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B side
  
  早知道就不要穿這麼正式出門了,台灣又熱又悶的天氣讓我很不習慣。我邊吃著冰淇淋邊走在騎樓底下,趁店家自動門打開的時候吹點冷氣偷個涼快。
  
  回到台灣後我先解決了養父母這邊的事,與他們見面露個臉,裝成他們所謂正常人的模樣,養母還感動地以為我們的「病」已經好了,表情有點見外地說其實回來住也可以。
  
  我又不是白痴──當然用有禮且覺得非常可惜的「小郁語氣」謝絕了他們的邀請。一來是一起住的話,自由會被設限,二來是小郁想應徵的學校在市區內,對我來說,市區也比較多東西可以玩樂。
  
  之後,我跟小郁一起到那間大學面試,原本是打算比較學術性的問題由他回答,社交方面的就由我回答,不過看考官們還蠻喜歡我的樣子,所以全程都由我回答了。
  
  問答之中當然又有提及我們的「病」,我得意地拿出騙過葛萊醫生而開到的證明取信於他們,為什麼人們總是那麼容易地被一張紙本所欺騙呢?我真不了解,面對面可以確認的事卻不如一張證明。
  
  不過,這樣才能讓我鑽漏洞。
  
  幾乎順利地取得就職保證後,我們便開始在學校附近找房子、採購日常生活用品等,因為小郁幾乎可以算是個沒有基本生活能力的孩子,聽說這些事在以前都會有人代勞,而現在只有我,只好一肩扛上了。
  
  像是搬遷入住、添購家具、與鄰居、管理員打好關係等等,可別小看這些看似不重要的事啊,如果處理得不好可是會嚴重影響到生活品質的。
  
  所以全都完美地處理完畢後,我才有閒功夫來調查那個人。
  
  沒錯,就是小郁回到這裡的原因。
  
  一個他暗戀很久的男人。
  
  每次為了他,我都會差點跟小郁吵起來,嗯……正確來說是我單方面的發脾氣,小郁他個性溫和不會跟我爭吵,但卻異常地固執。
  
  最後我輸了,為了小郁,我往後退一大步。
  
  告別了熱鬧的美國,還有我的男友跟前男友還有前前男友與臨走前正在曖昧的艾爾。
  
  花了這麼多對我來說極大的代價,我倒想好好地看看這傢伙的廬山真面目。
  
  幸好在這個時代找一個人出來還不算太難,況且這個小島連美國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我打開筆記型電腦,接上今天剛裝好的網路,即連上某大搜尋引擎,輸入他的名字。
  
  你有病。
  
  ……這可不能怪我亂打,而是這個男人的名字真的很奇怪,有機會的話非得問問來由不可。
  
  我重新選字後按下輸入鍵,照著這特別又稀有的名字跑出的結果不多,所以幾乎一筆都是指向同一個人。
  
  大學醫學系榜單、法醫研究所榜單、社會新聞……等,我隨意地點擊資料觀看,馬上就注意到一則近期的新聞。
  
  『……北檢倪法醫表示被害人是被勒斃後……』
  
  北檢不就在小郁上班的學校附近,也在我們的租屋處附近嗎?!
  
  我跟小郁不同,是個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行動派,換了件正式的衣服便想直接殺到北檢找他。
  
  臨走前原想叫醒小郁,可是又想到跟他說要一起去的話,他一定又退縮了。
  
  所以我決定來個先斬後奏。
  
  
  
  ■  ■  ■
  
  
  
  用膝蓋想也知道地檢署當然不是非相關人士可以進出的地方,我想起我的前前男友,卡羅,他是個詐騙老手,對於人性了解透徹。他常跟我說,公務員都是狗,只要你的頭抬得比他高他便不會對你吠。
  
  我便如法泡製地跟在一群人身後走了進去,原本看門的狗想攔我,我則微微用下巴往前指,意示我們是同一群的,他就不敢亂叫了。
  
  不一會兒,我便找到他的辦公處,向旁人問及他的去向,對方也完全沒有懷疑地跟我說他在解剖室。
  
  前往解剖室的路上,我腦中頻頻浮現以前曾幻想過的長相,小郁說他很溫柔、又很有愛心,在我腦海中的他長得帥氣又帶點斯文,健康的膚色加上如緞面般純黑的髮色,看起來很好吃的嘴唇微張,用溫柔的語調輕喚著小郁的名字。
  
  嗯,感覺還不差!
  
  照著室內指標走到解剖室前,大門敞開,看來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所以我站在門外聽著他們的對話。
  
  「倪法醫嗎?我是來拿前天那個案子的解剖報告的。」
  
  問話的人沒穿白袍,應該是不是法醫吧?
  
  「前天…哪一件?溺水的還是刀傷的,喔,我想起來了,是那件槍傷的?」
  
  答話的人穿著一襲泛黃的白袍,上面還沾著不明液體,再往上看是一頭好像從沒整理過的亂髮,粗框毫無美感可言、幾乎遮住半個臉的厚眼鏡掛在臉上。
  
  ──一張讓我完全無法產生好感的臉。
  
  雖然很不想確認,但他身上的識別證就是寫著那三個大字。
  
  「是…就是槍傷那件。」
  
  男人繼續與他對答,但對方好像想戲弄他似地。
  
  「怎麼辦?」
  
  「咦?」
  
  那男人一臉焦急,哎,其實他還蠻可愛的耶,我最近也開始欣賞黑髮的男人了呢。
  
  「我還沒動刀呢,你看。」
  
  他往後退一步,讓男人看屍體,我不敢看那種東西,所以轉頭迴避。
  
  「這…你問我我也…」
  
  男人開始慌亂,法醫卻一派悠閒地幫屍體蓋上白布。
  
  「沒關係,我還有一個不用剖也知道死因的方法。」
  
  「啊?」
  
  他向對方微微一笑,唉,連笑容也不太好看,這傢伙零分。
  
  接著他將手指伸向屍體旁滲透出來的屍水,像是吃麥芽糖般輕沾一下,接著在我與另一個男人的注目下把手指往自己嘴裡伸進去。
  
  「法!法醫!!」男人大叫。
  
  我倒很冷靜,因為我清楚地看見他的動作,騙人的小把戲啊。
  
  「嗯——死因是槍傷沒錯…」假裝嚐完屍水的法醫還演起戲來。
  
  我實在看不下去地出聲道,「哎,你別被騙了。」
  
  t
  
  「啊?」
  
  男人吃驚地轉頭望向我,法醫也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但是沒什麼表情,照理來說他看到我的臉應該多少會驚訝一下的,難不成……他忘了小郁?
  
  「他是用中指沾,可是伸進嘴裡的是食指。」我好心地向被嚇到二次的男人解釋道。
  
  他聽了我的話之後,不知道該相信誰地來回轉頭看著我與法醫。
  
  法醫用一種微妙表情打量著我後,直接開口問,「你是誰?」
  
  我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臉,微笑道,「你不認得這張臉了嗎?」
  
  「想忘也忘不了,可是,我不認識你。」
  
  我喜歡這個答案,可是我不喜歡這傢伙。
  
  
  
  ■  ■  ■
  
  
  
  C side
  
  說到我這個人啊,除了名字以外,總體平均值都落在正常人的範圍內,身體健康、長相正常、人格正常、職業正常,只是稍微聒噪了些,不過我想那可以列為我的個人特色。
  
  但是,在我從呱呱落地到今日仍繼續呼吸的人生中,卻常常遇見不正常的怪人。
  
  比方說,當我還是個活活潑潑的小學生時,就遇到一個怪人,說得一口京片子國語,穿中山裝,戴鏡面永遠擦不乾淨的黑框眼鏡,每天命令小學生一個個到他面前唸注音,他若不滿意便揮舞著那把活像把步槍槍管折下來的黑棍子,棍子雖短小精幹,但加上他的力道仍可招招見血。
  
  延續著這種相處模式,我跟怪人度過了二個年頭,原以為總算可以與他在鳳凰樹底下哭著說再見時,過了一個暑假回來,我又在新班級的台上看到他神氣地甩著棍子。
  
  我想,就是從自那個時候立下了我與怪人的不解之緣。
  
  上了國中後,我理所當然地又遇到怪人,那時的我發育不好,並不是因為父母不給我吃雞腿,而是我每天都被怪人用大掌壓著頭,逼我拿出零用錢給他買糖,為了男人的第二生命(身高)著想,那段期間我每天都用$換取cm,其實想想還挺划算的,畢竟世界上沒有賣cm的店家。
  
  而後,好不容易讓我吊車尾上了國立高中,與怪人們的緣分不淺的我又被分配到班級數字最大的班,怪人們會聚集在講台前湊四人打麻將,有時候還可以湊二、三桌,而我只能坐在最後排,邊吃便當邊從麻將聲中拉長耳如海底撈月般拚命尋找老師的聲音,對了,海底撈月加一台呢。
  
  之後還遇到明明長的不差、講英文也很好聽、但卻老是被拋棄的怪人,他後來跟我的交情不錯,一直到現在還有聯絡。除了我的多年好友外,就連我的大學室友也是個怪人,明明是個精英份子,卻喜歡上一個國小男童,哎,我可沒說他是戀童癖喔。
  
  我的人生中曾與不少怪人打結,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卻是他。
  
  ──一個擁有許多人格的怪人。
  
  用比較簡單的方法比喻,人體這個軀殼就像寄居蟹一樣,一次只能住一隻寄居蟹,如果照佛家的說法,若殼不堪住了,寄居蟹會換新家,開始新的人生,這叫輪迴,只要能跳脫輪迴的話就可以成為不用殼的超級賽亞蟹……離題了。
  
  我在大二時認識的怪人,他身份證上姓名欄裡印著「夏郁典」。
  
  他的情況則是──在一個軀殼裡住了很多隻寄居蟹。
  
  我覺得這種情況雖然使他成為怪人,但我覺得並無不妥。因為殼破了、太重了,需要多一點寄居蟹來幫忙,若能在一個屋簷底下愉快地相處也不錯。
  
  然而,就是有寄居蟹不太合群,所以他們起了爭執,我不知道有沒有幫上忙地插手調解。
  
  後來,他決定到美國留學,臨走前來向我告別的是夏同學這隻寄居蟹。
  
  他穿著不合時宜的毛料背心,前額還沁出薄薄汗水。
  
  短短的幾句交談中,我無從得知其它人格還在不在,就算在也沒關係,我們可以當好朋友的……
  
  「謝謝你…」
  
  他向我道謝完突然往我手中塞一樣東西後就直往校門口跑去。
  
  跑到了門口的他才轉過頭大喊著。
  
  「那個給你,再見!」
  
  當時我回過神來才發現,在手中的是根枯樹枝。
  
  現在每每看到書桌前的那根枯樹枝,我都會後悔為什麼當時沒用這根他給的樹枝把他打暈,不讓他出國。
  
  
  
  ■  ■  ■
  
  
  
  過了很多年,我幸運地當上一名正常的法醫,每天解剖這些已經沒有寄居蟹居住的軀殼,並找出他們搬家的原因。
  
  因為我很正常,不會像我那些怪人朋友一樣,做出為了一個小男童當上律師之類瘋狂的蠢事。
  
  跑去美國找他,我只有想過,沒有做過。
  
  正常公務員的日子日復一日,正當我快被周圍的怪人病原體感染,重病發作到想請年假訂機票出國時,不得不佩服自己怪人磁鐵的吸力,他回來找我了。
  
  斜倚在我的解剖室門旁,一副很囂張、費洛蒙過剩的可疑模樣。
  
  可是,他的面貌我絕對不會錯認,是他的臉沒錯。
  
  他拉開嘴角,嘲弄似地對來拿報告的偵查員道,「哎,你別被騙了。」
  
  「啊?」
  
  「他是用中指沾,可是伸進嘴裡的是食指。」
  
  若是以前的夏郁典絕不會這麼無情地拆穿我的幼稚遊戲,不……搞不好他會被我騙到,若是麗娜搞不好會尖叫喔,佐藤大叔跟德國大叔的話我也多少學了一點……
  
  重點是,眼前任性地操縱軀殼的傢伙到底是誰啊?!
  
  我急欲想知道正解地開口問道,「你是誰?」
  
  「你不認得這張臉了嗎?」
  
  他還裝可愛似地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臉,用這種臉做這種事是犯罪啊!盜用罪!快放下你的手啊──不要摸他的臉──
  
  我深吸一口氣才道,「想忘也忘不了,可是,我不認識你。」
  
  
  
  ■  ■  ■
  
  
  
  為了保有個人隱私,我把早就弄好的解剖報告交給新來的偵查員菜鳥,他也識相地拿著報告早早告退。
  
  接著,就是我們兩個談判的時間。
  
  「麗娜呢?」
  
  「我不認識她。」他還是那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那…雀兒呢?那大叔呢?還有那個小日本呢?喔,不能忘了德國佬跟英國佬,他們呢?」我焦急地連問道。
  
  他搖頭微笑,臉上掛著的笑容讓我想到從事特種服務業的男人,是叫……牛郎嗎?
  
  「我不認識他們,他們早在我出來前都不見了。」
  
  就像他們都不重要似地,他輕輕地揮手,就算是已經搬家的寄居蟹也是有尊嚴的啊!
  
  不過……他們不見了?是融合了還是消失了呢?
  
  在我心中有無限疑問,最要緊的一個是……
  
  「那…夏同學呢?」
  
  「就是他讓我來找你的,或者應該說是為了要回來找你,才誕生我這個人格。」
  
  「為了找我才誕生的…?」
  
  「對,為了找你才誕生的。」
  
  牛郎對著我眨眼,讓我渾身不對勁地想逃跑。
  
  「你知道嗎?小郁郁暗戀你暗戀到內傷,又死不肯跟你講,內心糾纏很久,差點又要舊病復發,最後產生了我這一個人格,目的當然只有一個。」
  
  他走向前來雙手握住我仍戴著手套的雙手,聲音甜膩而濃郁,就像巧克力。
  
  可惜,我不喜歡吃巧克力。
  
  「我喜歡你。」
  
  被像個牛郎般的傢伙告白,老實說,心情不是很好,也不是很高興。
  
  而他到底是以誰的立場對我講出這句話也還是個謎團。
  
  「哎,任務完成,小郁郁,出來見客嘍。」
  
  「喂!」
  
  我還有話想問他的時候,人格早在我不知不覺間轉換。
  
  「好…好久不見…」
  
  哎……這樣才對啊。
  
  夏同學特有的表情浮現在相同的面容上,他雙頰泛紅,一副十分害羞的樣子。
  
  我搔搔亂髮,搭聲道,「呃,對啊……」
  
  怎麼此時見到夏同學比剛剛被告白的時候還要尷尬啊……唉,轉換個話題好了。
  
  
  
  關於他送我的枯樹枝,使我苦惱好幾年,還曾找遍各種相關書籍,人類學、民俗學、戀愛心理學、兩性關係、羅曼史小說……
  
  我連小說出租店分類為B開頭的小說都翻完了,還是沒有找到相關的資訊。
  
  其實,這也是我沒變成怪人的主因。
  
  直到最近,休假時我化身為沙發馬鈴薯時,不小心轉到介紹動物求偶的節目,才發現枯樹枝的隱喻。
  
  「最近我看Discovery的時候才知道,有一種鳥類求偶的時候是送對方一根枯樹枝,意思是,請你跟我共築愛巢好嗎?」
  
  
  
  ■  ■  ■
  
  t
  
  A side
  
  我是人類。
  
  人類在學理上被分類在動物界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智人種。
  
  除了膚色、髮色外,與其它人類相比應該沒有特別突出的差異。
  
  然而,在我剛升上國中的時候,我便發現自己與其它人有很大的不同。
  
  那天,同班的男同學抓起我的領子把我整個人提起後,我便失去了意識,就像是嗜睡症發作突然路倒睡著般。
  
  我作夢,作了一個好長的夢。
  
  再度看到那個男同學的時候,他已倒在地上,暈厥過去,嘴邊還流著血。
  
  而我的右手也有他的血。
  
  班上同學向老師說我猶如中邪般嘴裡不知道唸哪一國話,下一秒就把同學打倒在地。
  
  我的養父母也相信這套說詞,帶我去收了好幾次驚。
  
  在我閉上眼睛接受道士收驚時,麗娜對我說,「小郁,我們是朋友,對不對?」
  
  「當然啊。」我不明白麗娜為什麼這麼問。
  
  「朋友之間不該有秘密,對不對?」
  
  「對啊。」
  
  「好,那我現在要跟你說一個大秘密。」
  
  直到麗娜向我說明後,我才知道原來我熟識的這些朋友們,別人都看不到。
  
  之後好像是麗娜和孫叔叔出面跟我的養父母說明,他們才稍稍了解我的情況,在第一次就醫的時候,他們說這叫「解離性人格疾患」,雖然我不認為這是一種病。
  
  我跟他們相處得很好,也很融洽,我們努力地不影響到其他人生活,但是為什麼每個禮拜還要逼我們去醫院呢?
  
  我後來明白到醫院接受治療是因為我的心裡不只住著好朋友,也住著我不認識的壞朋友。
  
  他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跑去做壞事,其他朋友怕我知道了傷心,也都幫著他掩蓋他的行跡。
  
  我曾經聽過一句話說,知道你的全部,但仍喜歡你的,才是好朋友。
  
  倪同學他都知道了,但是他沒有因此討厭我,還告訴我真相。
  
  我想,他……
  
  
  
  ■  ■  ■
  
  
  
  我做事一向都是慢吞吞地。像在國外嚴冬來臨時,我想買一個熱水瓶,等到買到它放在家裡噴出白煙時,我也已經換上了短袖衣物。
  
  Friday則是想到就馬上去做的人。常常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率先早了好幾步完成。
  
  這次回台灣,什麼事都沒做到的我已經有了一份母校的教職與新租賃的住處。
  
  Friday作為來得太急太快,時常會讓我沒有辦法反應。
  
  他會在沒對我解釋現在是什麼情況下,就說,「換你囉──小郁郁。」。
  
  ──現在也一樣。
  
  如願穿上醫師袍的倪同學就站在我眼前,慌亂的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定要說些什麼、一定要說些什麼。
  
  彷彿說一句話就會用掉我全身力氣似的,我強逼自己硬吐出一句話,「好…好久不見…」
  
  「呃,對啊……」
  
  成為倪法醫的他沒有什麼改變,招牌的黑框眼鏡好像沒有換過,使人放鬆的溫和微笑依舊繪在臉上,形成一幅常常印刷在書上看到的畫作,可是當你見到真蹟時又有另一層深刻感動。
  
  他習慣性地搔弄頭髮,緩緩地道,「最近我看Discovery的時候才知道,有一種鳥類求偶的時候是送對方一根枯樹枝,意思是,請你跟我共築愛巢好嗎?」
  
  ──我從未想過他會記得這件事。
  
  我在離開台灣前曾與他告別,我送給他一根枯樹枝,當時的我其實因為要離開台灣過度悲傷,什麼也沒想清楚,直覺地就是要給他這樣東西。
  
  到美國才發現我做了什麼事……
  
  即使當事人不在現場,但我發現的同時害羞到差點想鑽進地鼠的家裡,直罵自己怎麼會這麼直接呢?
  
  還記得麗娜那個時候還笑我,「我還以為小郁你變積極了耶,原來是什麼都沒想像動物一樣憑直覺求偶啊?哈哈──放心啦,這哪裡算直接啊,那倪阿呆不會發現的啦。」
  
  在麗娜與其它人的安慰下,我才不再為自己做的蠢事而害臊不已,不過,每次想念倪同學的時候,我都會拿起那另一半枯樹枝。
  
  我感受到自己的臉頰隱隱燥熱,目光也不知該放哪邊地四處打轉。
  
  Friday看不下去地說,「Oh my god,小郁你在做什麼?雖然我剛剛幫你說一次了,但你還是要再重複一次啊!」
  
  什、什麼?Friday你說了什麼?
  
  「他剛剛有說了什麼?」我著急地向倪法醫詢問。
  
  他馬上搖頭道,「沒有啊,他沒說什麼……倒是你……」
  
  「我……?」我指著自己道。
  
  「夏……呃,可以叫你……小郁嗎?」
  
  「當、當然可以啊,那我也可以叫你友並囉?」
  
  提及他名字的瞬間,他的表情變得很奇怪,難不成是不希望我這麼叫他嗎?
  
  「不、不行嗎?不能這樣叫你嗎?」
  
  「不不、當然可以啊,哈哈──」
  
  還好,友並又恢復成原本開朗健談的模樣,不過,也許是太久沒見面了,我們之間的氣氛仍尷尬到難以暢所欲言。
  
  就在此時,有位男子越過我說要找倪法醫,我這時才驚覺自己身處於他的工作場所──解剖室。
  
  其實解剖室跟以前大學裡的教室並無差異,且還更小間呢。
  
  啊──難怪Friday會站在門口不進去,他跟麗娜還有雀兒一樣都怕屍體與鮮血。
  
  待他們說完事情,對方離開後,友並才轉頭對我說,「小郁,我現在臨時有事。」
  
  「啊,沒關係,那我先回去了。」若耽誤到他工作就不好了。
  
  告別後想離開時,左手卻被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溫不若解剖室裡的陰涼,暖意直達心頭。
  
  總覺得好久沒接觸到同種生物的體溫,我愣地回頭。
  
  「明天,我排休,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嗎?」
  
  鏡框後,邀請者的那雙目光很誠懇、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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