

 

「是為什麼呢?」

 

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玲王奈看著御手洗,但隨即又把視線轉到我身上:「如果是跟兩位這麼棒的男士一起搭的話,可能就會有心跳的感覺了。」

 

「哈哈,」我輕笑著。把我算進去的話,就一定是客套話了吧。

 

本來在一旁不吭聲的御手洗突然擺起演講的架勢:「哼,摩天輪不過是兩個大國比較財力與技術之下的產物。你們知道嗎?這是美國人為了和法國艾菲爾鐵塔賭氣而發明的奇怪建築,不知怎麼地在世界各地都搭建起來,美國人一定暗自竊喜著,把摩天輪當成殖民地的象徵吧。」

 

我跟玲王奈交換著「又來了」的眼神,一同說道:

 

「御手洗真是……」

 

「一個跟摩天輪非常不搭的男人啊。」

 

「喔喂,玲王奈,快把偵探二人組帶過來吧!」海老名導演在摩天輪旁臨時搭建的工作人員休息的棚子裡揮著手。

 

「導演在叫我們了,快過去吧,」玲王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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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棚子裡,導演身後站著兩位女性的工作人員,在更後面還有一些演員及工作人員在休息或是工作著。

 

「清水小姐、福田小姐,這兩位就是玲王奈熟識的偵探。來吧,就把妳們看到的事跟他們說,然後就可以順利的解決問題,」海老名導演對她們說,「嗯,書裡面都是這樣寫的,如果是事實的話,應該也會照著這樣的劇本演下去吧?石岡先生。」

 

「這……」這導演是怎麼回事啊,這種說話的感覺跟我熟識的某人還真像。

 

「對了,我還有事,這裡就先交給你們了。對了,玲王奈,昨天彩排的那一幕戲,沒問題的話晚上就正式演囉!嗯,我要說的重點知道吧?從現在到晚上八點都是妳的自由時間,那就這樣。」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海老名導演以快速且有條理的說法把話說完,便吹著口哨往後面走去了。

 

「真不好意思,我跟海老名導演認識很久了,他一直都是這樣,老是摸不清他的個性,不過他的執導技術跟演技可是日本數一數二的。啊,趕快進入正題吧,清水小姐、福田小姐請坐下來說吧。」玲王奈招呼著大家入座。

 

單眼皮、綁著馬尾的清水小姐首先開口:「事情是這樣的,那是劇組剛來到這個遊樂園拍戲的前幾天,我是服裝組的工作人員,那天很早就收工了,但因為我把要改的戲服遺忘在片場,於是就在晚上八九點的時候,跟負責保管遊樂園鑰匙的人借了鑰匙進來拿戲服。進去後因為整個遊樂園都空蕩蕩的,而且沒有開燈,我覺得很可怕,所以拿了戲服就想趕緊回去,卻……」

 

清水小姐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卻感覺後面好像有人影閃過的樣子,我轉頭看了一下那個摩天輪,它竟然開始動了起來!雖然燈都沒有亮,可是摩天輪確實在動,我本來想向前進去看裡面的開關控制室是否有人,但邊看著在轉動中的摩天輪邊向它走去時……我真的看到了,其中一個座艙有著白色的影子,當下嚇得我連戲服都丟了,直往出口處跑……事情就是這樣。」

 

「在還沒開幕的遊樂園裡會自行轉動的摩天輪啊……御手洗你有什麼看法呢?」我問身旁的御手洗道。

 

「沒什麼看法,這不就是幽靈作祟嗎?叫個巫女還是什麼的來除個靈不就沒事了?」御手洗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說話口氣。

 

哎哎哎,果然這種程度的謎題還是引不起他的興趣。

 

「那,福田小姐呢?」我努力的裝出一副「我們是專業的偵探」的樣子問道。

 

「啊!是、是的,」突然被點到名,有著栗子色卷髮的福田小姐有點慌張地回答。「劇組人員都住在遊樂園後面的那個跟遊樂園是相關企業的飯店裡,從窗戶看過去就可以看到那個摩天輪。那天我洗好澡,想看看橫濱的夜景,打開窗便看到那個摩天輪的某幾個座艙裡面的燈一明一滅的,原以為是遊樂園的工作人員在測試摩天輪,不過因為實在很在意,隔天便馬上去問了相關的人員,但他們說昨天沒有人在遊樂園裡……因為上一個工作是有關靈異事件的恐怖電影,遇到這種奇妙的事讓我一直睡不太好……」福田小姐垂著頭說。

 

「石岡君,你懂摩斯密碼嗎?」御手洗突然問道。

 

「啊?」

 

「一明一滅,這很明顯地不就是用摩斯密碼表示出來的暗號嗎?」

 

我聽了差點暈倒,最好是用摩斯密碼表示出來暗號啦,這種老套的三流詭計在最近的推理小說裡都已棄如敝屣了。

 

我無奈地靠在御手洗的耳邊小聲說道:「拜託你了,這可是玲王奈小姐的委託耶,不給我面子的話,也給她點面子吧。」

 

御手洗看著我,雙手一攤地說:「你會後悔的,石岡君。」

 

後悔什麼啊?唉,算了,我頭腦運轉的速度沒有一次跟得上他的。

 

「石岡先生、御手洗先生,雖然我沒親眼看過,但其實不只福田跟清水小姐,還有其他人也都看到了奇怪的現象,因此劇組內也曾傳言鬧鬼,搞得導演一直拍不好夜戲,今天則是休息了好幾天才又再次開拍的……如果再趕不上進度的話,遊樂園方面也會很困擾的,因為拍戲的緣故不得不提早關園的時間。」

 

「都是跟摩天輪有關啊,而且都發生在晚上?那這樣的話是不是我們晚上再過來調查會比較好呢?」我說。

 

「拜託你們了,那就請你們晚上再過來一趟。」本以為就這樣要道別了,但玲王奈話鋒一轉,接著說道:「唔……從現在到晚上是我的自由時間呢!我從回到日本後好久沒外出走走了,那,可否請你們兩位帶我到橫濱附近逛逛呢?」玲王奈眨了眨眼。

 

像這種大美女的邀約,就算有十個御手洗擋在我面前,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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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兩個∣∣十分樂意的我加上非自願的御手洗∣∣陪著玲王奈到處走走,不僅去了櫻木町跟三溪園,最後還回到著名的中華街吃晚飯。雖然我和御手洗就住在橫濱,可是極少來中華街吃中華料理,或許是因為那讓人望而卻步的價錢吧。

 

「中華料理雖然好吃,但日本料理還是我的最愛呢,」玲王奈說。

 

「常在各國拍戲的妳,嚐過那麼多國的食物還是最喜歡日本料理嗎?」

 

玲王奈笑著點頭:「其實我是那種時常帶著醃蘿蔔跟味噌出國的人。」

 

我都差點忘了,雖然給人光鮮亮麗的女演員的感覺,但玲王奈內心可是傳統的日本女性呢。

 

「這麼說,玲王奈小姐都會自己下廚囉?若能娶到……啊,對不起!」我一不注意就不小心脫口了。我本來想說的那句「若能娶到玲王奈小姐的人一定很幸福」實在是非常失禮,因為玲王奈是那種抱持著不生子也不結婚的人。

 

玲王奈還是微笑地看著我,佯裝沒聽到我的失言似地說:「聽御手洗說,石岡先生的手藝也很好喔。」

 

咦?聽御手洗說?他什麼時候說的啊……

 

「沒錯,石岡君的青花魚味噌煮是我最喜歡吃的一道菜,」原本在喝著中國茶的御手洗也跟著說。

 

總覺得被知道我在家裡常常煮飯有點丟臉耶,御手洗這傢伙是不是到處宣傳啊?!

 

「青花魚味噌煮啊……那下次務必請石岡大廚煮給我吃喔!啊,也請教我石岡流的青花魚味噌煮!」

 

「呃,一定、一定,」我苦笑著回答。不過是道很平常的家常菜啊,而且還特地配合御手洗的口味加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其他人應該吃不合吧。

 

「鈴鈴、鈴鈴!」玲王奈的行動電話響了。

 

「啊,不好意思,我接一下電話,」玲王奈說。

 

在玲王奈接聽電話的時候,我又倒了杯茶。中國茶很合我的口味,下次紅茶喝膩的話,來中華街買中國茶回去好了,看身邊的御手洗好像也很喜歡似的。

 

「什麼?!」玲王奈驚呼。「嗯,我知道了。」

 

「怎麼了?」我問道。

 

「發生了殺人事件,就在摩天輪上,」玲王奈皺著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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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行人火速地從中華街趕至遊樂園,到門口時發現遊樂園大門貼出臨時休園的緊急公告,幸好園裡的工作人員認出玲王奈,我們才得以進去。

 

在我們走近摩天輪後,只見警方及鑑識人員到處走動著採集證據,或是忙著詢問證詞。摩天輪的四周也拉上了封鎖線,拒絕閒雜人等的靠近。

 

我們正想向前探個究竟時,海老名導演就從右前方朝我們這邊跑來。

 

「玲王奈!還有御手洗先生跟石岡先生,」海老名導演叫道。

 

「導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在電話裡說摩天輪上發生了殺人事件?!

 

「是啊,聽說是在摩天輪裡發現了屍體。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時候我正和其他人在別的地方排戲,但……死者是我們的劇組人員,福田小姐!」

 

「福田小姐?!」玲王奈驚叫。

 

「不會吧?」我也大吃一驚,早上才看到的那位福田小姐,竟然已經成為冰冷的屍體。

 

倒是御手洗仍舊很冷靜地說:「我們先過去現場看看吧。」

 

原本整天都像貓一樣弓起來的背,這個時候也稍微挺直了一點,看來他總算提起點興趣來了。

 

「請問一下,裡面是發生了什麼事?」我隨便抓了個警員問道。

 

「這裡是命案現場,非警方相關人員不要靠近。」警員打著官腔,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

 

我無奈地回頭看御手洗跟玲王奈,這個時候的御手洗搔著他那亂得不能再亂的卷髮走了過來,轉轉頭,四處張望了一下,接著眼神像是發現獵物般散發著光芒。

 

「這不是竹越刑警嗎?」他對著某個正在向遊樂園的工作人員問話的警員說。

 

警員轉過頭來,果然是我們熟知的竹越刑警。

 

「御、御手洗老師?」竹越睜大眼叫著御手洗。

 

「我們可以過去稍微了解一下這個案件嗎?」御手洗用他那一貫、別人模仿不來的、自信滿滿的笑容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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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是福田富美,二十九歲,死因為頭部槍傷,一槍致命,發現者是當時的摩天輪的工作人員,佐藤與中山。」竹越公式化地報告著。

 

我們三人站在案發現場旁看著仍在座艙內的屍體∣∣死者臥倒在座艙內,子彈是由外打穿玻璃進來的,槍法非常神準,直貫腦門。儘管拜御手洗所賜,我已看過不少屍體,此時仍舊不忍直盯著瞧,連玲王奈看到屍體時都還比我冷靜。御手洗則是在座艙內外到處查看,時而自言自語著:「……座艙只有顏色的分別而沒有號碼啊……」

 

這算是他思考過程中的輕度症狀,我非常慶幸他今天沒有旁若無人地學起狗叫或是跳著祖魯族的勝利舞蹈。

 

「工作人員發現屍體的話……難不成當時的摩天輪仍在運轉中?」我疑問道。

 

「是的。根據工作人員的證言,當時摩天輪正常地運轉,照理說快要到地面時,座艙裡面的客人都會主動地坐在門邊等待門打開,但這個座艙卻沒有半個人影。當時摩天輪是要排隊的客滿狀態,不可能有座艙是空的回來才是,結果一靠近向前看就看到了屍體,嚇了一大跳……」

 

「這麼說,是在摩天輪運轉中的時候被射殺的……」這個兇手的槍法未免也太神準了。

 

「當時應該還有人在摩天輪上吧,是先讓上面的乘客下來,還是……?」御手洗問道。

 

「關於這點,當時的工作人員都嚇呆了,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恰巧遊樂園的負責人也在摩天輪上,就在那案發的後一個座艙而已,他決定先不要動屍體,請工作人員先讓上面的客人都下來,然後他馬上去報警。」竹越翻著小冊子說道。

 

我抬頭四處望著摩天輪附近可能成為狙擊手狙擊的地點,竹越見狀接著說:「在這附近可以射擊到摩天輪的大廈或高樓只有兩處,一個就是剛好在正後方的遊樂園相關飯店,一個則是在飯店斜後方的辦公大樓。我們正在清查案發的五點半至五點四十五分時,大樓上是否有任何可疑人物。」

 

「五點半到五點四十五,剛好是摩天輪轉一圈的十五分,難道在這期間沒有人聽到槍聲嗎?」玲王奈說。

 

聽她這麼一說,我才驚覺應該可以更確定槍擊的時間才是。

 

「非常不巧,當時遊樂園好像有遊行跟表演活動,音樂跟煙火都非常大聲,我們問了在後方排隊的遊客,似乎也沒有人注意到有奇怪的聲音,連坐在摩天輪上的人都沒有聽到類似的聲響。」

 

「這應該是預謀犯罪吧……」玲王奈喃喃自語地說。

 

「嗯嗯,不過附近可以射擊到摩天輪的地方只有兩處的話,應該快就可以找到犯人了吧,只要清查那個時候在那邊的人……」我妄自下了定論。

 

這時像是回應我的結論般有個警員跑了過來。

 

「山下,有什麼事?」竹越問。

 

「竹越刑警,已經清查好大廈及飯店了,可是……」山下警員面有難色地說。

 

「這麼快?掌握可疑人物了嗎?」竹越追問道。

 

「關於這點,那棟辦公大廈在五點半到五點四十五分之間正好在消防演習,整個大樓幾乎是空的狀況,我們已經向相關人士查證過了,真的沒有人在上面。」

 

「什麼?怎麼會這麼巧?那飯店呢?」我情急地問著。

 

「飯店因為還沒對外正式營業的緣故,目前只有拍攝電影的人員進住,但他們那個時候人都不在房內,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也已經過查證。此外,飯店的相關人員當時都在一樓大廳內集訓,不僅有點名的名簿,也有錄影,五點半到五點四十五分之間沒有任何人離席。」

 

「這、這,會不會太巧了?」我吃驚地說。

 

「像是計算好了的樣子……」御手洗挑起眉來,歪著嘴低聲地說。

 

「既然這樣的話……」竹越低頭抿嘴,思考了一會兒。「山下,把射程距離拉長為五百公尺,再去調查符合條件射擊的大廈。」

 

「是!」山下精神抖擻地回答,馬上轉身小跑步去著手調查。

 

「竹越刑警,關於那個屍體……」御手洗問道。

 

「御手洗老師是想問死亡時間嗎?因為照片及採證大都已經做完了,法醫初步判斷也是在五點半到五點四十五分之間,死亡的時間最晚不會超過六點。要再詳細解剖的話,待會就會把屍體運到……咦?御手洗老師,你要去哪?」

 

竹越話還沒說完,御手洗轉身就要走人。

 

「我想去喝杯紅茶,剛剛的中國茶還是不怎麼合我胃口。走吧,石岡君。」

 

就像是毒品的效用退了一樣,本來目光如炬、整個人都生龍活虎般的御手洗,莫名又被打回為原形的慵懶模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他已經了解整個案件了嗎?如果是他的話的確有可能……我已經看過太多他破的奇案怪事了,但……

 

這次也太快了吧?

 

我跟玲王奈在後頭叫著他,但他頭也不回地朝著出口走去。一直都是這樣,他永遠走在我的前頭,我總是在後面追趕的那個……有時候我會這麼覺得,是不是我這一生都只能望著御手洗的背影追逐著他呢?

 

我所追逐的東西到底是真相,還是……御手洗?

 

■■■

 

就這樣,我們在咖啡廳喝著茶,儘管問御手洗方才那件案子也是白搭,他馬上就把話題給扯遠,不是假寐就是看著窗邊的景色不回應。一直待到了快十一點,連玲王奈也看不下去了。當她嘴裡說著不回去不行的時候,御手洗才霍然起身。

 

「走吧!」御手洗沒頭沒尾地說。

 

「走?走去哪?」我回問著他。

 

「兇手應該在摩天輪底下等我們了。」

 

「啥?」我跟玲王奈面面相覷著。

 

■■■

 

到了遊樂園門口,玲王奈說要去飯店跟遊樂園的工作人員拿鑰匙,御手洗卻馬上說不用,翻牆過去就行了∣∣這又讓我想到,在某個案子裡他還叫我非法入侵民宅,說什麼我被警察抓走的話他會來救我……唉,這個人啊。

 

我們走到旁邊找尋著比較矮的牆,但幾乎都比人還高,御手洗倒好,手長腳長的,跳一下就翻過去了。只是沒想到當我嘴裡還在嘟嚷著怎麼可以讓淑女翻牆時,玲王奈也漂亮地翻了過去。

 

「石岡先生也快過來啊。」

 

「……是。」

 

就某些特點來看的話,其實這兩個人是同一類人吧?!

 

夜晚未開放的遊樂園非常安靜且黑暗,唯一的照明只有月光。我們直朝著摩天輪的方向前進,月光剛好映在摩天輪的後方,這應該是一幅美麗的畫面,但此時我心裡只覺得摩天輪看起來像個巨大的怪物∣∣或許是因為才剛剛發生了謀殺案的關係吧。

 

我們跨過最外圍的警方封鎖線,要進到裡面時,突然聽到前方有腳步聲,御手洗大步向前走到那個人的面前。

 

「晚安,兇手先生……嗯?玲王奈小姐,這間遊樂園的負責人的名字是?」

 

「……川口洋一。」玲王奈遲疑了一下才說。

 

「更正,川口先生。」御手洗又說了一次,並拿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在他手上的手電筒,照著那個驚慌失措的兇手。

 

「還有,竹越刑警你們可以出來了,」御手洗向後面叫了一聲。雖然對竹越刑警們有點不好意思,但他好像在叫狗兒們似的。包含竹越刑警在內好幾個警員,隨即跳出來將川口團團圍住。

 

「不!不!我……」川口因為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驚恐地連腳都軟了,倏地就坐到地上。

 

「川口洋一,以殺人嫌疑犯的罪嫌逮捕你。」這個時候的竹越從被御手洗指使的狗轉變成像是電視裡帥氣的刑警,把手銬「鏘」地一聲銬住了川口。

 

川口聽到「鏘」的聲音才猛然醒來似的,總算鎮靜下來地說:「沒憑沒據的,你們怎麼逮捕我?」

 

「那請你說說,你半夜來到摩天輪這兒是想做什麼?」竹越刑警問。

 

「我、我是遊樂園的負責人啊,來巡邏……呃,不,我白天有東西掉在這了。」

 

「那應該就是這個了吧,話說這假人做得還真精緻。乍看之下大概看不出來這是假人吧,難怪白天時摩天輪的工作人員會認錯了。」御手洗從座艙裡拿出一個跟真人一樣比例的假人,而且身上穿的服裝幾乎跟我們白天看到福田小姐的屍體一模一樣,甚至連頭部的部分也有槍傷的地方。

 

川口見狀也知道大勢已去了,黯然地撫著頭。

 

「川口先生,你為什麼要殺福田小姐呢?你們兩個是……?」玲王奈低頭問著川口。

 

「是那女人太惡毒了,說分手費要五千萬,遊樂園才剛開幕,我身上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她還說不給的話,要將我們的關係公諸於世……這裡有一半以上的資金都是跟岳父拿的,要是我跟她的關係一旦被公開……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哼,那女人所屬的劇組來這裡拍戲,如果不是她每天咄咄逼人的話,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福田小姐竟然?」玲王奈嚇了一跳地說。

 

原來是婚外情啊,沒想到那個看起來那麼像鄰家女孩的福田小姐會是第三者……

 

看玲王奈吃驚的樣子,想必福田小姐平常給人的印象一定不是那種會當第三者的人吧。女人果然不能只端看長相啊……我心思陡然一轉,回頭看了一下御手洗,心裡想著:御手洗該不會就是熟知女人的另一面才不喜歡女人的吧……?

 

「好,把他帶回警局。」竹越發號著命令,其他人隨即帶著瞬間像是老了十歲般的川口離去。

 

「御手洗老師,這次真的又要好好謝謝你,不然的話,我們不知道要調查大樓到何時呢!我們雖然知道川口是兇手,可是這犯案的過程……」竹越才一轉頭面對御手洗,立刻又變成原來的低姿態。

 

「唉,本來以為可以早一點回家了呢……雖然很想叫你回去直接問川口就好了,但石岡君待會兒八成也會問我同樣的問題,所以我就快速地講過一次吧。」

 

為什麼我覺得御手洗又在間接諷刺我了呢?!反正我就只會跟著他屁股後面跑,然後寫著馬後炮之類的話啦。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案子。首先,工作人員第一次發現的那個屍體不是真正的屍體,而是我手上的這個假人。這個假人的由來……我想大概是福田小姐自己製作的吧?」御手洗看了一下玲王奈。

 

「嗯,福田小姐的確是負責一些特殊道具的製作……」

 

「川口可能在他們交往的時候就跟她要了這個假人,也許他後來想到可以把這個假人用在這個時候吧。那個假人事先在前一天晚上就被放在這個座艙裡,當川口隔天要搭摩天輪時,八成是叫工作人員去整理排隊的隊伍之類的,再趁機把假人拿出來,然後自己坐在後一個座艙。所以說發現假人的時候,福田小姐人仍在摩天輪上。」

 

「咦?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川口說要去報警,其實是去射殺仍在摩天輪上的福田小姐?」我接著說。

 

「是的,他先回飯店說要報警,並告訴飯店的人員有殺人事件發生,要緊急關園。然後他趁大家一團亂的時候,趕緊跑到飯店樓上,拿出預藏的槍枝將福田小姐射殺。福田小姐坐在假人更前面幾個的座艙內,故摩天輪再轉一圈過來的話,就會先發現真正的屍體了。」

 

「這麼說,他剛剛就是來回收假人的……咦?那一直到剛剛假人都還在上面?我們怎麼都沒發現?」竹越問道。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只專注在眼前的,要是全部的摩天輪的座艙都調查的話,不就馬上知道了?」御手洗右眉擠著右眼,左眉挑高,有點顏面神經抽搐的感覺笑著。

 

「那個時候摩天輪不是仍在運轉著嗎?因為要把乘客全部帶下來的緣故,所以他是在那種情況下準確的命中福田小姐?這槍法也……」我問著御手洗。

 

「我也有練習過不定向的打靶,那真的是很難的,」玲王奈也附合著說。

 

「再笨的狗每天訓練的話都還是會接飛盤的。石岡君,你忘了這個遊樂園晚上會發生的怪事嗎?」

 

「你是說晚上摩天輪會轉動,看到人影……啊,那就是川口在練習嗎?」

 

「每天晚上這樣跑來跑去呢,還真是辛苦他了。作為兇手的話,他大概是屬於那種勞力型的吧,我可當不成這一型的人。」

 

我在心裡默默地同意∣∣御手洗要是當兇手的話,一定是光用頭腦就把警方耍得團團轉,最後還留一張紙條寫著「玩得開心嗎」之類的話吧。

 

「御手洗老師!真的真的非常感謝你,我又學了一課呢!」竹越真誠地對御手洗說著感謝的話,並鞠躬道別:「那我要回警局處理後續的事了,再會。」

 

看著竹越離去的身影,御手洗也說:「石岡君,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嗯,遊樂園的怪事跟殺人事件都解決了呢……」只是這家遊樂園不知還能不能繼續經營下去就是了。

 

「那,玲王奈小姐,就此道別了,希望妳新片能順利地上映。」御手洗對玲王奈說。

 

啊,這麼說,之後大概又看不到玲王奈了……我的心裡難掩一股失落感。

 

玲王奈沒有馬上說話,她咬著下唇思考了一下,說:「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御手洗,我也該下定決心了。」

 

下定決心是……?

 

「不好意思,石岡先生,我有事想跟御手洗說……」玲王奈溫柔地對我說。

 

這個時候不識相的話會被當成小心眼的男人吧,唉。

 

「喔!好好,那我先回去囉,御手洗。」

 

御手洗看著我,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他的眼神是希望我留下來的∣∣遇到有關女性的事他總會向我求救,但這次他卻只搔搔他的亂髮,別過頭去說:「……嗯,你先回去吧。」

 

■■■

 

我必須承認我做了一個非常不好的示範偷看或偷聽別人的對話真的是件非常不好的事,但一切都是出自於我的無心之過……在此向玲王奈小姐和御手洗道歉。

 

話雖如此,看到的事因為敘事順序的關係,我還是必須寫下來。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打算就這麼回家了,只是當我快走到大門時,才想到今天好像只有御手洗帶我們馬車道公寓的鑰匙……無可奈何地,我只好轉身往回走去跟他拿鑰匙。

 

如果說我不知道玲王奈小姐想做什麼的話,那一定是騙人的。從黑暗坡事件開始,玲王奈小姐就一直對著御手洗抱持著好感,這點就算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來。

 

是的,我知道她想做什麼,兩個字∣∣告白。

 

只是我沒預料到會看到這麼衝擊性的畫面,或許應該說是打從認識御手洗以來就不覺得他曾經或將來會出現這種舉動。我只能靜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事。

 

在剛發生過殺人事件的摩天輪前,上弦月的月光映照著那兩個人的身影如果不認識他們的人,一定會認為這兩個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吧∣∣男子的面孔如同米開朗基羅雕塑出來的作品般立體而俊美,身材也比日本男人的身高平均值還高出許多;女子則有著日本傳統女性的白皙肌膚,大而明亮的雙眼讓整體的感覺帶了點西方仕女的氣質。啊,我幾乎可以想像這兩個人生出來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了。

 

御手洗慢慢地彎下腰,親吻著玲王奈。

 

我只能描述到這裡,沒辦法再多添筆墨了。由於偷窺的罪惡感,以及兩人接吻場面帶來的衝擊,使我不得不立刻逃離現場。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回到馬車道的家,手無意識地伸進口袋,就碰到了鑰匙。

 

「啊……原來在我的口袋啊……」我悵然若失地說著。打開門,伸手摸著熟悉位置的電燈開關。

 

我站在玄關處,環視著這個跟御手洗住了好幾年的公寓。如果要離開這裡的話,還真有點捨不得呢……原本一直在意著的牆壁,還曾想用油漆塗掉上面的痕跡,卻在剎那間變成像是後現代主義的畫一樣,雖然不懂,但很美妙。衣架上掛著的都是我跟御手洗的衣物,幾年前送給他的手織圍巾,他到現在仍常圍著。經常被御手洗拿來當成床睡的沙發,不知道他在這個沙發上思考過多少案子了……餐桌上還有新買的紅茶,都還沒打開來喝過。冰箱裡冰著他喜愛的雞蛋慕斯,他這男人意外地還蠻愛吃甜的東西……

 

牆上跟御手洗一起去舊貨店找到的古董掛鐘,此時突然響了一聲,才讓我驚覺,自己不知為何一直站在玄關……

 

又不是我明天就要搬走了,又不是御手洗明天就要跟玲王奈結婚了,啊,他們不能結婚……所以是同居?

 

我邊甩著頭,邊唸在心裡唸著自己:石岡和己,你又不是御手洗的老媽,到底在擔憂什麼啊……

 

雖然這樣罵著自己,但回到房後,我還是無力地倒在床鋪上。

 

憶起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大學時代的好友跟我心儀的一位女孩交往了,而且我還是在預定要告白的情人節前一天得知這個消息的。那時候的我還能夠真心微笑著祝福他們,為什麼現在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而掉進無底深淵那般地無助?我是真的那麼喜歡玲王奈小姐嗎?還是因為年紀大了的關係?

 

以後有相親機會的話,也別顧面子了,多少去參加一下好了。不是美人也沒關係了,只要願意和我這個快被叫歐吉桑的男人在一起就好了……我會做家事,結婚之後也不會搞外遇的,雖然有點遲鈍,但情人節跟結婚紀念日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抱著這種毫無建設性的想法,我慢慢地進入睡眠狀態,只是一直困在淺眠中,像一塊浮木在大海裡載浮載沈。半夜裡好像有醒過來,原因是有液體滑過自己的臉頰,我不願去想它是什麼,把它當成是夢的話我會比較好過。

 

■■■

 

帶著剛剛在浴室鏡子前練習過的微笑打開房門,但看來我是白練習了,客廳空無一人。我走到御手洗的房門前。

 

御手洗該不會還沒回來吧,該不會跟玲王奈過……

 

就在此時,門倏地被打開了∣∣出現在眼前的御手洗阻止我繼續幻想下去。我被嚇了好一大跳,倒是他仍跟平常一樣自然。

 

「石岡君啊,給我一杯茶好嗎?」沒睡飽的御手洗慵懶地說。

 

「好,那開新的茶罐喝好了。」

 

太好了,一切都沒變,御手洗還是御手洗,我還是我。

 

■■■

 

過了幾天,就在我幾乎要忘了摩天輪事件究竟是存在腦中的哪一個記憶抽屜時,御手洗又提起玲王奈的名字,說是隔天電影就要殺青,拍攝地點剛好又在那遊樂園,請我們兩個一定要過去。唔,請男朋友過去的話是有道理,但為什麼要包括我呢……

 

其實我是很不想去的,第一不想當電燈泡,第二不想再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可是御手洗直拉著我的手說要出門。

 

「怎麼,立場好像反過來了,平常都是我拉著你要出門的,」我笑著說。

 

「這樣不好嗎?偶爾讓你換個立場,了解那個人身處於那個立場的想法,這樣你才知道他平常是怎麼過的了。」

 

我感覺御手洗好似話中有話,但我愚昧的耳朵聽不出弦外之音。

 

最後我仍是在御手洗的長篇大論攻擊下投降而出門。我們在路上買了花束,準備送給那位比花還美的女明星。途中御手洗提及遊樂園的負責人最後由川口的妻子接任,還保證會繼續經營下去的樣子。是說,有當別人第三者的女人,也有因而扛起事業的女人啊。不過受到那個案子的影響,遊客最近都不多,讓我有點擔心遊樂園是否能繼續經營。

 

又到了摩天輪前。我們來得早了些,最後一幕仍在拍攝著,身旁有過一面之緣的清水小姐幫我們解說著劇情,在那之前我只知道這是部與女刑警有關的電影。

 

最後一幕是女刑警總算抓到了犯人,但那卻是她的男友。男友揚言要按下引爆遊樂園的炸彈開關,無以選擇的女刑警終究開了槍,之後抱著她的男友流著眼淚說出最後一句台詞。

 

清水小姐說,身為女演員的玲王奈在美麗的外表下確實有著深厚的演技,不僅能立刻融入劇情之中,該笑就笑,該哭時也能馬上流淚,導演喊卡後又可以隨即變回舞台下的自己,真的是天生就擁有當演員的特質。

 

我們抱著佩服的心情看著玲王奈演戲,直到導演喊卡時,她的眼淚都沒有斷過。

 

「太好了,演得太好了,玲王奈!不愧是我看上的女演員!」海老名導演拿劇本拍著手掌,大力讚揚著。

 

「謝謝,」玲王奈接過工作人員給的面紙,邊拭著眼淚邊說道。她發現了站在一旁的我們,就喊著我們的名字走了過來:「石岡先生,御手洗先生。」

 

「演得真好,玲王奈小姐!」我也拍著手誇讚著。

 

「謝謝……唔,不、不好意思。」玲王奈雖然笑著回禮,但眼淚還是不停地掉,「不知怎麼地……眼淚好像停不下來。」

 

咦?剛剛清水小姐不是才說玲王奈上戲快,下戲也快的嗎?我慌張地拿面紙給玲王奈,也用手臂頂著御手洗,暗示他也做點什麼才是。

 

但御手洗面無表情地說:「我去買飲料過來。」接著就離開了現場,留下我跟玲王奈。

 

「啊!這個人!」竟然逃走了!至少也應該安撫一下女朋友才是啊。

 

「石岡先生應該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嘛,」玲王奈苦笑。「而我就是跟這樣的人告白被拒絕。」

 

咦?告白被拒絕?御手洗不是主動親吻玲王奈嗎……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但還是很傷心。」玲王奈又擦著眼淚,張大著氤氳的雙眼對我說:「那個人說,他有一個愛了很久的人了。」

 

我愣住了,愛了很久的人?跟御手洗在一起住這麼久的我從來沒發現啊,這該不會只是拒絕的藉口吧?

 

「玲王奈,我覺得御手洗他並沒有……」玲王奈用纖長的手指按著我的嘴唇,讓我突然忘記怎麼說話了。

 

「他有,他還跟我說那是誰。」玲王奈往前走了幾步,在一個美麗的轉身後,接著說:「不過我不想幫助他,所以我是不會跟石岡先生你說那個人是誰的。」

 

玲王奈此時在臉上漾開了一抹我見過最美麗的微笑∣∣眼角噙著淚的笑容。

 

但我還是不懂,幫助他跟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有什麼關聯性。

 

■■■

 

「我忘了跟你拿錢,所以沒有買飲料……」玲王奈離開後,御手洗高大的身影站在我後面說道。他就算做錯事或是忘了做,都是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沒關係,反正玲王奈小姐也走了……那我們回家吧。」雖然很想問他詳情,但他一定不會告訴我的。保持神秘感會比較有女人緣嗎?

 

「既然都來了……」御手洗突然抓著我的右手說:「就去坐一下那個吧!」他舉起右手,指著後方的巨大摩天輪。

 

「啊?兩個大男人?坐摩天輪?御手洗你今天是不是有問……痛痛痛,別拉啊!」

 

御手洗硬拉著我走到摩天輪搭乘口上,把我的右手腕都給拉紅了,難道他不知道手是作家的第二生命嗎?那好,以後就由我口述,御手洗書寫好了,第一本的名字就叫石岡和己探案記吧。

 

由於摩天輪沒有幾個人在排隊,因此等不到一分鐘,就輪到了我們。

 

「請問……是兩位嗎?」摩天輪的工作人員果然用著奇怪的眼光跟奇怪的音調對待我們。

 

御手洗他還是不改常態:「是,兩位。」我真的很佩服他這種不知道該說是自信過剩還是沒有神經的態度。時常在公共場所大肆發表演講或自己的想法,不管我勸過他多少次都還是這樣。改不了了吧……但說實在的,我還真想看看八十歲的御手洗仍在公園裡演說的模樣。

 

我尷尬地笑著說:「麻煩你了。」

 

工作人員帶領著我們坐上下一個座艙,並說「摩天輪轉一圈約十五分鐘,請享受這美妙的十五分鐘。」

 

雖然是公式化的說詞,可是聽在我耳裡卻有點刺耳。也不知道御手洗究竟在想什麼,一坐進來後又都不說話了。

 

隨著摩天輪慢慢地轉動,離地面的高度也越來越高。我試著照工作人員所說的「好好享受這美妙的十五分鐘」,所以貼著玻璃看著底下越來越小的景物及人們。不知道升到最高點的時候,看不看得到地平線呢?

 

「啊,那是我們家嗎?御手洗你看你看!」我指著看起來應該是馬車道的地方。

 

可是御手洗一點也不領情地回擊著我:「石岡君,你以為我們來坐摩天輪的目的是像觀光客一樣鳥瞰橫濱的嗎?」

 

「不是嗎……你自己說要來坐的耶,不是看風景不然要做什麼?」我無辜地說。明明是他自己抓我來坐摩天輪的,卻又說不是來看風景,這男人會不會太出爾反爾啊?重點是這樣不可理喻的御手洗,竟還有玲王奈這麼完美的女性跟他告白,而且他還拒絕?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會不會太多了?上帝未免給這個男人開太多扇窗了吧?

 

「我只是想找個你逃不了的地方講話,」御手洗低聲地說。

 

「逃?我為什麼要逃啊?」

 

御手洗舉起右手,做了一個指揮家結束樂曲的動作,說:「我們先一件事情一件事情慢慢來。」

 

我們兩個在這點上難得地達成共識。確實要一件一件來,所以我先發問了。

 

「那我可以先問你玲王奈小姐的事嗎?」我輕聲地說。

 

御手洗點頭,於是我繼續說:「我必須先說對不起,那天晚上我不小心……」

 

「我知道,你看到了,」御手洗挑著眉笑道。

 

「咦?」

 

「逃走時的腳步聲也未免太大了。石岡君,你很不適合做壞事,幸好你的職業不是小偷或扒手。」御手洗毫不留情地吐槽著我。

 

「我……」一時之間想不到任何反擊的話,我詞窮了。

 

「你是要問我為什麼要吻她吧?」御手洗說出我想要問的問題。

 

我用力地點著頭∣∣御手洗說這種話題的時候都不會臉紅呢。

 

「很簡單,她跟我告白,我拒絕了。她說請給她一個吻好忘掉一切,我就吻了她。」

 

我吃驚地張大眼睛,不是驚訝他講的內容,而是驚訝他的語氣。為什麼他可以說得好像只是「早上吃了早餐,是培根蛋火腿」這種稀鬆平常的小事一樣?是接吻耶!是情人間才會做的事情耶!

 

「石岡君,這不是大不了的事,在國外的話還是個禮貌呢,對你也可以做啊。」御手洗說完馬上以我反應不及的速度,把他的嘴唇貼在我的嘴唇上。

 

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跟人接吻,但被男人吻是第一次。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的感覺有點苦澀。

 

「你你你……我我、我……」這下子不但詞窮,還結巴了。

 

雖然御手洗常做讓我吃驚的事,但這幾年下來我也習慣了,儘管我嘴裡常說要絕交什麼的,都只是口頭上開開玩笑而已。可是這次我真的嚇到骨子裡去了!也不用特地示範到要吻我吧?如果再試一次的話我就真的跟他絕交!我暗自下定了決心,再怎麼樣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啊。

 

「嗯,比較軟。」

 

「什、什麼?」我還沒從驚嚇的狀態中反應過來。

 

「你的嘴唇比較軟。」御手洗非常好心地再詳細解說了一次,說這句話的同時還舔了一下嘴唇。

 

天啊,還「比較」!……我快暈倒了,我開始認真思考著我明天要不要搬家了。這男人實在太詭異太可怕,但當時的我萬萬沒想到後面還有更讓我驚嚇的事。

 

「哎,摩天輪快到地面了耶,沒想到十五分鐘還蠻快的,石岡君應該不會想再坐一圈觀賞橫濱吧?所以我接下來要說的事,請好好聽著。」御手洗微笑,是讓我有點惡寒的微笑。

 

我吞了一口口水,心想:接下來說你是首相的兒子或是外星人我都不會嚇到的。

 

「我想說的事只有一句話∣∣我愛你。」

 

我整個人瞬間傻掉,全身的力量像被抽乾,雙肩抖動,指尖顫抖,兩眼無神、空洞,靈魂不知道神遊到幾度空間去了。眼前的御手洗開始像漩渦一樣旋轉著,世界沒有天跟地之分,我在空中飄浮著,一直飄,一直飄,好像我就要化成塵埃了……

 

讓我回過神來的,是從眼眶中掉出來的眼淚。我伸手接過臉頰上的淚珠,愣愣地看著它。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驚嚇過度,是會流淚的。

 

■■■

 

在喝下第三口熱咖啡後,我總算稍稍平靜了下來,開始思考起御手洗剛剛說的話,跟我以後到底要怎麼面對他。

 

是的,我是膽小鬼,所以我逃走了。在那句話之後,我們誰也沒有再開口,摩天輪一降到平地時,我就飛也似地逃離現場,御手洗也沒有追來是我最慶幸的事,不,就算他追來我還是會拼命的逃走!

 

我一路上一直狂奔,路人大概以為我發了什麼瘋吧,但此時也顧不了什麼面子了。沒有意識地奔跑果然會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我在馬車道的大馬路旁撫著電線桿不停的喘著氣,

 

胃也好痛。

 

不能回家、不能回家是我唯一的想法。

 

於是我走到旁邊那間二十四小時的家庭餐廳∣∣我平常不想煮飯時也常跟御手洗來這間餐廳吃飯。雖然有點害怕御手洗會過來,但念頭一轉,最危險的地方不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事實上我也無力再走到別的地方去了……我推開門,走至最角落的位子,點了杯我從來沒有點過的黑咖啡。

 

老實說,被這麼直接地告白的經驗這還是第一次。

 

被男性告白、而且對象還是御手洗,心情真的很複雜。首先,他應該是認真的,因為據我跟他相處這麼多年以來,他認真或調侃的表情我還是分得出來的,而他剛剛的表情是我在他碰到少數幾個大案子才會出現的認真神情。

 

御手洗對我抱持著的……是愛情啊?所以玲王奈口中那個他愛了很久的人,是我?真的、真的很難以想像,平常他根本就把我當傭人或廚娘似地叫喚,若他真的喜歡我的話,應該是一種戀母情結吧?對男性也會有戀母情結產生嗎?

 

難道不近女色的御手洗真的是個同性戀?但對象也不可能是我吧?我們兩人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如果我跟喜歡的人每天住在一起的話,我大概會受不了或是瘋掉吧?

 

而且如果他真的喜歡我的話,應該會更早一點表示吧?

 

「嗚哇,想不透!」我不耐地抓著頭∣∣就旁人看來,我一定也是個怪人吧。

 

御手洗是不是有戀母情結的問題就先放在一旁好了,那我的感受呢?

 

在「異邦騎士」事件時,我真的很感謝他,之後與他深交後,更加確認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雖然我也常被他古怪的個性氣得說不出話來,但同居之後倒也成為一種習慣了。我跟他,這應該是友情吧?

 

我又低頭啜了口咖啡,眼神一飄,發現隔壁桌坐了對情侶,便開始觀察起他們。

 

「和也,人家餵你嘛~~」坐在我隔壁桌的女高中生,對著對面的男朋友嬌嗔地說。

「好好,真拿妳沒辦法,啊~~」她的男朋友一臉幸福地張著嘴吃下草莓。

 

我在心裡偷偷地把他們兩個的臉代換成御手洗跟我:

「石岡君,我餵你嘛~~」御手洗嬌嗔地說。

「好好,真拿你沒辦法,啊~~」我一臉幸福地接過草莓。

「好吃嗎?」

「你餵的都好吃。」

「討厭,你就只有嘴甜可取。」

 

「哇!!!好可怕好可怕,呼啊啊!」我倏地站起身來,拍著桌子,全身雞皮疙瘩掉滿地。

 

「那個人在幹嘛,好怪喔!和也,我們走啦。」女高中生斜眼看著我,不屑地說著。

 

「嗯,我們走吧,他真的好怪,說不定會被傳染呢。」她的男朋友也附和著說,兩人就這樣離開了店裡。

 

我滿臉通紅地坐下來,趕緊低頭喝咖啡。我奇異的行徑也引來女服務生的關切,幸好那個女服務生是平常的熟面孔,多少也看過我跟御手洗過來吃飯,因而沒有把我趕出門。

 

「先生,有什麼事嗎?」長相雖不算美人,但笑起來有個可愛酒窩的女服務生低頭問著。

 

「沒事……那個、我的咖啡要再續杯,然後請給我一份豬排套餐,謝謝。」

 

「好的。」

 

果然還是女生好啊,跟御手洗變成情侶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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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著正常人的姿態吃完晚餐後,喝著續杯的黑咖啡。

 

「御手洗不知道有沒有吃晚餐呢……」

 

唔,我怎麼又開始在關心他了?習慣真是可怕啊,這應該不是愛吧?

 

說到這個,當初我以為玲王奈跟他變成男女朋友時的那種空虛感,在剛剛知道御手洗拒絕她後似乎不藥而癒了……我到底是對哪一邊抱持著好感呢?怎麼想都應該是玲王奈那邊吧……

 

可是,我對御手洗……

 

也許是對家人的那種情感吧∣∣雖然在身邊的感覺很自然且平淡,要離開時卻會很不捨。而且,家人是沒辦法變成情人的。

 

還是得拒絕他。

 

可是拒絕了他,我們兩個還有辦法繼續當朋友嗎?但就算可以當朋友,我也沒辦法再跟他生活在一起了……我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去面對他,想拒絕卻又不想分開∣∣能不分開的方法,就只有接受了嗎?可是我對他……不是那種感覺的吧?感覺,對了,我都快忘了心動是什麼感覺了,自從跟良子之後……

 

好煩,腦袋都快想破頭了。

 

「御手洗這傢伙倒好,也不顧我的感覺,突然就丟了個大難題給我。」一陣煩悶的我開始埋怨起御手洗來。

 

「啊啊,好想喝酒。」醉了就可以不用再想這些了吧,只是這家餐廳好像不賣含酒精的飲料。

 

正當我這麼想著時,沒想到眼前就真的出現一罐啤酒。抬頭一看,是剛剛那個女服務生。

 

「我們店長說要請你喝的,他說你看起來很心煩的樣子。」女服務生指了指後面正在擦桌子的人。

 

我轉頭一看,第一次看到這家店的店長∣∣是個頂著光頭、身材壯碩的人,健壯的肌肉都快把身上的襯衫給繃開來了∣∣他發現我的視線後,抬頭對我露齒一笑。

 

「呃,謝謝。」我苦笑地收下。

 

我身上應該沒有散發出招攬同性的費洛蒙吧……

 

■■■

 

原本打算喝完店長送的啤酒後就離開的,但外面突然下了一場大雨,而且一下就是一整夜,沒帶傘又除了馬車道公寓外沒別的落腳地的我,只好還是先待在餐廳裡了。

 

我隨口跟女服務生聊了幾句,原來她知道我是住在附近的人,而且還覺得御手洗很有趣……幸好我還沒蠢到把御手洗跟我告白的事說出來。

 

想了一整個晚上,我仍是決定先不見他。因為我還是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面對他,而且也還沒想清楚該用什麼話拒絕∣∣有那種拒絕之後還能當朋友的台詞嗎?

 

我在早上離開餐廳之後,就前往市中心尋找便宜的旅館。其實去投靠以前的朋友也是可以,不過我通訊錄什麼的都沒帶,直接去拜訪人家的話又太突兀了……況且,如果對方問起原因,我總不能說「因為室友跟我告白,所以我要離家出走」吧?!

 

非常幸運地,才剛出車站後,很快就在附近找到符合我心中價位的旅館。因為昨晚幾乎沒睡,一進到房間後,我就「碰」地躺在床上進入夢鄉∣∣只依稀記得,在沈沈睡去之前,我所想的是不知道御手洗有沒有吃早餐……

 

■■■

 

「石岡,對不起,我喜歡的是隔壁班的足球隊隊長。」她目光沒有對著我,低著頭輕聲道。

 

「這、這樣啊……不好意思給妳添麻煩了,可是我,我……」

 

「石岡,先這樣了,我跟朋友有約先走囉。」

 

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我嘴裡的那句「我真的很喜歡妳」,再也無法說出口……

 

這是我初中時第一次告白被拒的經驗。雖然是被人家拱出來告白的,但我是真的非常喜歡那個女孩,當年青澀的我還在筆記本裡留下了現在看起來覺得有點可笑的詩句。

 

大概也是從那個時候,我開始聽起西洋音樂……

 

「啊……」怎麼又發起呆了,而且莫名地起以前發生的事。

 

我一直睡到快到晚餐時間才醒來,在旅館附近吃完拉麵後,也不知道要做什麼,通常這個時間我會跟御手洗坐在沙發上喝著茶,隨意聊天或是聽聽唱片,有時候興致一來,還會拿起樂器即興演奏一番。

 

如果真的要問我最喜歡這個朋友哪一點的話,大概就是他演奏吉他的時候吧。

 

儘管就世俗的眼光而言,平時的御手洗已是人中之龍∣∣不僅有高挑的身材,還有像外國人一樣深遂的輪廓∣∣但當他彈奏起吉他時,更有著難以言喻的帥氣。

 

沈醉在音樂裡的御手洗,總是散發出無窮的魅力,不管是從他指尖流洩而出的樂曲,或是臉上隱隱變換著的表情,都是我這一生所聽過最美妙的旋律、所看過最動人的神情。直到現在,當我聽到他彈吉他時,偶爾還會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

 

先不論這個人在人際關係上及正常人該有的常識上是否達到標準值,光就他頭腦、長相、身材、興趣與專長而言,無一不是頂尖的……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有可能跟我告白嗎?

 

但它已經發生了。

 

我開始有點理解初中時那個女孩的想法了。像我這樣沒什麼特點、長相也不吸引人的男孩,要拒絕我是可以很斷然又迅速的。

 

但一個擁有許多絕佳條件、你不討厭他甚至還喜歡他某些地方的人,該怎麼告訴他我可以當他的朋友,卻無法成為他的戀人呢?

 

我一直以為我跟御手洗的友情會這樣一直持續下去,做夢也沒想到竟會有這樣的變化,難道……我就只能失去這個朋友了嗎?

 

■■■

 

飯後,我回到旅館的房間裡,坐在過度柔軟的床鋪上,打開電視,但並不想看,只想讓房內有聲音而已。

 

先在腦中排演一下好了……

 

「御手洗,雖然你喜歡我,可是我們兩個都是男人……基於倫理上……」啊∣∣

 

這樣說好像太過正式了?很像在打官腔啊,而且我可以料到御手洗一定會說:「是男人也沒關係啊!世界上有那麼多人都是同性戀,甚至連一些偉人都是,而且應該只是你沒發現你自己也是同性戀罷了。」

 

總覺得,我會被他說服得搞不好馬上就認為自己是同性戀也不一定……御手洗這男人有時的演說真的會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就有過好幾次經驗了……

 

「那個,御手洗,我覺得我們之間的感情只是友情,是你誤解為愛情的,我們沒有辦法從朋友升等成戀人的……」好像也不行……

 

御手洗搞不好會說:「石岡君,為什麼你那麼確定這感情是友情呢?沒有試過怎麼會知道呢?凡事都要有實驗的精神啊!大膽猜測,小心求證,明天我們就開始交往吧!」

 

照著御手洗的主導性,然後說不定我們就這樣交往了?!唔哇哇,我不要啊!

 

「御手洗,不好意思,我在老家有個從小指腹為婚的女友了……」

 

……這什麼爛謊啊!御手洗一定會說:「說謊也要打草稿啊,石岡君。說你最近要相親的話我說不定還比較相信。不,照著這個金星與火星的運行,還有你跟我的生日,我們兩個是註定要在一起的,所以你相親也不會成功的。」

 

哎,石岡和己,你到底在亂七八糟想什麼啊……沒理出個結論的話,我就要這樣一輩子躲著他了。

 

『現在開始播報八點整點新聞……』電視傳來主播平板無起伏的播報聲。

 

都八點了,御手洗說不定還沒吃晚餐吧?他不管在憂鬱或是亢奮的時候,都常常忘記吃飯這件重要的事,真不曉得在我之前都是誰提醒他要吃飯呢?

 

『十九日晚間,東京淺草區發生了一起闖空門的案件,警方……』

 

闖空門……御手洗昨天晚上應該有把門關好吧?每天晚上都是我在檢查有沒有關好門窗的……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家也沒有什麼東西好偷的,除非那小偷是喜歡看書的雅賊。

 

『同一時間,九州福岡市的一間工廠因意外造成火警,火勢蔓延到附近民宅……』

 

火警?我們馬車道附近應該沒有工廠才對,要是發生火警的時候御手洗剛好在睡覺的話,他會知道要起來逃生嗎?他睡熟的時候沒有我叫的話是起不來的……

 

『接著是剛剛傳回來的最新消息,橫濱市的T區公寓,七點時傳出瓦斯氣爆事件……』

 

瓦斯氣爆?!唔,我昨天出門的時候應該有記得關瓦斯……吧?啊啊,到底有還是沒有?T區離馬車道好像很近……可是御手洗如果自己燒開水時會記得關嗎?他如果就這樣躺在沙發上睡著的話,很容易就會一氧化碳中毒的……也很有可能一不注意,打開電器就……

 

我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拿著枕頭矇住自己的頭。腦海裡閃過各式各樣意外發生的可能性∣∣像是強迫症般,越想停止這樣的思緒,卻反而更加翻騰。

 

腦子裡想像的各種惡夢終究戰勝了我的理性。有沒有準備好拒絕的話也無所謂了!我倏地跳起來,慌亂地收拾好東西,然後衝到樓下櫃台。

 

「我要退房!」

 

櫃台的服務人員愣了一下,訝異於怎會有人在這種時候退房?

 

「先生,如果在這個時候退房的話,住宿費還是要全額計算……」

 

「沒關係,我要退房。」

 

就笑我是傻子也罷,我只是想確認那個人是不是還安然地躺在他的沙發上而已。

 

我只知道不這樣做的話,我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

 

匆匆忙忙地回到馬車道的公寓,我連忙打開門衝進去。

 

「御手洗!」話一出口,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量好像過大了。

 

室內沒有人回應。我走到廚房裡檢查瓦斯,呼,果然有關好。再走出來時,就看見御手洗倚在他的房門旁。

 

「你回來啦,石岡君。」御手洗說。輕鬆平常的語調,像是我只是出門買菜半小時似的。

 

我鬆了口氣:「嗯,我回來了……呃……」完了,還沒想好要怎麼拒絕他的話。

 

御手洗穿著室內拖鞋「叭達、叭達」地走到沙發坐下,一切都很平常,他也很平常地說:「喔,對了,編輯部叫你回電。還有,請給我紅茶。」

 

「……喔!好,我馬上泡。」

 

一如往常。

 

■■■

 

這種情況好像在什麼時候發生過?對了,是在夢中。那次御手洗彷彿真實般的驚悚告白,我到現在仍記憶猶新。只是……那次應該只是個夢吧,但這次我非常確定它真的發生過因為它在我身上產生了化學變化。

 

在我因為擔心御手洗而回到馬車道之後,我們的日常生活乍看之下似乎跟以前沒兩樣,但事實上,我對御手洗的態度開始有了一些明顯的顧慮及在意。

 

舉幾個例來說好了,像是前幾天早上……

 

「御手洗,培根蛋煮好了喔。」我雙手各拿著我和他的餐盤走到餐桌旁。

 

「喔,好。」御手洗從報紙中抬起頭,伸手要接過餐盤時……應該是不小心的吧?他碰到了我的手。

 

要是之前的我,一定沒有任何反應的,只是碰到手而已啊!但不知怎地,當下的我馬上把手縮回來,餐盤就這樣掉到了地上,跌成碎片,御手洗的培根蛋也一併身亡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連忙蹲下來收捨殘局。

 

「石岡君,你是怎麼了?平常叫我不要浪費食物的不是你嗎?還是末梢神經失調了?」御手洗也蹲下來撿著碎片。

 

「什、什麼末梢神經失調啊!明明就是你沒接好……」惱羞成怒的我還把罪怪在御手洗身上,其實我很明白是我的錯。

 

御手洗看了我一眼,繼續低頭撿著碎片,邊說:「這邊我來收捨就好了,請你再幫我煮一份早餐吧。」

 

「喔。」我把我的餐盤放在桌上後,幾乎是用逃的跑到廚房裡。

 

打完蛋、放入培根後,我望著平底鍋發呆。只是意識到這個男人喜歡我罷了,我有必要做這麼大的反應嗎?

 

最後,無辜的第二份培根蛋在我發呆時被燒傷了,御手洗帶著很詭異的表情把它吃下了肚。

 

另一個例子,是發生在上禮拜週末的晚上……

 

晚餐後的御手洗跟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邊喝紅茶邊聊最近很轟動的「主婦分屍案」。我們聊得很忘我,因此我在喝了一口紅茶、將茶杯擱在桌上後,就一直沒去動過。

 

「石岡君,你的紅茶變涼了耶。」御手洗提醒我。

 

我把茶杯拿起來,淺嚐了一下:「啊,真的,味道都澀掉了。」

 

我將茶杯又放回桌子上。我不喜歡冷掉的紅茶,但御手洗卻不討厭,他伸長手臂拿起我的杯子,說:「那給我喝吧。」

 

其實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過,反正只是共用個杯子嘛,彼此也沒有什麼會經口沫傳染的病症,我從來不曾在意過。

 

但當他拿起杯子,要碰到嘴唇的那瞬間,我卻像是觸了電般彈起身子來,把茶杯搶過來,急道:「其實偶爾喝冷的也不錯!」語畢,一口氣將紅茶灌入肚。

 

御手洗看著奇怪的我,攤著手說:「那就請你再幫我沖一杯吧。」

 

那時我心裡浮現的,是我跟他共同生活以來想都沒想過的四個字∣∣「間接接吻」……我的反應是不是有點太過頭了?

 

御手洗在摩天輪上跟我告白之後,雖沒再明確地表示過什麼,但在日常生活中有意無意地提起卻又不說明,這實在讓我很困擾……我已經很習慣猜不透他的腦袋裡在想什麼了,但這次我真的很想問個明白∣∣御手洗,你這是在對我示愛嗎?

 

再舉個例子吧……

 

上上個禮拜鄰居因為有事必須外出幾天,在沒辦法攜帶寵物同行的情況下,於是將他們養的狗寄放在我們家。原本鄰居太太是委託我的,但御手洗反而跟狗比較熟,每天都玩在一起。

 

那是一隻聖伯納幼犬,長得很可愛,很討人喜歡也非常聰明。御手洗似乎很中意牠,對牠呵護之至,而且十分溫柔。每次看到他們兩個的相處模式,我都忍不住會想:『如果御手洗對我,有對牠的一半好就好了……』一想到這裡,我又不禁思考,御手洗喜歡我該不是因為我長得像狗吧?我趕緊跑去鏡子前比對一番。

 

「……」一點也不像啊!

 

那天,他又跟那隻狗躺在沙發上玩耍,我在餐桌上寫著稿子,不經意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駿,握手。很好很好。」

 

那隻狗叫做「駿」。我真不懂,為什麼一隻狗要取個很像賽馬名駒的名字?!

 

「來,飛高高喔。」

 

啊?飛高高?御手洗啊御手洗,你是不是把牠當成人類的小孩子看了?

 

「駿,叫『爸爸』!」

 

等等,御手洗!你是不是發燒了?還是智商退化成幼兒了?!

 

我驚訝地回頭,就看到御手洗抱著牠,手持著牠的肉球指向我。

 

「叫他『媽媽』喔!」

 

我呆了五秒,回過神來時,御手洗早就帶著牠外出散步去了。

 

我在心裡大叫:『這是什麼意思啊!御手洗!!

 

 

另一件事,是發生在上次一同外出時。因為二月的情人節即將來臨的緣故,街上到處張結著刺目的紅色愛心。之前的我要是看到這種情形,一定又會隨口提起自己沒有情人的遺憾,但現在的我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去碰觸這方面的話題。當然怕場面尷尬也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還是我仍沒想到該怎麼拒絕他。

 

但不管我再怎麼小心,銷售小姐的一句話就讓我前功盡棄了。

 

「先生,要不要買盒巧克力送給你女朋友呢?」經過商店街時,御手洗被叫住了。

 

面對這種推銷,御手洗一向都是隨口擋掉,要不然就是在他心情好時抓著對方長篇大論一番,常把人人嚇得手足無措。但今天∣∣卻非常有興趣地開始選起巧克力來?!

 

「石岡君也過來看看吧!」御手洗喚著仍想繼續前進的我。

 

「呃,御手洗,我們還有事要辦……」我面露難色。

 

「先生看看這個如何?女孩子的話還是收到愛心型的巧克力的話最高興了,現在買的話只算您一千兩百元就好,還送您一朵玫瑰喔。」銷售小姐抓住了顧客就不斷地推銷。

 

一千二可是我們家一天的菜錢耶……御手洗別買啊∣∣

 

「愛心型的啊……石岡你覺得呢?你覺得『他』會喜歡哪一種呢?」御手洗轉過頭來對我說,殊不知他身後的銷售小姐在聽到那個男生的代名詞後,臉上的表情瞬間僵化。

 

「我怎麼會知道啊!!」趕快走吧!御手洗!再待下去我的臉就要噴出血來了,丟臉死了!!

 

「是嗎?你不知道啊……我以為你最了解的說……啊,不好意思,我不要了,謝謝。」御手洗微笑著對仍僵在那兒的銷售小姐說。

 

「趕快走啦!」我拉著御手洗快步離開現場。

 

 

 

 

:日文中男生的「他」為「彼」,唸作かれ(kare)

女生的「她」則是「彼女」,唸為かのじょ(kanojou)

我們就這樣一直過著這種「緊張刺激」的生活,像是拿著針不斷刺著汽球般,但卻沒有人一口氣把它刺破。直到……今天。

 

就像蒙主寵召之日一樣,該來的還是會來,不管你如何百般地不願意。

 

今天晚上吃完飯後,御手洗回房間不知道在做什麼,而我寫稿寫到一半寫煩了,走到客廳打開電視隨意轉著節目,最後停在一部電影上。

 

這部片其實不怎麼好看,甚至可以說有點悶,但它的主題是「單戀」,我心裡彷彿感應到什麼似的,就這麼看了下去。

 

劇情大致上就是在說一位男子單戀著一個女子,戀得很苦,也戀得很久。儘管他身邊不乏良緣,儘管對方後來也已結婚生子,但男子卻始終無法將目光從那位女子的身上移開。最後,那個男子在戰地寄了一封信給那女子,裡面只寫著「我愛妳」,沒有署名。

 

電影的最後,在那個男子闔上眼之前,最後一句獨白是∣∣我只是想告訴她而已。

 

我邊看邊想著,為什麼可以單戀一個人那麼久?我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以前就算有單戀過另一個人,如果沒有交集或告白的話,也很快就會失去那種感覺了,我大概是沒有辦法單戀一個人的類型吧。

 

我突然想到御手洗,他這樣……也算是單戀吧?

 

他是否也有過像劇中男主角般痛苦的時刻呢?心上人在身旁睡著時,想親吻又不能親吻,那種百感交集的複雜情感……他也曾有嗎?思慕的人在眼前興奮地談著他喜歡的那個人,心痛極了卻仍無法告訴他∣∣「我也喜歡你」……

 

電影中,最後的那句「我愛妳」也不是要求對方回應,只是想告訴對方而已。

 

「御手洗也只是想告訴我而已嗎?」我不自覺地將心裡想問的問題說出口。

 

「是的。」

 

突然聽到有人回應,嚇了我好一大跳!不知從何時就開始坐在我身邊的御手洗,對著我認真地說。

 

「我只是想告訴你而已,石岡君。」御手洗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愣愣地望著他。

 

「我很早就察覺到我對你的感情了,喜歡你不符合年齡的臉,喜歡你白色的肌膚,喜歡喝你泡的紅茶,喜歡你煮的味噌煮……」

 

啊……我原本還以為御手洗只是喜歡我的廚藝而已……

 

「最重要的是,能在我身邊待這麼久的只有你。」御手洗直直地與我對視。

 

「本來我打算一輩子都不說,帶著這份感情直接踏入棺材的……在我喜歡上你之後,我就學會了『等待』跟『忍耐』,」御手洗輕笑著說,「只是她……」

 

御手洗低頭思考了一下,繼續道:「在我拒絕她的時候,她說她早就知道我有喜歡的人了,就是石岡君你。」

 

咦?玲王奈小姐早就知道了?!

 

「她還說,『那麼明顯地表示,全世界大概就只剩石岡先生不知道了吧。所以,御手洗,你不說的話,他還是永遠都不會知道喔。』石岡君,你真的很遲鈍耶……」御手洗苦笑著說。

 

『什麼嘛!你不說,我……我、我怎麼會知道!』我忍不住在心裡抗議著。

 

「雖然她知道我喜歡你,但她還是告白了。她說她告白的原因沒有別的,只是想讓我知道。」御手洗看向遠方,皺著眉,道:「當下我就決定了,我要對你說『我愛你』∣∣我也只是想讓你知道。」

 

我的手摀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雖然這樣講好像有點過度自信了,但我就是知道,就算我對你表白了,你還是不會離開我的。」御手洗用他特有的、嘲弄似的笑容說。

 

『自大狂!』我胡亂地擦著眼淚,在心裡罵著御手洗。

 

「你接受或不接受都無所謂,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就好了,這樣就好了……」御手洗的眼神變得有點憂鬱,轉頭看我哭個不停後,又說:「石岡君,你真的很容易流淚呢,從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就一直都沒變。」

 

御手洗伸手過來要擦去我臉上的眼淚,我卻像被嚇壞了的小動物般顫抖著,讓御手洗的手猶豫地停在半空中。

 

我看著他,心一緊,牙一咬。

 

「嗚……」

 

然後撲向前去抱住他。

 

「石、石岡君?」御手洗的聲音讓我分不出他是喜悅還是驚訝。

 

「我、我……嗚……我……應該……嗚……也、也是喜歡你的。」因為邊哭著邊說話,講出來亂七八糟的,但御手洗可沒漏聽。

 

「石岡君……」御手洗的手回抱著我,低聲回應著,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把自己的身體拉離他,與他面對面地說:「我一直都沒有勇氣去承認自己喜歡你,可是你、你跟玲王奈小姐都這麼地勇敢……」我吸了吸鼻子,真丟臉啊,都三十幾歲的男人了還這樣哭,御手洗真的會喜歡滿臉都是鼻涕與眼淚的我嗎?

 

我拍拍胸口,讓自己稍微冷靜一點,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應該也要有勇氣承認才對∣∣御手洗,我喜歡你!」

 

御手洗的表情……很奇妙,我從沒看過他這種表情,應該是高興吧……?

 

「雖然你是個怪人,還有奇怪的演說癖,又常常不顧我的感覺使喚著我,有時甚至鬱悶得全世界好像只剩你自己一個人,脾氣又古怪得要命,太聰明……太帥氣……頭髮還太捲……」說到最後,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說什麼了。

 

「石岡君真任性,太聰明也不行,太帥也不行啊,那我自己毀容好了。」御手洗輕撫著我的肩膀說。

 

我狂搖著頭。

 

「不要?也就是說你喜歡我的臉囉?」

 

我不好意思地輕點著頭。

 

「太聰明的頭腦也喜歡?有演說癖也喜歡?自然捲也喜歡?」

 

我的頭越點越低了。

 

「那我們這樣就算在一起囉。」這句話御手洗說得很肯定。

 

「大、大概吧……」雖然我還搞不太清楚兩個男人之間要怎麼交往。

 

「早知道就早點跟你告白了,浪費了好幾年呢。」御手洗帶著遺憾的表情說道。

 

「浪費什麼啊!要是那麼早就跟你交往的話,我的壽命可是會縮短的!」

 

御手洗大概不知道他告白後的這些日子,我煩惱到長出了多少根的白頭髮吧!

 

「沒關係,反正我也活不久。」御手洗一派輕鬆地說。

 

我張大著眼露出疑問的表情。

 

御手洗接著說:「因為天妒英才啊。」

 

「……」

 

我所喜歡的人,就是這個自信到講出來的話會讓人想往他臉上打一拳的傢伙嗎?

 

「喔,對了,改天再去坐摩天輪吧。」

 

「坐摩天輪?為什麼?」

 

「上次你也都沒好好看到風景吧。」

 

我點點頭,真的是這樣。

 

「那這次可以輕鬆地欣賞風景了∣∣以『情侶』的身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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