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我坐在市府中堂，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飯團，每天忙碌的幕僚生活中，忙裡偷閒跟同事聊垃圾話是解悶良藥。

瞄了一下時間，老闆差不多要下樓了，正要關掉手機，專心吃飯時，老大丟了條私訊給我。

『老大：下午我跟市長去備詢，何議員不知道會不會趁話題正熱亂出招，你跟老闆出門，記得看情況辦事，別讓他擔心。』

我不自覺地笑了出聲，原來我們大家想的都一樣，都知道老闆雖然嘴上說不處理，心裡一定還是把這件事掛心上。

我們家老闆啊，看似無所不能，其實上個月才剛從醫院被放出來，各種讓他胃疼的事都要事先隔離。

回覆老大的字句還沒打完，眼前忽然被陰影籠罩，抬眼一看，竟是老闆。

我收起手機急忙站起，「段律師，我們要出發了嗎？」

「時間還沒到。」

老闆搖搖頭，在我身邊坐下，兀自看著文件，也沒多瞄我一眼，只冷淡地說：「把飯吃完，慢慢吃，別跟我一樣。」

我們這七個幕僚之所以能待在老闆身邊這麼久，也不只是因為大家都是工作狂被虐狂，而是老闆對下屬真的不錯。

政界裡把幕僚當狗使喚、當垃圾丟掉的人多的是，但老闆不一樣。

跟在他身邊久了就知道了。

咳，市長一定比我們清楚啦。

■

我今天下午的工作是陪老闆找某隱退大老密談，眼前大老叨念著家中瑣事，退休後連家裡的狗都不理他了孫子公民覺醒後也不理他了老婆則早就不理他了。

大家都對政客有太多的想像，所謂的密談，其實就只是聽老人講講話，排解寂寞吧。

話少的老闆是個絕佳的聽眾，來了半個多小時沒看他開過金口。

中途手機震了幾下，雖然應該只是簡訊，但我還是裝作有來電暫時離席，排解睡意。

走到角落處一看手機，還真的睡意全消。

『老二：何議員還真的豁出去了……』

『老五：靠靠靠，當我們老闆是病貓嗎！』

我急急忙忙打開質詢線上直播，何議員正唱作俱佳地訴說自己從徐市長還是立委的時候就如何『關愛』他，一路上兩人各種愛恨交錯……

徐市長的表情哭笑不得，時而跟身旁的副市長交耳，副市長……就是老大，看起像頭很痛，可能在煩惱待會的網路新聞頭條。

但我的頭更痛啊，這已經快踏到底線了，要是老闆要是看到了，氣得腸胃打結怎麼辦。

『老七：啊啊，只能殺進去叫何議員閉嘴啦。』

『老六：該閉嘴的人是你吧，資料弄完了嗎？』

『老七：好，我閉嘴。』

『老四：老三你在嗎？』

『老三：在……』

『老二：老闆還在忙？』

『老三：嗯，他們還在談。』

『老二：總之等下先拖住，別太快回來。』

『老四：對！拖字訣。』

『老六：老大說過，拖久就會有轉機。』

我無言以對，大家說得簡單，老闆如此洞察機先、冷讀術技能點到滿的人，想拖住他哪有這麼容易。

只能靠碎嘴大老了，我這才第一次發現碎嘴也有用處啊。

溜出來太久也會被老闆懷疑，當我轉身要回房時，老闆卻從裡面走了出來，一棒打爆我的盤算。

「咦？已經結束了嗎？」

「嗯，我們回市府，」老闆瞥了我一眼，「質詢有什麼狀況嗎？」

「喔沒有啦，我兒子打電話給我啦。」

老闆眼神忽地變得銳利，我不疾不徐地補充道。

「我兒子才一歲當然不會真的打電話，是我老婆幫他撥通的啦，吵著要找爸拔，真是——。

■

幕僚同業的朋友曾向我抱怨，工作上再怎麼忙碌都還撐得過去，唯獨這件事他撐不下去。

——幫老闆說謊做不在場證明，遮掩外遇事實。

我終於稍微體會到他的感受，真的好難。

老闆坐上車後，我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手果不期然要伸進西裝外套口袋裡拿手機時，我掐緊時間出聲。

「好難得喔，今天談得真快耶。」

「朱老因為說時間到要帶狗去散步。」

什麼？不是說狗都不理嗎。

「他新養了一隻。」

可惡啊，舊不如新，家裡誰是老大也不認得。

老闆看著手表，似乎在盤算時間，我打鐵趁熱再次出擊。

「段律師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先看一下質詢。」

「呃，不——」

老闆回頭看我，我……我還能怎麼辦。

先跟老大老二老四老五老六老七，還有市長先道了個歉，對不起我能力不足真的擋不住啊。

老闆果斷拿出手機打開質詢直播，我我我我……

「何議員就只是個跳梁小丑而已，段律師你別動怒——司機先生！你先開到醫院！」

老闆的手機傳來議會裡吵雜的聲音，何議員還占著質詢臺嚷嚷著。

『徐市長，不管你是不是市長做一半就要跑去選舉，我何某人這一生都跟定你了！你去到哪我就監督到哪。』

靠靠靠！誰准你在質詢臺上靠白的啊！我都不敢想像老闆現在的表情了……

『何議員。』市長溫文的聲音緊接著傳來，『您這麼說就太超過了，開玩笑或炒作也有該個限度吧，為了避免誤會，請容我澄清。』

差點忘了市長當年可是高調在記者會上出櫃的第一人，他認真起來，何議員算什麼。

『我這一生不會放開的人，只有段和鳴一個。』

我目睹了老闆的臉色由青白漸轉紅潤的實況，老五應該恨死我了。

—

小番外：

「他們說，這個工作非得由你一肩扛起。」

徐市長笑咪咪站在一個大箱子旁邊，段律師皺起眉，有不好的預感。

市長打開箱子，驚呼了好幾聲好可愛，完全不在意身旁的枕邊人臉色有多難看。

「這吉祥物布偶真的設計得很可愛耶——你穿上去應該更可愛吧——」

「……」

「因為他們說吉祥物跟市長常常會有親密互動，這個重責大任一定得由你擔當才行。」

■

某活動現場。

「今天很高興請到徐市長到現場，徐市長今天還帶了新朋友跟小朋友們打招呼喔，咦？新朋友好像有點害羞啊，不要一直躲在市長後面嘛，出來玩呀。」

主持人事後表示，第一次看到整場只貼在市長身旁，都不跟觀眾互動的吉祥物。

■

『老五：老三老三，你為什麼想來當幕僚？』

『老三：當然是為了可以合法整老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