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我愛你,我相信你也一樣愛我。但我知道,人會變心,愛會變質。』

 

『倘若哪天我倆必須分離……』

 

『請送我一束黃玫瑰。』

 

『我會轉身離去,把所有的留戀放在心底。』

 

 

■■■

 

與情人冷戰已進入第三個禮拜,今天又是孤單的週末。

 

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天都把兩人熱線的專用手機充飽電力,鈴聲調至最大,隨身攜帶,或是把手機放在顯眼的地方。

 

他也時常打開手機查看未接來電,也曾打電話問過電信公司,這附近是否收訊不良?

 

然而,在這三個禮拜內,手機只響過一次,是詐騙集團。

 

鈴聲未落,欣喜若狂的他即接起電話,然而,當發現這是個『美麗的錯誤』後,他 遷怒對方,還把那位講話帶有奇怪腔調假客服罵哭了。

 

這是第三個週末夜晚,他再也按捺不住了。自我立場的堅持、男性的尊嚴、非要等對方低頭認錯不可的誓言,他全都拋在腦後。

 

拿起手機就要按下通話鍵時,門鈴戲劇性地響了起來。

 

他以為,兩人交往這麼久,有這麼一點心電感應與默契也是理所當然。

 

拉開大門,張開雙臂,他只想緊緊抱住對方,約好一生一世不再分離。

 

但對方卻在那關鍵的一秒,靈活地下腰,避開了他的擁抱。

 

「請、請問鄭先生在家嗎?」穿著花店制服的送貨小弟仍就下腰的姿勢,盡責地問道。

 

「我是……你……需要幫忙嗎?」

 

「可以拉我一把嗎?」

 

所幸,花店小弟受過專業的訓練,並沒有因此閃到腰。確認對方是鄭先生後,他回到送貨機車旁,打開裝在後座的貨箱,拿出一束黃玫瑰。

 

「鄭先生,麻煩請您簽收。」

 

■■■

 

「無情的人就是這樣,一句話也沒說就把人踢得遠遠的,不然就搞人間蒸發,換號碼換工作還搬家咧,只是好心地想把他的東西還給他,卻連人都找不到。還自以為這樣的分手很『理性』,根本是不負責任!」

 

「……」

 

「不過,你不但把那束黃玫瑰簽收下來,還放進花瓶裡,唉,痴情男啊……」

 

友人不知是安慰還是嘲諷的話,他只聽到後半,伸手折了一朵黃玫瑰放在手裡把玩。

 

「畢竟,這還是他送的東西……」

 

旁人見狀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拍拍他的肩,願他早點忘了那個無情的男人。

 

悶悶地喝了幾口烈酒,他這才發現家裡好像多了些生面孔。

 

「在我家餐桌上又唱又跳的那幾個傢伙是誰啊?」

 

「喔,我剛剛在酒吧認識的朋友,你不是說要辦失戀趴嗎?人多比較熱鬧嘛,就叫他們一起來囉。」

 

他記得,他只是跟朋友說:「我失戀了」,並沒有說要辦失戀趴啊……不過,他也懶得管那麼多了……

 

大理石餐桌被當成舞台也無所謂,高級音響被拿來放台客電音也無所謂,廚房被弄得亂七八糟也無所謂,珍藏的洋酒被喝光也無所謂,好像有人在客房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無所謂……

 

他直接拿起酒瓶牛飲,什麼都無所謂了……

 

跟別人同床共枕也……

 

■■■

 

被宿醉的頭疼痛醒後,他撫著後腦勺坐起身,眼神茫然地環顧四周。

 

──這裡好像不是我家。

 

他按下倒帶鍵,重播回想昨日的故事情節。

 

週末下班回家後,他發現家裡空無一人。

 

兒子去畢業旅行明天才會回來,妻子的去向他不太關心,不過八成也猜得到她在誰家。

 

相親結婚的兩人,其實感情並不融洽,若不是為了小孩,分房睡無夫妻之實的他們早就離婚了。

 

如今,唯一的獨子長大後,老婆也在他的默許下另結新歡。兩人從去年開始商量離婚,但關於財產及贍養費等細節一直談不攏,最近也常因此爭吵不休。

 

看著桌上散亂的離婚及財產文件,他一時覺得厭煩,換了衣服就出門到酒吧解悶。

 

週末的酒吧特別熱鬧,他多喝了幾口酒,微醺地走到中央與年輕人跳舞狂歡。

 

後來,有個人邀請大家到他朋友家續攤,他也莫名其妙地跟去了。

 

他只記得那個人的家又大又寬敞,餐桌還是大理石做的,音響也特別高級,酒也特別好喝……

 

所以,他就這麼睡在別人家了嗎?!

 

驚覺這個事實後,他慌張地想下床離開,卻不小心扯到了棉被,吵醒身旁的男人。

 

「唔……」

 

男人同樣宿醉,表情痛苦地撫額,直到睜開眼看見他後,才倏地完全清醒過來。

 

「你、你是誰?」

 

「呃,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他邊說邊下床,撿起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我想,我們不需要知道對方是誰……因為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男人也抓起自己的衣物,邊穿邊回道,「那當然!」

 

兩人都穿好衣服後,雙方達成了某種共識。

 

「昨天的事,我走出你家後就會忘記了。」

 

「昨天的事,等你走了以後我就會忘得一乾二淨了!」

 

他對男人露出笑容,對方也尷尬地一笑。其實男人長得並不差,身材也不差。

 

──這個一夜情艷遇也不差。

 

「那,再見了。」

 

他躡手躡腳地繞過客廳的派對殘局,離去前再看這個家一眼,心想,他不知道從事什麼職業?這裡肯定要上千萬。而自己的歲數比他大,卻還住在出租小公寓裡,心情有些複雜……

 

他搖搖頭苦笑地打開大門,正準備履行諾言,忘記昨晚的一切時,忽然聽到臥室裡傳出一陣哀鳴。

 

「我……我我……我竟然跟一個大叔上了床──!」

 

他先是一愣,隨即賭氣地把大門用力一甩。

 

大叔有什麼不好的?關了燈還不都一樣。

 

■■■

 

離開陌生男子的豪宅後,他的心情莫名地愉悅暢快,邊哼著歌走到店裡吃完早餐才回家。

 

不過,一打開家門,他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那個除了一紙婚約外,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的妻子竟坐在客廳等門。

 

想起昨晚的事,他心中升起一股罪惡感,但再仔細一想,他們兩人之間早就沒有忠誠可言,他從不過問或追究妻子去哪裡,自己的事當然也與她無關。

 

罪惡感隨即灰飛煙滅,只剩下一個問號。

 

「有什麼事嗎?」

 

其實他心裡也有數,妻子會找他肯定沒好事。

 

妻子挑了一下眉,把幾本書刊照片丟在桌上。

 

那是他放在櫃子裡的男星清涼寫真集及珍藏的男星照片。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是個同性戀!」妻子憤恨地瞪著他,氣得直發抖。

 

「跟妳結婚後,我才發覺的……」

 

「……噁心、變態。」

 

他被對方的異樣眼光和言詞攻擊惹惱了,大叫道:「我是同性戀,那又怎樣?我們早就不算是夫妻了!……等等,妳突然亂搜我的東西……難不成是想找什麼嗎?!」

 

被猜中目的後,妻子眼神略顯不安,「我只是想找個東西……」

 

「存褶都給妳看過了,妳還想怎樣!」明知妻子貪財的他,早該猜到了。

 

「我、我要告你詐欺結婚!明明是同性戀還跟我結婚!這不是詐欺是什麼!」

 

「你告不贏的,我跟妳有孩子。幾本雜誌寫真能證明什麼?」

 

「我、我還找到這個!」

 

妻子又拿出一樣東西,丟在桌上,他看了也傻眼。

 

那是個情趣用品,更精確地形容,是一根假陽具。

 

「這不是我的東西啊!」他心想,妻子為了賴他,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還說不是,從你的房間裡找出來的!上面八成也有你的DNA!」

 

「驗不到的,那真的不是我的東西。」

 

「你以為用熱水燙過就洗得乾淨了嗎?」

 

他忍無可忍,這可關乎他的名聲!

 

「我專職一號,從不用那種東西──!」

 

■■■

 

「老師,事情就是這樣……」

 

某高中輔導室內,一名男高中生把上禮拜家裡發生的事一一向輔導老師傾訴。

 

之前,他就曾多次找輔導老師商談『性向』方面的問題,他很喜歡、也很信任這位輔導老師。

 

禮拜日結束畢業旅行回家時,他意外地在門外聽到爸媽吵架。吵架的內容讓他又驚又恐,不知所措。他只好裝成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回家,徹夜未眠到星期一上學,隨即到輔導室找老師商量。

 

不過,總是用笑容治癒學生的輔導老師,卻頭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困惑的表情。

 

像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似地,輔導老師沉默了半晌才開口。

 

「這是你第一次聽到父母親討論離婚的事?」

 

他搖搖頭,「他們感情不太好,從去年就在談離婚的事了。而我也早就決定要跟爸爸一起住。」

 

「那……父親是同性戀這件事?」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承認……老師,你還記得嗎?我以前曾問過你同性戀跟遺傳有沒有關係?從那時候,我開始懷疑我爸……不過,無論他是不是,對我來說,他是個好爸爸。我媽很少關心過這個家,所以我爸幾乎還身兼母職。」

 

輔導老師的表情有點困惑,這麼聽起來,雖然他的父母即將離婚,但對他來說似乎還稱不上是個問題,而且看來他也適應良好……

 

見老師沒問到重點,他便自己招了。

 

「老師,我媽在我爸找到的那個情趣用品……是我的。」

 

「你的?!」

 

「嗯……」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撇過頭道,「因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所以我就藏在我爸房間裡……」

 

輔導老師一時傻眼,勉強起撐起笑容道:「這不是壞事,適度地發洩性欲或是自慰都是正常的……」

 

「老師,那些我都知道。我現在的問題是--該不該向他們承認那個是我的?」

 

「這……真是個好問題。」

 

■■■

 

送走學生後,他一口氣把放涼的咖啡飲盡。

 

明明一天才剛開始,他就用腦過度,累得想請假回家休息。

 

他癱在辦公椅上,喃喃地道:「這世界上還真是什麼事、什麼人都有啊……」

 

未料門口卻傳來聲音,回應他的自言自語。

 

「是啊。」

 

他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死命地撐住桌子才得已保持平衡。

 

「健良──你沒事吧?」對方也急忙趕過來扶住他。

 

看到來者是『那個纏人討厭又打不死的傢伙』時,他急忙後退五大步,保持距離,以測安全。

 

「你剛剛一直站在外面偷聽?真沒水準……不好意思,這裡不歡迎你這種人。」他直接了當地道,對這種男人就是要毫不留情。

 

「健良,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要拿辦公室團購的堤拉米蘇給你,結果不小心聽到一些……放心,我絕對不會洩露出去的!我也是個教師,當然知道這是學生的個人隱私……」

 

「別再解釋了,余老師。放下堤拉米蘇後,你就快走吧,我還有事要忙。」

 

「健良……」余老師將禮盒放在桌上,可是他不但沒走,還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剛剛你對學生說話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喂!你還真自動耶,趕快滾啦,我不想看到你的臉!」

「健良,你何必這樣呢?開導學生的時候,你總說:『誠實地面對他人,更要誠實地面對自己,不要覺得羞恥或丟臉,因為每個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可是你自己卻……」

 

「我活得坦蕩蕩,哪裡跟那句話不同了?」他反駁道。

 

「你不 承認你是同性戀。」

 

「我幹嘛承認?我不是啊!」

 

余老師嘆了口氣,「還說活得坦蕩蕩呢……」

 

「我真的不是啊!」

 

「如果你不是的話,為什麼對性向與性別認同的問題了解這麼透徹?而且對於同性戀者的立場與內心掙扎,更說得好像你曾經經歷過一樣!」

 

「因為……我是輔導老師啊!話說回來,你到底偷聽了幾次啊?還是你在我這裡裝了竊聽器?!」說著說著,他開始認真地翻箱倒櫃,尋找非法盜錄器材。

 

「健良,我還有一個你無法反駁的證據!」

 

「啊?」

 

「那次,在海邊,你為什麼要吻……」

 

他倏地站起身,忿忿地道:「你到底要我解釋幾次啊?那次是意外、是酒後亂性,要當成是哥兒們感情好的表現也行,總之,我不是!我也不喜歡你!」

 

被對方徹徹底底地拒絕後,余老師的態度變得強硬,他也站起身。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請你再吻我一次!」

 

「你瘋了嗎?這裡是學校耶!」

 

「我想讓你知道,那個吻不是意外,也不是亂性,更不是友好的表現!」

 

余老師抓著他的肩作勢強吻,他左閃右躲,拚命掙扎。

 

「放開我!」

 

「如果你不是同性戀,讓我親一下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啊!如此抗拒,不更代表你是!」

 

「你白痴喔!這麼什麼莫名其妙的邏輯,母雞不生蛋,也不代表牠是公雞啊!」

 

「我真的很喜歡你啊!」

 

「我──不喜歡你!」

 

腎上腺素分泌,他用力一推,竟把比他高上十公分的余老師推開了,還讓他重心不穩,從打開的窗口跌了出去。

 

「余、余、余俊男──!」

 

■■■

 

他一拐一拐地走到窗邊坐下,任憑微風吹拂,上禮拜發生的事仍歷歷在目。

 

他從三樓跌了下來,福大命大,只摔斷了右手跟右腳,醫生說只要休息兩個月就可以拆掉石膏了。

 

昨天班上的學生來看他,每個人都在石膏上寫上祝福,他非常感動,直說要把拆下來的石膏好好保存。

 

同事及其他親朋好友也都來探望過一輪了,唯獨那位加害者沒露過臉。

 

但他不怪他。

 

沉澱了幾天,再回想當日的情節,他覺得自己太衝動,會發生這種意外也是活該。

 

然而,掉下來的那瞬間,以為人生就要結束,他最想看到的……

 

還是他的臉。

 

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想起身走回病房時,有位男護士叫住了他。

 

「余老師,我正在找你呢。」男護士提著一盒堤拉米蘇走近,微笑道:「有位張先生託我拿這個給你喔。」

 

他心情複雜地看著那盒堤拉米蘇,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男護士嚇著了,連忙扶他坐下並好好安慰他。

 

也許是男護士的聲音太過溫柔,他不自覺地向他吐露心聲,第一次把那天輔導室的真相說出口。

 

對方聽完後,感慨良多地道:「唉,男人啊──」

 

他這才發現男護士也是,可能也受過情傷。

 

還沒多問,男護士就開了口:「我跟他交往三年多,彼此都很喜歡對方,但在生活上還是會起一些磨擦。偏偏我跟他都是A型金牛座,不但固執已見,還死不道歉。所以我們約定了一件事,想再跟對方重修舊好,就送一束紅玫瑰,而收的那方如果接受,就要主動聯絡。如果真得氣到想跟對方分手,那就送一束黃玫瑰,收的那方也得遵守約定,不再聯絡來往。」

 

「這個約定還真浪漫。」他笑道。

 

「上個月,我跟他大吵一架,冷戰了三個禮拜後,我還是想見他,還是愛他……所以我訂了一束紅玫瑰送給他,可是……卻沒有收到他的回音。照之前的經驗,他最晚隔天就會打電話給我……但這次……」

 

安慰與被安慰的立場瞬間調換,他拍拍護士的肩。

 

「雖然你們已經約定了,但我還是覺得他太冷血無情,想分手也該問候一下吧?一句話也沒說就想把人踢得遠遠的……」

 

 

■■■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送錯花會導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及一切無法捥回的悲劇! 」花店老闆大聲叫道,「本店的座右銘是什麼?快!背出來!」

 

三個花店小弟同聲道:「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以亂說。花,絕對不能亂送。」

 

老闆聽了很滿意,咧嘴笑道,「很好很好,晚上讓你們叫雞腿便當。」

 

一名小弟認真地舉手發問,「可是……老闆,剛剛那個故事認真追究起來,送錯花頂多也只是讓一對情侶分手,跟其他人並沒有關係吧?」

 

「你有沒有認真聽啊!要是沒有送錯花的話,就不會發生接下來的事!國小總讀過『一束鮮花』的故事吧!任何改變都是息息相關的!」

 

小弟被老闆的氣勢跟毫無來由的哲理嚇呆了,為了晚上的雞腿便當,他也只得點頭認同。

 

另一名小弟則聽錯了故事的重點,「老闆,這個故事你說了很多遍,該不會……這是你的親身經歷吧?」

 

對於這個論調,另外兩位也點頭認同。

 

「對耶!我怎麼沒想過!老闆一定是那個收錯花,還被大叔硬上的傢伙!」

 

「我覺得老闆是最後的那位護士耶,才會對送錯花這件事耿耿於懷!不過老闆以前當護士……還真難想像……」

 

「錯,全錯!」老闆大聲吼道。

 

「什麼?難不成是那個高中生嗎?」

 

「還是那個摔斷腿的?」

 

「我知道了!是大叔──!」

 

「很好,你們的雞腿沒了,連便當也沒了!」

 

 

 

 

 

 

 

 

 

 

 

 

 

 

 

 


--
後記-


很喜歡某些電影中,看似無關的事卻環環相扣的劇情(黑色追緝令經典好看!)


所以也想試著寫一篇,不過寫出來卻變成老梗大集合


看完這篇的人,大概會想罵「莫名其妙!」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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