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海風的甜度

上個月提出辭呈後，我今天開始不用上班。

暫時結束那個每天上班十四個小時的日子，我決定讓自己放一個月的長假後再來想之後找工作的事。

今早原想好好享受久違的『睡到飽』，怎知我那天才老媽見不得我一日賴床，不到九點就把我叫醒。

「就算暫時不用工作，生活作息也不能亂了套！你不知道有奢入儉難的道理嗎！」

也許是我的腦袋還沒清醒，總覺得老媽這席話的邏輯奇怪有語病，但若在這個個時候頂嘴的話，我可能接下來都得過五點起床的日子了。

坐起身搔了搔頭，可能是這幾年來訓練出的『奴性堅強』，生理時鐘讓我在九點上班時刻清醒過來。

吃完早飯後，抵擋不了老媽的碎念，我開始整理自己的房間，不但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還清出一大包垃圾。

老媽環視房間，似手對我的成果非常滿意，頻頻點頭。

「只要有心還是做得到的嘛。」

「我只是之前太忙沒時間整理啦。對了，媽，我下午要－－」

我原想趕緊提出下午行程，以免又被強行安排，但是，老媽永遠是最強的。

「你下午就順便幫我整理一下倉庫裡的東西吧，你舅舅的東西都還放在那邊。」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是－－知道了。」

吃完老媽幫我買的午餐涼麵後，我便走到三樓的倉庫裡。

說是倉庫，其實也只是個用不到的空房間，專門用來堆雜物跟不知該怎麼處理的巨型垃圾。

打開門後，我被撲鼻而來的灰塵，嗆得直打噴嚏。

「真是，明明沒有對外窗戶，到底哪來的灰塵啊……」

我一面抱怨一面開始整理東西，今天的主要目標是把舅舅留下來的遺物整理完畢。

是的，舅舅的『遺物』。舅舅他在去年十二月發生車禍意外過世了。

老媽常說，舅舅他人也不是不好，就是跟他們這群兄弟姐妹沒什麼親情緣份。

舅舅一個人長期在外租房子住，跟他感情稍好的老媽曾問他要不要過來一起住，好有個照應，但他笑著回絕了。過年過節家族聚會他也鮮少出現，大家有時候還會忘了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不過，我倒是一直都記得有這麼一個舅舅。

我國小三年級的時候，有一部我跟弟弟都很想看的電影上映了，我們每天都吵著要老媽帶我們去看，但她覺得我們太小，哪看得懂什麼電影，便只當耳邊風。

我們就連回外公外婆家時也在吵這件事，當時還住在老家的舅舅聽到了，二話不說就帶著我們去附近的戲院看電影，那天真的好開心，還在學校炫耀了好一陣子。

但是，我對舅舅的回憶也僅只於此，年紀越大，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少，沒想到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卻是意外過世的死訊。

舅舅沒有結婚，所以後事也是老媽他們那群姐妹幫忙處理，租屋處的私人物品則是請搬家公司幫忙整理裝箱後，先暫放我們家。

舅舅的東西不多，除了一台舊桌機跟一台工作用的筆電外，其他的東西用十個紙箱就裝完了。

拆了二個紙箱，裡面全都是書，我一本本拿出來翻閱，若有興趣的書剛好可以留下來打發時間。

只可惜舅舅的藏書都跟本業機械工程相關，我一本也看不懂，只得拿繩綁好，待會看要拿去二手書店賣掉或是回收。

再拆第三箱時，除了書之外，還出現一些文具用品，基於老媽愛物惜物的節儉原則，我把還能用的筆、剪刀什麼的都放到一旁留用。

「唔？這是……」

我在箱底發現一個布作的筆袋，不但布料摸起來舒服，設計頗有巧思，它像壽司一樣捲起，用一條皮製末端還有金屬船錨的墜飾固定。解開後攤平，內側有五個長條型的口袋，插放著五枝筆。

我把其中一枝抽起，打開筆蓋後才發現這不是枝普通的筆，是一枝鋼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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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袋裡的那五枝筆全都是鋼筆，而且看起來作工精細，似乎是高級品。

俗人如我，不識貴物，也不敢拿來亂寫，只好先放在一旁，待中文系教授老爸回來後讓他鑑定看看。

晚餐過後，我把筆袋拿出，立刻引起老爸的興趣。

「這從哪來的啊？」老爸邊戴老花眼鏡邊問道。

「從舅舅的東西裡找到的。」

老爸小聲地驚呼，「沒想到他是個會玩鋼筆的人……」

老實說我也蠻意外的，舅舅的職業是電機工程師，跟『鋼筆』這麼文藝的東西好像八杆子扯不上關係。

「看起來好像很高級的樣子耶？」

「是啊，」老爸拿了張廣告紙，翻到背面就隨意開始試寫起來，「也挺好寫的。」

「爸，你知道這筆什麼牌子的嗎？」有了牌子應該就可以知道價格吧，我膚淺地想。

「不知道啊，我對這個又沒研究。」

「啊？你不是每天都拿筆寫字的人嗎？」

「我是有幾枝學生送的，不過有時候嫌麻煩，還是都用便宜的原子筆寫字。而且，鋼筆有的很貴，每天拿來寫弄壞了多浪費啊。」老爸務實地道，「唔？這枝寫不出來喔。」

「是喔？壞掉了嗎？」

我探頭一看，寫不出來的那枝鋼筆是裡面看起來最舊的鋼筆，深藍筆身有斑駁的痕跡，但卻因此顯得非常有『味道』。

「也有可能是裡面沒墨水了，都放這麼久了嘛……噢噢！我想到了，之前我有個同事很愛玩鋼筆，桌上也放了幾枝，不過－－他去年退休了。」

「這有講跟沒講一樣嘛……」我吐槽道。

老爸揪著眉，絞盡腦汁地想，「我記得－－我去圖書館的時候常常遇到他，他說他去那邊附近的鋼筆店買筆……反正圖書館也很近，你有空可以去附近找找看，順便拿筆去修啊。」

我只隨便應和了一聲， 就把筆袋收起，可是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列在待辦事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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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悠悠哉哉地過了一個月後，找個好日子上求職網站打開履歷後，卻遲遲沒有適合的面試通知，只有壽險跟房仲業找上門。

雖然我很有耐心地抱著『良禽擇木而棲』的理論等待機會，但家裡的老媽子可不這麼想。

一個月前她還會幫我煮早午餐，但是現在，一大早就扳個晚娘面孔，叫我自己看著辦。我也沒別的辦法，只能摸摸鼻子自己外出找東西吃。

這天，在巷口吃完了早餐，我不想回家面對『現實』，便想走到圖書館吹冷氣看個早報。

人有時候很奇怪，同一條路走了千百遍都沒注意到的東西，就會在恰巧的時間點發現它－－原來那間鋼筆店就在我常去吃的肉圓店的隔壁隔壁間！

「怎麼以前都沒注意到呢……」被好奇心牽引，我自言自語地走向店門口。

這間鋼筆店的店面不大，也沒什麼特別的招牌，若只是路過的確很容易忽略它。

不過，若駐足停留，玻璃櫃裡的看似閃閃發亮的鋼筆們，則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推開了門。

「您好，午安，請隨意逛。」

聽到老闆的聲音我才驚覺雙腳已經踏進店內，抬頭看向櫃台，一名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先生似乎就是老闆，對我打聲招呼後，他就忙著處理眼前三位客人的問題。

我原以為會玩鋼筆的人都是像我爸那懂老學就，沒想到這間店不但老闆的年紀讓我意外，連客人的年齡層都超出我的想像。

「哇－－這限定版的Lamy顏色好可愛喔。」

「還好吧？去年的萊姆綠比較可愛。」

「買吧買吧，反正Lamy好寫便宜又不嫌多。」

三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孩像麻雀般嘰喳不停，老闆則忙著把她們想看想寫的筆拿出拿進。

我在店裡都逛了三、四圈，女孩們才帶著鋼筆、墨水和筆記本，心滿意足地離開。

「呼－－」渡過蝗蟲過境般的災難，老闆坐了下來，吐了好長一口氣。

老闆好像忘了我的存在，我只得出聲問道，「那個……」

「哇－－哇！」老闆像被電到般跳了起來，連忙扶好眼鏡，恢復『營業模式』，「不、不好意思，今天來是想找筆還是－－？」

經老闆這麼一說，我才想到自己什麼都沒帶就跑進來，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呃，是這樣的……我那邊有親戚留下來的鋼筆，好像壞了，本來想拿來修，但我沒帶來……」

「這樣啊－－是什麼牌子、什麼筆尖呢？Ｋ金還是不銹鋼？是出水不順還是筆尖歪了？」

面對老闆連珠炮似地問題，我當然一頭霧水，只能心虛地說，「呃，不好意思，老實說我不太懂鋼筆……」

「之前都沒有寫過嗎？」

「小時候有爬到我爸的桌前玩過，他有幾枝的鋼筆，我只記得其中一枝筆頭那邊還有小花圖案……」

「是像這種圖案嗎？」老闆從玻璃櫃裡拿出一枝黑色的筆，把筆頭展示給我看，黑底小白花，跟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對對，就是這種。」

老闆笑得神秘，「那應該是枝好筆喔－－那我先拿枝Lamy給你試寫看看好了。」

他又從櫃子裡拿出一隻黃色的鋼筆，看起來跟一般印象中的鋼筆不太一樣，外觀是簡潔的設計，沒有多餘的腰身或裝飾。

「看起來不太像鋼筆耶？」

「對啊，他的設計比較走現代風，來，寫寫看吧。」

老闆把筆蓋拔開後交給我，「唔！好輕喔。」

「是啊，它的確沒有鋼筆給人的那種沉重刻板印象。」

我調整了一下握筆手勢，筆尖才剛碰到紙，老闆就出聲阻止我。

「啊！你的握筆方向錯了……」

「咦？！」

他拿了另一枝筆，示範給我看，「像這樣筆舌是正對著自己，Lamy的握位比較特別，你的姆指跟食指可以放在這凹陷處。」

「筆舌是？」

「筆舌就是筆尖前面這個有點像盾牌的地方，記得圓弧形朝上，你看，仔細看的話，上面還刻著廠商的名字喔。」

我仔細一看，筆舌上面的確刻著Lamy四個字。

「不過，話說回來……你一直不知道鋼筆的正確握法？」

「唔……是啊。」我上次拿鋼筆是小時候的事了，老爸在寫的時候我也沒認真注意過。

「也就是說，你小時候也是這樣玩你爸爸的鋼筆？有白色小花的那枝？」

「大概吧，我也忘了，哈哈。」

老闆推了推眼鏡，露出深奧神秘的微笑。

「這件事你還是一輩子都不要讓他知道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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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文章沒有在推坑！（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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